"回去!"
在十字路口,这一巴掌扫尽了司令的威风,把趾高气扬的司令打成了一株勾头大麦。那一耳光如此响亮,致使游行队伍顿时停下来,学生们忽啦啦把三叔围了。三叔的大黑巴掌"啪啪"地拍着胸脯,大声说:"咋哩?咋哩?老子三代血贫农!"这时送粮的乡汉们也都一哄而上,野野地围过来喊:"昨哩?咋哩?!……"副司令辛向东侃侃地背了一条"语录",说:
"为啥打我们司令?!"三叔说;"尿哩,自己娃子还不能揍?!"光脊梁的野汉们也跟着嚷嚷:"自己娃子哩!"这一刻,国羞得恨不能钻进地缝儿!司令强忍着没有哭,那羞辱一浪一浪地在心里翻,涌到眼里就是泪。国知道站在脚伍里的女同学都在看自己,更知道姜惠惠眼里带着鄙夷的神色,那鄙夷把他整个淹没了!国不敢抬头,可还有点心不甘,嗫嗫地说:"我走了他们咋办?"队长不屑地说:"尿哩、尿!"说着,就把国从人群中拽出来了。国木木地出了游行队伍,抱住头蹲下了。片刻,游行队伍继续前进,口号依旧震天响!那是辛向东领头呼的。辛向东一窜一窜地蹦着,十分地激动。
国哭了……
在回村的路上,国屈辱地哭了一路。三叔也觉得对不住娃,出手太猛,让娃子丢人了,就悄悄地买了肉包给他赔不是。国一甩手把肉包扔到七尺外!眼红红地冒着凶光,跳起来发疯似的指着三叔骂:"老三,我×你娘!×你……"在泼天野骂中,三叔的脸更黑了,嘴角微微地颤着,两手发抖,那黑脸上的颜色变了又变,没再动他一指头。
当天夜里,国又偷偷地跑回了学校。可是,他的司令已经干到头了。
就在那天下午,辛向东当上了司令。辛向东冷冷地说:"你被开除了。"更可气的是同学们都不理他,姜惠惠看见他就像看见狗一样,朝地上恶恶地吐唾沫!国独自一个孤孤地在操场上转了半夜,觉得实在没脸儿在学校混了,就连夜卷了铺盖。临走时,他在姜惠惠的宿舍门前站了很长时间……
国自此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很长时间,一直闷闷不乐。他回村后就倔倔地搬到牲口屋跟四叔去住,吃饭也在四叔家。四叔跟三叔家隔一道墙,见了三叔他是不理的,三叔跟他说话也不理。害了病三叔去看他,他扭身给三叔个屁股,不管三叔说什么,他都一声不吭。病好后,国更是很少说话。他常常一个人跑到河坡里,静静地躺在树阴下,两眼望天儿。河坡里有一丛一丛的芦苇,芦苇挑着天边那火烧的云儿,云儿一会儿狗样,一会儿马样,一会儿又狮头样,夕阳西下时荡一坡霞血,风摇羽红。倏尔,金色的"叫吱吱"从羽红的苇荡里钻出来,射天而去,而后又笔直地跌进苇荡,化得无影无踪。看着看着,国眼前就幻出了姜惠惠的影子。穿红格格衫的姜惠惠袅袅婷婷地走到他的眼前,撅着肉嘟嘟的小嘴儿,两只媚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仿佛在说:李治国呀,李治国,没想到你这么不坚定!……接着他就更加地仇恨三叔。他觉得是三叔毁了他的初恋,也毁了他的前程。三叔当着他恋人的面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也给了他永远洗刷不尽的耻辱!三叔不是人,是猪是狗是马是驴!若不是三叔,惠惠会跟他好的。他最喜欢惠惠叫他"司令",那一声甜甜软软的"司令"足以叫人心荡神移。若不是三叔,他们将双双走进新的生活,那是一种充满刺激的生活。埋在这无边的黄土地里,再也没人叫他"司令"了。啊,司令……每想到此,国就心潮澎湃,万念俱灰,在坡里打着蒗儿,像狼一样地嚎叫!
国就这样在河坡里一直躺到天黑,嘴里噙根草棍棍儿,一动也不动。
天黑时,四婶家的二妞就跑来叫他吃饭。二妞每次都给他带一个熟鸡蛋,亲亲地叫着"国哥",剥了给他吃,国嘴里吃着鸡蛋,仍然不动。二妞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不说话,愣愣的。二妞说:"该割豆了。"他就说:"该了。"二妞说:"天短了。"他说:"短了。"二妞说:"夜里狗叫得厉害。"他不吭。二妞说:"梅姑生了个妞。"他还是不吭。二妞慢慢站起来,说:"国哥,吃饭吧,俺娘叫喊你吃饭呢。"国就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跟她回村去。眼里总晃着姜惠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