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商归心虽然见识差点，但他说的没错。”正殿中的男子忽道，“帝僵是九州九尸之中的王者，是复国军所有复国野心的集合。那么你来挑战寡人，是他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整个战役的焦点，归根结底，已经全部转移到了傅山雄与霹雳皇帝的对决之上。

　　“直到现在，你还妄称寡人！”傅山雄放声大笑，“你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毛贼，窃据我大臧皇位，狐假虎威。我们的皇帝大概早就被你杀了吧！”

　　正殿之中，忽然静了一下，听起来竟像是默认。

　　蔡紫冠、摇光公主等人，却已被这惊天的大秘密给吓得呆住了。

　　“我傅山雄有眼无珠，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你是冒牌货！陛下生前以手足待我，我自然要不顾一切为他报仇！”傅山雄大喝道，“我试你几次，知道你神通无敌，连我的旗门都不是对手，只得隐忍。幸好我从伏羲宫处得到了复国军的尸王地图，才误打误撞知道了尸珠这种东西。我不敢离京太久，就让蔡紫冠他们拔除尸王，再将尸王之力引为己用。”

　　重重迷雾逐渐拨开。傅山雄为什么会有尸王地图，而他又为什么会煞费苦心地拔除尸王的原因，终于真相大白。

　　——而最大的秘密，居然是连霹雳皇帝都是假的！

　　摇光公主、商归心在一旁听说复国军千辛万苦种下的尸王，到头来却成为傅山雄清理朝堂的工具，不由又惊又怒。

　　“你在骗自己而已。”那正殿中的男子叹道，“帝僵的神通不是‘消化’，而是‘统帅’。他一旦与你融合，你自然就继承了他的勃勃野心。你有没有暗中穿起龙袍？你有没有想过，杀了我你就可以取而代之？你取来其他尸王的尸珠，并不是因为你想集合他们的力量，而是帝僵天生就是要统帅他们。”

　　一瞬间，傅山雄沉默下来。

　　而杜铭等人，却马上想到了开山道人所说的，傅山雄排演登基的场景。

　　他们望向傅山雄，那高大的、狰狞的、还冒着烟的将军，一张脸如同石刻一般，威严、阴沉、悲壮、残忍，令人捉摸不透。

　　“我是大臧镇国将军。”沉默良久，傅山雄终于道，“为君王死，为社稷生！一切危害大臧江山的人、一切阻碍我为先帝复仇的人，我傅山雄都决不姑息！”

　　蔡紫冠、小贺、杜铭都是一震。

　　“如今九珠齐聚，我旗门大开，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旗门——开！开！开开！开开开！”

　　傅山雄仰天长啸。他攥紧了两双铁拳，耸起了四只肩膀，肌肉贲张，须发倒竖如针，蓦然间肩膀一沉，两侧肩上已喷出两道顶天立地的白光。

　　白光照亮天地，伴随着一阵雷声，白光分开，一道前所未见的巨大旗门猛地打开了。

　　“不……你没有聚齐……”

　　可是就在这天地变色的一瞬间，蔡紫冠却听到正殿内那男人“哧”地笑了一声。

　　那神秘的男人虽未露面，但直到这时，都像是有恃无恐。在这种旗门大开的壮景中，听到他的笑声，蔡紫冠的心中猛地便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号叫蓦然间响彻天地。万寿宫外围困的禁军如遭当头一棒，纷纷倒地。号叫声中，在那旗门里，便猛地探出了一颗巨大的头颅。

　　黏糊糊的长发披散开，宛如毒雾。惨白的模糊了五官的巨脸，懵懂无知。那决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魔神从旗门中慢慢浮现。他穿着一身古拙的、锈蚀了的铁甲，一条长臂软软垂下，另一手却已握起一柄巨斧。

　　“啊——”那魔神再次大吼一声，蔡紫冠等人摇摇欲坠，而地上原本已经痛苦不堪的禁军更是纷纷喷血而死。

　　大吼声中，那魔神已经一跃而出，从傅山雄的头顶上直扑正殿！

　　巨斧如山，裹挟着漫天风暴，以要将整座皇城、整个辛京劈成两半的气势向下斫去！

　　蔡紫冠等人张大了口，想要说话，却连呼吸都已困难。

　　——隐隐约约，那魔神还留在旗门中的身子下露出一条巨大的蛇尾，闪电般的一扫。

　　“轰隆”一声，万寿宫已化为齑粉！

　　“将军——”

