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有多长?
要想知道两天有多长,就要看你在做什么。
如果是吃喝玩乐,练功打坐,两天就很短,短到你不知不觉,如飞雨流星;如果是烈日灼烤,冻饿交加,你一定感觉两天就像两年一样长。当然,时间并没有变,变得是你的心态——快乐和糟糕这两种相反的心态,就决定你对时间长短的慨念。
现在,屋子里的十一个人已经整整静坐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们除了三餐简单的饭食外,大家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各自的地方,甚至连屁股下面地坐具都没有移动半分。
“苍鹰堡”里戒备森严,守卫巡逻的弟子堡丁衣不解体,刀不离手,光是这个屋子外三十丈的距离就布了三层人手。这还不算,“明月山庄”的庄主秋五明,还有若干高手都快要赶到“苍鹰堡”,这是武林中少有的大事,在这种大事面前,一定会有人死,只有死亡才可以解决一切矛盾!
华千里似乎已很疲倦。尽管他的靠椅很软,很舒适,可他的面容就在这短短的两天里已苍老了许多,他的腰杆也不再那么挺直。
华梦在这样的噩耗下彻底病倒了,她是否能撑得住,华千里很担心。女儿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女儿的悲痛也就是他的悲痛,在他的眼里,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不重要,只有华梦的快乐和笑容最重要。
他时常都有深深的忧虑,如果自己有一天撒手人寰,驾鹤西归,华梦还会像现在一样无忧无虑,快乐的生活吗?他不知道,他只有刻骨的恐惧,所以他存在一天,就要为华梦创造一天的开心生活。
作为父母,他想得也许没有错,但他忽略了一些身边的事物——小草没有人呵护也照样成长,野外的鲜花没有人培育,可它依然芬芳。
——这个世界,谁离了谁照样可以自由、很好的生活,这当然也包括朋友和最亲的人。
不是他们不需要,而是他们想选择却总有人替他们安排妥当,这看似是幸福,可有时也是一种深深的悲哀。但是你无论怎么看,它都是一种泡在蜂蜜里的悲哀,这种幸福的悲哀,到最后就是死亡的悲哀!
很多的人都能够理解,华千里对华梦的爱护,但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华千里内心深处的哀伤,这是一种很残忍的哀伤,残忍到能够把他和华梦还有“苍鹰堡”深深埋葬!
他决不能对任何人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也许就是他和“苍鹰堡”的末日。这个时刻什么时候会来到,华千里原本以为它很晚,甚至永远也不会来到,可是现在,他隐隐有些恐慌,他感到了冷,这种寒冷是再厚的皮裘和再旺的炭火也驱赶不了的。
他渴望永南山忽然从这个世上永远地消失不见,这样他或许才不会感到冷,可阿永还是端正地坐在那把黄花梨的椅子上。他似乎永远也不会疲倦,精神还很好,眼睛还很亮,那种刺人的亮光时不时从华千里脸上扫过。
阿永一直是一个很不安静的人,不找点事做,就会找点话说。
“但愿岳帮主能够把岳浩天的尸体保护得很好,这样事情就会好很多。”他又在自言自语。
像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语,阿永已经自说自道了很多,其他人都没有理会,秋铎也不想询问。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多言多语的人,可现在,他却忍不住想问,因为阿永话语中透出的信息是,“水云帮”和秋木林地死有很大的关系。
秋铎道:“不管什么人一旦死了,尸体就会腐烂,又怎么能保护得好?”
阿永看着秋铎,说道:“那要看埋葬尸首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秋铎说道:“依你看,岳帮主是一个怎样的人?”
阿永道:“听说他是一个极为看重亲情的人。”
秋铎道:“那又怎么样?”
阿永道:“死去一个朋友和死去一个心爱的人又怎么会一样。”
秋铎道:“入土为安,筑坟立碑,还能怎么样?”
阿永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秋铎说道:“哪一半是错的?”
“埋葬的方式。”
“岳凌云他用了什么不一样的方式?”
阿永道:“他动用了‘水云帮’所有的力量,采集到昆仑山的千年寒冰,堆积在岳浩天的身旁,父爱之心可见一斑。”
秋铎道:“想要人尸身不腐,这样做的确很有效,可是这还不能长久。”
阿永点点头,说道:“这些的确不够,要想长久还需要一件东西。”
秋铎的目光露出了讶色,说道:“世上还有可以让尸身不腐的东西?”
“有,但不多。”
“不多是多少?”
“三种。”
秋铎道:“这三种东西一定万金难求。”
阿永道:“世上用钱买到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好东西。”
秋铎道:“既然买不到,那只有抢这一种办法。”
阿永道:“这种东西你抢也抢不到。”
秋铎道:“买也买不到,抢也无处抢,那还能有什么法子?”
“有,既不用买,也不用抢”
“什么法子?”
