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过了废纸堆,在一垛一垛的旧麻袋的缝隙里,李红叶蓦然发现,她爸爸就在一堆旧麻袋片里躺着!李红叶的嘴立时张大了,她悲喜交加地说:
"你呀!怎么……"紧接着,李红叶剐叫一声:"爸爸……"李金魁马上说:
"他已经睡着了。你就让他睡吧,他说他已经半个月没睡一个囫囵觉了。"
李红叶默默地望了望父亲,尔后悄没声地退了出来,她望着他,激动地说:
"你是怎么……"李金魁把身上的衣服脱下一半,露出了脊粱上勒出的那一道道带血丝的绳痕,说:"我把你爹背出来了。我不欠你了吧?"李红叶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细声说:"就在这儿么?"李金魁说:"啥、你说啥?"李红叶不语,她开始解扣子了,她把衣服上的扣子一个一个都解开……
这时,李金魁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她,定定地说:"现在是你欠我了。"李红叶说;"是。我欠你。"说着,就要往下脱……李金魁果决地说:"别。你可别。我就愿意让你欠着。"
李红叶说:"你……怎么这样?"
李金魁说:"我就这样。你欠着吧。"
六
欠着真好。
有人欠你,总欠着,这是什么滋味呢,——真好哇!
在废品店的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是越来越自觉地播撤着人情的种子。
他最愿意干的事就是让人家"欠着"。在那条街上,甚至是在整个废品回收系统,只要是有人找到他头上,不管让他干什么,他都会一口答应。当然,一个收破烂的,人家也不会求他干什么大事,也就是帮着拉拉煤、修修房、搬搬家什么的。这虽都是些小事,可人情却不论大小,人情就是人情,欠着就是欠着,这是一笔笔记在心灵上的债务。时间一长,口碑就出来了。
李金魁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感觉,这也是他在心理上保持平衡的一种办法。人已经贱到了这个样子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那就是感觉了。
感觉就像是一个储蓄所,存了些什么,只有自己心里知道。那像乱草一样的头颅在人前是低着的,在感觉里却是昂着的,那里写着一个"操!"字。
三年后的一天早上,李红叶找他来了。李红叶穿着一件紫红色的风农,默默地站在他面前,说,"我爸出来了。"他"噢"了一声。李红叶又说:
"我爸已经出来了。"他就说:"噢,你爸出来了。"李红叶说:"我爸想见见你。"说着她杷一沓钱递到李金魁的手里:"你去洗个澡,理个发,换件衣服……我爸要见你。"这句话李红叶说得很平静,可李金魁却受不了了。
他说:"校长出、出来了,我应该去看看他。可这……"李红叶说:"我爸已经到市里了……"李金魁说:"那我就不用去了吧?"李红叶说:"你必须去。"李金魁想了想说:"还非去呀?去就去吧。你别给我钱,你给我钱干什么?"李红叶说:"你……怎么还这样?"李金魁重又把那沓钱塞回去,说:
"咋也是个收破烂的,还怕人笑话?我有钱。"
李金魁是穿着一身旧工作服去的。去的时候,他想了想,也不能空着手呀,于是就上街买了两瓶酒、两筒好茶叶,就那么提着去了。到了市委门前,警卫拦住他说:"找谁呢?"他说:"李志尧。"警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你跟李主任是什么关系?"他说:"老乡。"那人很干脆地说;"李主任不在!"李金魁笑了,说:"不在?不在就算了。"正在这时,李红叶快步从里边走了出来。她说:"小董,这是我表哥,让他进来吧。"李金魁仍是笑着对那警卫说:"啥表哥呀,也就是个老乡吧。"
进了大门,李红叶一边引着他往前走,一边小声说:"我让你换衣服你为什么不换呢,你那农民习气要改一改了。"他说:"要是改不了呢?"李红叶说:"还是改一改好。"看李红叶说得很严肃,他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默默地跟着走。绕过一个小花园,李红叶领他来到了一座小楼前。那是一座两层的小红楼,墙上长满丁绿阴阴的爬山虎,看上去十分的优雅谧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