　　在小贺的大喝声中，傅山雄仰天喷血。

　　那魔神一斧劈落之后，身子猛地收回，如灵蛇回穴，又消失到旗门中去了。

　　傅山雄周身绽裂，鲜血淋漓。旗门一闪，又再次消失。

　　那照彻天地的白光骤然熄灭，众人的眼前一时一片漆黑。蔡紫冠闭上眼睛，再勉力睁开，便见正渐渐沉下的硝烟里，万寿宫的废墟中，渐渐亮起了一颗硕大的白色光球。

　　硝烟越来越淡，那光球最后亮了亮，渐渐暗淡，原来只是一层薄壳。内里一张王座安然无恙，就连地上的地毯都有一个圆形完美地剩下。王座边跌坐着一个人，正是柳姑娘。

　　“柳姑娘！”小贺又惊又喜，叫道。

　　旁人的视线却都集中在王座上所坐着的两个人身上。只见一个丰姿伟仪的中年男子和一个美艳绝伦的美妇人，膝上横琴，并肩而坐。

　　中年男子龙袍在身，气度雍然，自然正是“霹雳皇帝”。而那美妇人却面无表情，在这天崩地裂的情景中，更见诡异。

　　蔡紫冠等人不禁“咦”了一声，另一边，复国军里就连摇光公主也不由皱了皱眉。

　　柳姑娘身为明妃，传说中最受皇帝喜爱，不仅为她大赦天下，还金屋藏娇，专门辟出万寿宫与她朝夕相处。万寿宫中再无他人，就“花”所见，连开个门、拿本书的活儿都是要柳姑娘亲自动手。

　　可是现在，这宫里却有第二个女人。

　　而在刚才的剧斗中，“霹雳皇帝”更是任由柳姑娘倒地，自己却搂抱着那个女人安坐椅中。

　　——对他而言，孰轻孰重，已是一目了然。

　　众人不由多看了那女人几眼：她很“艳”，若说柳姑娘是“美”，而花浓是“媚”的话，那么那个女人则就是更进一步的“艳”。她坐在那里，仿佛周身上下已是艳光四射，虽然脸上并无表情，但却已“艳”得令人转不开眼睛，头晕目眩。

　　“她是谁……”傅山雄七窍流血，大吼道，“这个女人是谁！”

　　“她就是明妃。”那男子安然坐在椅上，微笑道，“真正让我大赦天下的明妃。”

　　傅山雄一愣，一时反应不过来。

　　“丽妃新死，你看我伤心，立刻就为我奉上柳姑娘，就是想要让我继续沉迷酒色，好让你能有足够的时间拔除尸王，收集尸珠吧？那正好，我便堂堂正正地册立明妃，大赦天下，一抒我得到‘她’的喜悦。”

　　那男子坐在废墟之中，神色安然。

　　蔡紫冠看着他，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越来越压抑不住，甚至令他头疼起来。

　　“你的旗门，确实是少见的怪异神通，专门能够容纳灵魂，召唤死者。所以当帝僵与你融为一体时，你竟然能召出那具不可一世的魔神。而且帝僵既为九尸之首，统领九尸，因此你才能吞食其他尸王尸珠，将其灵力不断叠加，以至于魔神越来越强。”

　　那男子侃侃而谈，仿佛坐而论道，所谈之事并非生死，而是修炼。

　　蔡紫冠等人面面相觑，事实上，傅山雄由于是半尸半人，帝僵尸珠并未能发挥全效，吞食其他尸珠时，还是会有排异之痛。幸好有孙苦竹，三次以苦竹余生相助，才令他龙虎相济。

　　想到这里，蔡紫冠才突然发现，离开将军府后，孙苦竹并未跟着他们。

　　“你苦心孤诣，我也不得不说你是个人物。若你能将九大尸王真正聚齐，可能我还真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现在却只有六颗尸珠。我猜，蔡紫冠他们并非那么听话。”

　　那男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姓，蔡紫冠不由大吃一惊，杜铭等人也不由向他望来，一脸狐疑。

　　“……不认识！”蔡紫冠勉强道。

　　——可是在他心里，却隐隐约约地已经有了一个名字。

　　“天不与我！”傅山雄呼呼喘息，恨声道，“若不是百里清莫明奇妙地撞上我，暴露了尸珠的事，再有一个月，蔡紫冠他们就一定可以将尸珠收齐的！”

　　“不是那样的。”那男子微笑道，“即使蔡紫冠他们竭尽全力为你拔除尸王，那其实也只是徒劳。因为外面的尸王早就不全了。九大尸王之中，有一具是我亲自出马，带回了皇宫的。”

　　他的手轻轻抚过那美妇人的脸颊。

　　他的眼中，满是爱怜：“九大尸王之中的‘艳僵’就在你们面前。蔡紫冠，你是不是还要拔除她？摇光公主，你有没有能力保护她？”

　　·7·

　　仿佛一道闪电劈过蔡紫冠的脑海。

　　忽然间，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串了起来。他惊呆在原地，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喉间“咔咔”作响，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那是‘艳僵’？”摇光森然问道。

　　“阼州迷魂谷，有两个莫家的小子看守‘艳僵’。”那男子看她一眼，微笑道。他一手扶着美妇人，一手在膝头琴上拂过，可是琴声铿锵，却已有杀伐之意，“那两个不成器的小子，假公济私，亵渎艳僵，我已经将他们两个用火‘熔’在了一起，令他们再也碰不得女人。你们有没有再见到他们？”

