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选好的图纸,兴致冲冲地去告诉小姐。
长留宫中没人,宫人们说小姐在崇明殿批奏折,不可打扰。我只好独自看着图纸,信步走进了花园。远远地,一阵女子的笑声传来,笑得那么畅快,竟让我一阵怔忡。我已有多久没有开怀笑过了,这宫中的人多久没有笑过了。
我站在树后定睛望去,先瞥见了皇上明黄色的身影,他负手立在那,面带微笑,于深秋中竟像一缕春风。
我的心里一沉,再山盟海誓的爱情,也会被时间冲淡吧。一入宫门深似海,皇上,就算没有三宫六院,身边总是不乏女人的吧。登峰造极,居于高处得到的究竟是什么。难过默然袭来,在崇明殿辛苦批阅奏折的小姐是否知道,皇上也会对别人展颜微笑。
“藏好了吗?”皇上开了口,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让我于那瞬间,想起了小时候,乔轩羽蒙着眼睛,和小姐捉迷藏。
他当时也是这样问,“藏好了吗?”
“来抓我吧。”小姐总是这么说。树挡住了我的视线,不过那声音传了过来,让我身体一震,继而笑从嘴角溢了出来,除了她还能有谁,我竟快把这熟悉的笑声给忘了。
皇上伸出手,循声摸了过去。小姐躲闪着,身上皇后的服束更让她像一个顽劣的孩子,她不时咳嗽一声,拍拍皇上。
好几次他差点就抓到她了,她侥幸逃脱,吓得直喘粗气。
我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不是为那游戏,而是为了他们。皇上的眼睛还是那么漆黑,好像夜色最深处的天幕,没有蒙任何手帕,他看不见小姐。
一国之君,有着不可侵犯的骄傲。能对自己的失明不以为意,这是何等的襟怀。
当初皇上看不见了,小姐曾张榜请天下名医。所有人都为皇上感到惋惜,征讨了万里河山,却不能亲自看一眼,征服了天下志士,却连处理政事都有了问题。
就在人心惶惶的时候,皇上开始了以往的早朝,朝后议政也依然如故,只是身边多了皇后。她是他的眼睛,阅读奏折,是他的喉舌,传达政令,是他的笔,誊写圣旨。
大翊国进入前所未有的昌盛。
我曾以为他们是悲苦的,现在才发现,他们是如此快乐。能与爱人相守,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挂怀?
皇上一转身,小姐站在他面前没有动,他伸手准确地抓住她,好看的笑容漾开,“霁儿。”
小姐踮起脚吻了他一下,“你抓到我了。”她安静地望着他,好像终于还巢的小鸟,栖在他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皇上低下头,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柔情。过去的几年里,我是恨他的。纵使小姐原谅了他,一切已成往事,我还是怨,怨他的兴国大业让小姐家破人亡,受尽了委屈。
此刻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傻,在爱面前,何谓对错,如何算得清楚对错。
他覆上小姐的唇的时候,我如梦初醒,脸上不由发起烧来。然而我还来不及离去,他便一把将小姐横抱起来,胸口起伏着,好像隐忍着万千情愫。
“左边是含章宫……”小姐两颊绯红,埋首在他怀中。皇上得了方向,抱着她转身向含章宫走去,一脚踢开了门。一向稳重的他,此时那急切的样子,分明如一个情动少年。小姐笑了起来,在空阔的含章宫回响着,消逝在御花园的秋风里。
我转过身去,不禁摇头失笑。
过了几日,杜绍进宫辞行,侯信却没能和他一起来。因为他惹祸上身了。
那天早朝上,吏部侍郎提出官制改革,如今四海升平,地方事务清闲,一任地方官的管辖范围可以扩大,一些没有实质作用的职位也可以削减,以节省开支。
这一番话受到了不少人的围攻,尤其是御史刘向道的反对,他认为官制是历朝历代流传下来的,环环相扣,擅自改革会损害官府职能,更有甚者,会有失朝廷威严。
一场辩论下来,争论的焦点逐渐转到了吏部侍郎身上,他是寒门出身,是皇上创办科举制度后,录用的第一批考生。所有的不满转为了对寒门官员的攻击,说得那侍郎百口莫辩。侯信忍无可忍,跳了出来。
“百姓受苦你看着,别人要改你拦着,你除了会说个不字还会干嘛?”他指准了御史的鼻子。
“官制流传至今,前朝圣明都没有说什么,说明它自有它的好处,你懂什么!自古只有官革民,哪有民革官,此举只会让朝廷尽失威严!”御史一拂袖,甩了半个白眼。
“尽失威严?你占着茅抗不拉屎就有威严了?”侯信高声了起来,朝堂上一阵倒吸冷气。
“你,成何体统!皇上,臣不屑与此等宵小同朝为官,这个御史,臣不当了!”说着刘向道将官帽摘下,往地上一放,冷哼了一声,就义般往外走去。
侯信抬腿在他屁股上就是一脚,看得百官惊骇,这对刘向道简直是奇耻大辱,他蹭地转过身,“侯信!你好大的胆子!”说着就要扑上来一决生死,被百官劝阻着拦下,刘向道自料打不过他,只在那叫嚷着造势。
“自古只有官革民,哪有民革官的道理?你已辞了官,就是平头百姓,本大人踹你一脚,怎么,你还想踹还本大人一脚吗?”侯信一捋袖子,把刘向道说得哑口无言身不如死。
“侯信。”殿上皇上不悦的声音传来,侯信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赶忙跪倒在地。
“咆哮朝堂,成何体统,还不领罚。”皇上怒气犹自未消,金吾卫上前将侯信押下,杖责了二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