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破罐子破摔
这大概是巫老大几十年来,过得最糟心的一个春节。
明知道自己接下来很可能要逢大难,原本只需要暂时离开当地,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却偏偏无论水路还是陆路一概不通,甚至连出个沧云镇都难,他能做的,似乎只剩下老老实实呆在家中,静等傅冲的人上门。
世上还有比这更无奈的事吗?
这早已,不是他呼风唤雨的那个年代了。
船帮失窃的事闹得满镇皆闻,巫老大一早料定,傅冲必然会“请”自己来与老周对质,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大年初三的上午,居然所有人都回到了码头,一个也不少。
甚至连傅冲那个他一看见就觉得头疼的媳妇也跑了来,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看热闹,看他出丑。
也就是说,他连一点退路也没有了。
人群很安静,平时无论在哪儿都不知道消停、始终闹闹嚷嚷的汉子们,现下一声不出,神色平静地望着巫老大。
傅冲负手而立,肩宽腿长,比巫老大高了大半个头,表情里瞧不出喜怒。静候了一会儿,见巫老大和老周好似都没有说话的意思,他便转身一撩袍子,在大仓库外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
“既然巫老大不愿意开口,老周,还是你先说。”
老周扭捏了一下,那张被揍成猪头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我、我不是都说过了吗?并没有、并没有隐瞒……”
“那就再说一次。”
傅冲肃着脸,话音低沉:“毕竟这里的大多数人,还蒙在鼓里。”
一旁吴大金跃跃欲试搓了搓自个儿的拳头,咬牙道:“还是你皮痒痒,觉得再挨一顿打,嘴皮子才能重新利索起来?”
薛灵镜坐在人丛后头,这一刻,十分清晰地看见老周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有一种名为“惊恐”的情绪,从他的脸飞速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她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两天老周被困在大仓库,过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她至少清楚一点——这个平时人人和善憨厚的船帮,绝不是个风清月朗一派祥和的地方。
吴大金还在肆无忌惮地威胁老周:“这两天一直是韩大哥在盘问你,对吧?这种事怎能没有我的份儿?可巧,最近两天我正手痒的厉害,尝过了韩大哥的飞踹,不如你再试试我这拳头的滋味,如何?”
老周浑身抖得好似筛糠,脖子往后缩了缩:“不,我说,我马上说……”
“等一下。”
正在这时,巫老大陡然开了口。
“我知道,这事必然得有个交代,到了现下这地步,我也没什么可瞒的。你们要想盘问我和老周,那就尽管问,但在此之前,我不希望此处还有闲杂人等。”
说着,他抬头又看了薛灵镜一眼。
薛灵镜:“……”
什么鬼?那么败德的事儿都做出来了,这会子莫非还想维持他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心?
她晃晃悠悠站起身,拨开人群对着巫老大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您说我啊?哦对,我确实挺闲的,您要非说我是闲杂人等,也不是不行。不过……”
她话锋一转,唇角漾出来一朵笑:“不过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比除夕夜跑来行盗窃之事的那伙蟊贼,更像‘闲杂人等’吧?您连他们都能主动请上门,怎么偏偏就容不下我?”
巫老大给她一句话噎住了,心里骂了句娘,再没做声。
倒是一旁的汉子们,七嘴八舌道:“六嫂你别走,船帮的事你都能听!”
议论纷纷中,晁清越众而出,一字一句道:“六嫂,当初你同六哥成亲时,我们便说过,打从那时开始,你就是船帮的人了,船帮发生的事,你不仅有权知道,也有义务知道,我这么说,你没意见吧?”
薛灵镜笑嘻嘻摇了摇头。
“那就好。”晁清一点头,“没与六哥成亲之前,你就为船帮做了不少事,光是这一点上,就已经强过某些人,所以,谁也不能赶你走。”
其余人也都出声附和。
薛灵镜哈哈一笑:“好啊。”
突然觉得好满足是怎么回事?糟了,她好像要开始膨胀了……
“我就没为船帮做事了吗?”
晁清的话音落下,巫老大突然发作起来:“这船帮许多年来,还不是我一手一脚……”
不等他说完,韩端便冷声道:“你做过的好事没人不认,同样,你做过的坏事,也别想赖。”
巫老大瞬时又蔫儿了下去。
大仓库门前,一时间闹哄哄一片。
“好了。”
吵闹中,傅冲沉沉发声,只两个字而已,就让四下里瞬间一片寂静:“镜镜不必走,老周也暂时不用再说话,巫老大,我问你,船帮失窃一事,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事情已经到了这光景,抵死不认抑或找借口,统统没有任何意义,巫老大把牙一咬:“不错,是我让老周联系了那伙蟊贼!”
人群轰地一下炸开了。
傅冲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面无表情望向巫老大:“原因。”
“我要你出错。”
巫老大的话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浓浓的恨意:“这个船帮,当初是我拼了老命带起来的,四处拉活儿,跟人低声下气地赔小心,哪件事不是我在做?凭什么现在他们人前人后叫的都是‘六哥’,全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因为你回家养老去了呗。”薛灵镜翻个白眼,忍不住抢着出声,“怎么着,大伙儿是见了你就往你脸上吐唾沫,还是言语里挤兑辱骂你来着?谁与你打照面时不是恭恭敬敬,老大长老大短的叫?这你还不知足?莫不是要请个神位回家把你供起来?”
她哼笑一声:“您也不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您走到今天这一步,说穿了不过钱权二字。您的如意算盘,不就是千方百计想让傅冲出错儿,为船帮所不容,然后您那大儿子,才好顺顺当当地把这盘子买卖接过去吗?到时候船帮赚的每一笔钱该如何分,全归您自家人说了算,这多好?”
一口气说完了话,她才想起来看向傅冲,抿唇一笑:“哎,我能说话吧?”
傅冲面色冷峻,忍不住在心里摇头叹了口气。
话都说完了,才问能不能说,有意义吗?
“不用瞪我,我不说了就是了。”
见他脸色不善,薛灵镜便扯扯嘴角,重新坐回椅子里。
傅冲看她一眼,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巫老大身上:“内人年纪小,嘴又快,说出来的话或许不尽不实,您没有什么可反驳的吗?”
巫老大愣怔半晌,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豪情壮志”来,猛地一挥手:“老子就是这么想的,爱怎么就怎么吧你们!”
傅冲略一点头:“那事情就好办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