筎院。
青女早早地回来吩咐丫鬟们给主子打水、烧水,准备汤浴,故而荆词回来后径直去了沐浴室。
水汽氤氲,热腾腾的桶里飘满了花瓣,花香四溢,荆词一头青丝浸泡在水中,仰头靠着桶沿,白皙的双臂搭在两边,缓缓闭上双眸。这些日当真是疲劳极了,主持家事着实不容易啊,幸好寿宴圆满,未出什么岔子。
泡了将近半个时辰,荆词才起身,水痕自上而下流下去,她擦干身子,一一穿上绣工精致的亵衣、襦裙……而后走向外面。
荆词耳朵敏锐,才坐到座榻上,便听得窗外上隐约有声响。
“之语来了吗?”她扬声道。
窗外却再无动静,恢复了宁静。
大约是小丫鬟毛手毛脚吧,荆词心想,遂低头喝茶。
岂料,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眼前,她吓得将茶杯一颤,哐当一声,欲摔在襦裙上。崔琞眼疾手快稳稳接住茶杯,语气无奈,“这般不当心,烫着了可怎么办?”
“你、你怎么进来的?哎,你是小偷吗?竟这么悄无声息潜入娘子的闺房。”荆词朝他瞪大眼睛。
崔琞把茶杯轻轻放在几案上,扬起嘴角,“对啊,我就是小偷,听闻郑国公家的花极其动人,故崔某特地逗留至坊门关了潜进国公府来偷花。”
“啧啧啧,那也太不光明磊落了吧。”她摇摇头。
“我可是堂堂正正走的正门,还不叫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是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你可是?”荆词依旧瞪着亮晶晶的大眸子看着他。
“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崔琞摇摇头,老实地道:“不是。”
荆词不理会他,继续端起茶杯喝茶。
“只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我可是很禁得住诱惑的,不要以为夸我几句就能如何。”她骄傲地扬着脑袋。
“我心仪之人,岂会在意那三书六礼、八抬大轿,我呢,此生则只愿与她看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一抹流光在她美丽的眸子闪过,她没听错吧?这是携手共度一生的诺言啊。
“此话当真?”
“这是我余生所愿。”崔琞神色柔和,笑着将她拥入怀里。
“届时我不做杨家四娘,咱们一同离开长安?”
他认真地点点头,“嗯!”
荆词心里满是感动,连日的疲累,在此刻才真正化为乌有,心间仿若有一条清澈甘甜的溪流缓缓流淌,所经之处,万物生长。
崔琞未久待,荆词本想同他一起用晚膳,但想到还与钱之语有约,便作罢。离别之时,她握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放开,指尖相触,他回握住她的手,贴近他的双唇,“要乖乖的哟。”
荆词蓦地一笑,“快走啦。”
他转身出门,她则趴在窗上看他的背影,本以为他真的会从筎院大门出去,岂料一踏出房门便蹬了几下腿飞上屋顶消失在眼际。
荆词不禁噘嘴,说什么走大门,骗子。不过他那模样,还真有点儿像**大盗。
“四娘你笑什么?”芳年一进门便看到主子抿嘴笑,甚是诧异。
“咳、咳,没什么,”她立即回神,“那个……之语还没来吗?”
“来了,奴婢正要向您通传呢。”
“哦,快把她请进来吧。”
…………
顷刻。
一抹娉婷的身姿走了进来,钱之语妆容颇浓,笑容浅浅。
“这个时辰才来,你莫不是回府了?”
钱之语点点头,“知道你累了,想让你多休息会儿。”
“还是知己好友懂得体己人。”荆词笑着起身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我今晚留宿筎院,你可愿收留?”
“那是自然,看上哪间屋子便睡哪间,任君选择。”
“我要同你睡。”钱之语翘起嘴角。
荆词觉得今日的钱之语和往日不同,更宁和稳重了些,又说要留宿,想必是有一大堆心里话要说。她了解钱之语,但凡有一点想法都想往外吐露,丁点儿都憋不住。
钱之语生母以及家里的事虽然磨砺了她的性子,令她学会自我消解,但本性终究改变不了。
俩人一同用晚膳,厨娘比平日多做了几个菜。
“你的口味还是和在潭州时一模一样,最爱吃水晶龙凤糕。”
荆词道:“你也没变,用餐前一定要喝一大碗牛乳。对了,你上次不是被几个丫鬟监管着吗?这回怎么没有了?”
钱之语撇撇嘴,“谁知道啊,宫姨娘仗着自己行使着主母权利,便狐假虎威。”
一说起府里的事,钱之语就觉得糟心。她以往总是回避,不过啊,今日突然想坦然面对了,毕竟她终于可以摆脱那些烂事。
钱之语语气淡淡,“其实也不能全怪我阿娘,宫姨娘是阿娘的贴身丫鬟,后来被阿爹收入房中,得阿爹宠爱一时。那时她就开始颐指气使,甚至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你说说,她原本只是奴婢,却一跃成为长辈,多气人啊!”
“嗯,我能理解你,以前我家也有一个颐指气使的母亲陪嫁丫鬟,我常常想若哪日阿爹把她收入房中,我一定会被气得离家出走不可。”荆词对此感同身受。
“可是后来阿娘得病,便将主母之权交由宫姨娘,她便愈发张牙舞爪。”
“你阿娘竟也心甘情愿?”
“有什么法子,其他姨娘生了男丁,阿娘又得了病。阿爹不会让一个有病的人掌家的,如若阿娘不交权,只怕阿爹迟早会把生了男嗣的姨娘扶正。阿娘倒不如顶个主母名头,将掌家权力交由宫姨娘,至少她现在还对阿娘言听计从……”
荆词轻叹,看来钱府一点也不比杨府纯粹。
…………
深夜,内室。
二人果真同塌而眠,荆词的床榻很宽敞,俩人分别盖一床被子,不至于拥挤不适。
钱之语一晚上都喋喋不休。
“阿逸被捡回来的时候,阿爹本想把他作为小厮养。宫姨娘不肯,偏要当儿子,阿爹没法子,谁让宫姨娘那时刚刚滑胎,只好顺着她……”
“阿爹曾给回潭州的阿娘写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你说好不好笑,男人都是薄情郎,这个世间啊,情义靠不住,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已经很晚了,钱之语终于打了个瞌睡,睡意姗姗来迟。
荆词爬起来灭了灯,整个内室顿时暗了下去。
“哎。”
“嗯?”黑暗中,荆词闻声睁开眼睛。
“你有心仪的郎君吗?”
“有。”
“就是那个商人。”
“对。”荆词轻声应到。
…………
许久,钱之语未再语。
“哎。”
荆词迷迷糊糊,即将睡着时,钱之语又突然出声,
“嗯?”她蓦地清醒过来。
“我要嫁人了耶。”
“什么?”
“对方是临淄王李隆基,不日出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