　　——见到了！

　　“花”、小贺相顾骇然。这才明白，在那迷魂谷中，畸形可怖的“春菩萨”究竟由何而来。也无怪乎莫尖、莫断的样子如此古怪，却又那么疯狂。

　　想象在那暧昧、迷乱的迷魂谷中，两个精壮的青年日复一日地看守着这比活人更为艳丽的女僵；想象他们终于逐渐为邪念所控制，做出了不伦之事，旋即便被赶来的“霹雳皇帝”一举击溃……

　　——莫尖、莫断崇拜女人，却又仇恨女人，就是因为“艳僵”为他们招来了最悲惨的厄运。

　　——春菩萨要用“春梦十二楼”杀光天下男人，因为便是一个男人用最恶毒的火焰将它这个不男不女、非人非兽的怪物带到人间。

　　他们的怨气与恐惧，全都在这里找到了源头！

　　摇光发出一声尖叫，她眼中电光连闪，可是离奇的是，她本已熟练掌握的“灭宙术”，却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

　　两道血痕自她眼角流下，画在她雪白透明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公主！公主你住手！”商归心大叫道。

　　门楼上的傅山雄发出一声绝望的号叫，突然间，他发现自己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准备，竟都是一场徒劳。

　　那声号叫直通通的，在夜风中单薄如纸。

　　单听那无以为继的叫声，蔡紫冠等人就已知道，傅山雄完了。

　　“将军……”小贺喃喃道。

　　在他们的注视下，傅山雄已自门楼上一跃而起，笔直地扑向那仿佛什么都知道的男子。

　　没有旗门箭雨，没有幽灵铁骑，更没有世外魔神。那堂堂的镇国将军就用自己的拳头、头颅、身体，孤注一掷地撞向废墟中的王座。

　　“将军！”小贺大喝一声，蔡紫冠一把没拉住，那少年也已自西殿上跃起。

　　与此同时，摇光公主、商归心、杜铭、花浓、“花”……除了西殿的蔡紫冠与东殿的胡九公，都从各自的位置向着那神秘的男子扑下。

　　或救人、或求胜、或报仇、或求生……他们各怀目的，但谁都明白，傅山雄与那男子的决斗已分出了胜负，那男子的神通之强，他们闻所未闻，今晚在万寿宫，他们仅存的最后一丝胜算，就在眼下。

　　柳姑娘吓得早就躲到了那男子的身后。

　　自从入宫以来，她其实就被“霹雳皇帝”安顿在偏殿当中，每日看书抚琴，并不侍寝。

　　而直到今晚，宫中来了刺客，“皇帝”安排她巧唱双簧，连退商归心、摇光公主，她才知道那看起来神神秘秘的男子，竟是如斯高手。

　　她仰起头，正看见来自前后左右的刺客，正将春生剑、虎纹枪、断岳刀，冰火双龙、蜂群……各项神通同时放出！

　　可是在一瞬间，那熟悉的热浪自“皇帝”的身上发出，向外一张——

　　神通消灭，刺客已同时摔倒在地。

　　蔡紫冠在殿顶上，脸色惨白，痴痴地看着；胡九公半仰着脸，盲眼望天，脸色凝重。

　　地上，只有一个人站着。

　　傅山雄一头撞下，却被那男子当头一抓，拦了下来，双足落地。他身材魁伟，手臂犹长，可是这样一拳打向那男子时，拳头距离那男子的额角不及半寸，却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两人之间，是各自的一条手臂。

　　那人的手臂，竟比傅山雄还长了一拳。

　　“你要死还是要活？”那男子道。

　　“呵呵！”傅山雄笑一声，大喝道，“让我为大臧而死！”

　　那男子叹了口气，掌上加力。

　　傅山雄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他的口中、眼中、鼻中、耳中都放出白光，连他的皮肤都由内而外地亮了起来。

　　“将军……”小贺挣扎着抬起头来。

　　白光越来越强，傅山雄的皮肤整个地融化在那白光里，等到他完全消失不见，那白光又维持了片刻，才倏地消失了。

　　几颗尸珠叮叮咚咚地掉下地，傅山雄却已永远地消失在了这世界上。

　　小贺愣愣地看着，再次倒了下去。

　　那男子一手击败这满地的豪杰，才微笑着抬起头来，右边看看蔡紫冠，左边看看胡九公。

　　月光下，只见他眉目俊朗，虽已中年，犹是英气勃勃。

　　胡九公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目光，脸皮抽搐，勉强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以示无争。

　　蔡紫冠却向前一步，跳下地来。

　　“你……你到底是谁？”蔡紫冠嘶声问道，仿佛每一个字，都已经在他的咽喉中锈死了。

　　那男子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似有亲近，似有好奇。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

　　“你是广、广来峰……”蔡紫冠说到这个名字，已觉得天旋地转，“火、火二？神通六将，你早该死了！”

　　广来峰，火二。

　　一瞬间，一切回到开始的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