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府。
整个萧府彻夜通明,全府奴才快忙翻了。
小娘子离世的噩耗传来,萧府上下皆震惊,萧母更是一下昏死了过去,萧至忠把自己关在书房,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后事皆由管家张罗,分派奴才各项任务,全府婢仆皆摘去首饰,各司其职,为昏死过去的萧母请郎中,照料萧母,为小主子擦拭整理遗体……
其中一房内。
烛灯昏暗,凳子、酒瓶东倒西歪,浓郁刺鼻的酒气弥漫。
桌前,涨红着脸的萧平一口又一口地往嘴里猛灌酒,喝完一瓶又一瓶。许久,昏暗的烛灯烧完,不知何时,窗外渐渐亮白。
“萧郎,别喝了。”
顶着红核桃眼的陈环儿一把摁住酒瓶,声音甚是沙哑,痴痴盯着他,“这不是你的错,环儿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滚——”萧平挣脱她的手,闷地发出一声。
泪水又不禁流了下来,她猛地一把抱住他,“萧郎,咱们、咱们还有荆词,荆词绝不会离开我们,我们四个会永远在一起……”
手持酒瓶的萧平止住动作,任由陈环儿抱着。
沉默了良久,他抬起手紧紧地拥住她,其力道之大,似要将人捏碎了般,两行泪终于自萧平的眼中流出……
翌日。
萧府堂内。
宁和端庄的女子闭目躺在中央,标致的面容被描绘了红妆,如同睡过去了,只是她身上的寿服表明此乃已故之人。
府里两个当家主子仍旧沉浸在惊愕打击中,尚未出来主持,亦未有任何吩咐,因此管家不敢擅自做主行招魂、哭丧、发丧等一系列丧礼。
一夜未眠的荆词站在红妆女子前,面色憔悴,襦裙肮脏凌乱。
她双腿缓缓跪坐下来,似怕扰了她,俯下身,神态如往常一样亲昵,似讲悄悄话般,垂眸轻声道:“萧安,你真美。你看,你永远不会老,曾经咱们打赌,老了后谁的皱纹会更多,你赢了,你这丫头真是输不起。你说待我及笄,乞巧节时便同我一起放花灯,去年你食言了,今年你又食言,你说你来长安了,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世道再乱,咱们一起守着。结果呢?你一次又一次的食言,总是抛弃我,把我一个人扔在洛阳,如今又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长安,我从没见过你这么坏的人……”
她们俩,相识十年,一动一静,极为默契。萧安从小就喜欢护着荆词,荆词没有母亲,萧母待她如亲生,萧安从没有过半分嫉妒或者不满。
她们一起读书习字,嬉戏打闹,看着彼此的身体一天天变化,从幼童长成妙龄少女,在洛阳的静好岁月已成常态,直到俩人来了人世纷乱的长安,才知道静好岁月的不易,有一个互掏心窝子的闺中密友的不易。
她们再也回不去那时候的日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
萧至忠一袭白布衣,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踏了进来,目光呆滞,发丝凌乱,容貌一夜间竟然老了十岁。见着地上的爱女的遗体,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终于嚎啕大哭出来……
“安儿,阿爹错了,你原谅阿爹吧,阿爹再也不干杀人放火的事了!老天爷,我萧至忠一人做事一人当,为什么要把罪将到我无辜的女儿身上!为什么?安儿醒来,阿爹带你回洛阳,咱们安安分分地过日子……求你醒来……”
“别哭,别扰了我的安儿。”
萧母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她伸手抚了抚爱女的发髻,凝视着爱女遗体的眼波满是眷恋。
“呜呜呜……安儿,你醒来,睁眼看看你阿娘,咱们一家四口好好的……”
啪——
萧母回头便是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萧至忠苍老的脸上,冷冷道:“不准哭,萧至忠,你有什么资格哭?”
一屋子奴婢见状皆颤了颤。
良久……
“做事吧。”
末了,萧母终于开口吩咐。
如此,婢仆们才敢按部就班继续张罗起来。
奴才执衣登上屋顶招魂喊小娘子归来,礼毕,遗体方入棺。棺前众婢仆跪地大哭,其声之哀足以绕梁。
陈环儿亦一袭丧服,一边哭得梨花带雨,一边朱唇榴齿不停地吐着“表姐……表姐……”似要把嗓子哭断了。
直到萧平将她扶起来,带回她的屋子,她才渐渐止住了声。
陈环儿的屋内。
丫鬟端上茶水,她一连饮了三杯,紧握着拳,任凭锐利的指甲刺着掌心,渗出一丝一丝的鲜血。
隐隐约约间,嘴角向上翘了翘……
邪魅快意的同时,心中却席卷而来更大的悲痛……
“啊——”
啪啦——
她蓦地一把将桌上的茶水扫到地上,大声呜咽,撑在桌上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不过气来……
刚踏出房门的丫鬟吓得忙返回来一探究竟。
“表、表娘子……”丫鬟看着一地凌乱张目结舌。
…………
此丧未发向萧家祖地兰陵,萧母不允,她要女儿安安静静,不被人说道地走。兰陵萧家的那些人有多恶毒,萧母是知道的,追根到底,害死安儿的也有他们一份。
若不是萧家人唆使萧至忠,要他光耀门楣,登上殿堂,不断刺激他的野心,他岂会走到这一步,成为一个不顾道义,不顾亲生骨肉性命之徒。
丧仪进行得很快,第三日便下葬。
随葬品甚厚,萧母将自己的陪嫁悉数放了下去,另外又放入早些年为她准备的丰厚嫁妆,以及几套吃穿用赏等各种精致上乘的三彩用具,能给她的,她一样不落的给她。
她的女儿,即便到了那边,也得体体面面、妥妥帖帖的。
皇后叹息萧安佳人早逝,随手赏赐了些随葬品,与萧安相识的贵女们纷纷来吊唁。
可惜,到了下葬那日,一个也未再出现。
让人诧异的是,武韵竟然在丫鬟的随同下出现在墓前。
她一脸沉寂拜了三拜,对萧母淡淡道:“请节哀顺变,安安是个德才兼备、有福祉的女子,会早日超生的。”
…………
送葬队伍离开前,萧母看向自始至终皆平静的荆词,神色复杂地含视着她,最终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无颜面说话。之前一直避着她,就是因着有些事不能说,又不能不说,她把荆词当亲生女儿一样爱护,却给了她最沉重最痛苦的一击,她眼睁睁看着萧至忠灭了王家,她做了帮凶。
萧至忠亦看向荆词,她在萧家住了三日,整整三日,一句话也没说。
坟墓前,一切处理妥当。
神色颇沉的荆词终于抬起头,与他们对视,面无表情道:“从此以后,我和萧家两清了。”
既能待她如亲生,也能灭了她全家。
呵!可笑。
整整十年啊,谁看得出来哪些是真情,哪些是假意?
人心叵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