“送。”阿永说道,“有人主动送给你,是不是既不用买,也不需抢?”
秋铎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人会把这种好东西主动送人?”
阿永道:“没有人嫌自己的宝贝多。”
秋铎道:“所以也没有人愿意把宝贝送人”
阿永道:“的确如此。”
秋铎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三十条人命!”阿永说道,“这人欠岳凌云三十条人命,觉得自己无以为报,所以才会把秘藏得东西送他?”
秋铎好奇地问道:“那到底是一件什么好东西。”
“黑玉还魂珠。”
“黑玉还魂珠?”
阿永道:“是。据说它放在死人嘴里,可以让尸体数十年不腐。”
“这的确是连王公贵胄都垂涎的宝物。”秋铎叹道,“用这样的宝物处理尸首,死者的坟墓也一定与众不同。”
阿永也长叹道:“用这样的宝物陪葬,觊觎它的盗贼一定不少,想要防止盗墓,墓葬的设计也一定费尽了心思和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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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云现在就坐在一个八角亭子里。
新建的亭子,立柱和梁木都涂着黑色的漆,在柱子的中间,钉着一个倒钩,精巧的钩子上挂着一柄乌鞘的短剑。
黑色有时代表着死亡,有时还代表着深沉的哀思。
他的哀思就来自亭子旁边的坟墓。
岳浩天的坟墓。
这是个奇特的坟墓,全部用坚硬的青石条砌成,还留着一个纯钢打造得拱门,这个门很矮小,仅勉强可以出入一人。
这个坟墓虽然很坚固,但要防盗掘却仍然不够。其实这些岳凌云根本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需要防范,他就是这座坟墓的守护者。这些看起来很坚实的构造也并不是防盗匪的,而是保护墓里的寒冰不至于很快溶解。
岳凌云长身白面,剑眉朗目,身着一袭青衿,头戴黑色方巾,脚穿云头屐,着实一个文雅俊秀的读书人。
他现在读得不是经史子集,而是岳浩天遗留的诗卷。
他们父子不但容貌相似,性格相同,而且服饰、文采、喜好、饮食都几乎一样,岳浩天简直就是第二个岳凌云。正因为这样,他们父子感情深厚,犹如共体,岳浩天的离去,就像把岳凌云的身体灵魂一分为二。
这种深入骨髓的伤痛让岳凌云无法自拔,所以他把帮中的事务全部交给了弟子,自己在这坟冢旁陪伴爱子。每隔一段时间,他都要打开墓门,独自进入墓中,看一看岳浩天的冰冷面容。
——一个人死去一年后,能想起他的人也许很多;十年后,能想起他的人也许只有自己最亲近的人;二十年后,能想起他的人几乎就不再有。不是他们孤情寡义,而是岁月的磨石足以消磨掉一个人的体肤意志,何况一个已经消失很久很久的人。
二十年后,如果还有人会思念祭奠这个死去的人,那这个人一定是死者的至亲、至爱、至尊,甚至是融入到血液里的人。
岳凌云不知道二十年后自己是否还能活在世上,是不是还能看到这个孤零零的石冢,他不知道,他只能在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陪着这个既是儿子,又是知音的人。
这是一种极少有人能理解的情感,对岳凌云而言,静静躺在那个石冢里的人,仿佛就是他自己,守护着岳浩天,也就是在守护他自己!
他相信,世上绝对没有一个人能感受到他的这种心境。当然,他也不需要别人来感受,他只要自己一个人来体会,一个人来思念,这种思念就是对爱子的最后陪伴!
亭子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他不用抬头看,也知道是谁。
他的第二个儿子岳浩云。
岳浩云真的就像是天上的白云。月白色的衣帽,月白色的脸,他整个人也想云一样轻盈。
这种轻盈并不美好,因为他很瘦,瘦的风一吹似乎就能像云一样飘起来。他的才能也想他的人一样瘦弱,虽然他也是岳凌云的亲生儿子,可岳凌云对他很失望。在他的眼里,他就像路边的石子一样可有可无。堂堂“水云帮”的二公子怎么会生成这样?他无论从哪里都不能接受这种庸才,所以他对他一直都很冷淡。
岳浩云总算也有些自知之明,他也不埋怨,也不多话,就像个小厮一样,偶尔跑跑腿,传传话。
现在,他就给父亲岳凌云带来了一句话。
“爹,外面有人求见。”岳浩云的声音很轻、很小。
“嗯。”
“那人说大哥是被人害死的,他要求验尸。”
“嗯……什么?”岳凌云正在专心地看诗卷,根本没注意听岳浩云在说什么,可似乎有什么话刺痛了他,他猛然抬起了头,盯着儿子追问道。
怯弱的岳浩云就像受到了惊吓的羊羔,看着父亲阴暗的脸。
岳凌云放下诗卷,看着惊慌的儿子,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岳浩云结巴说道:“那人……说……大哥是被人害死的,他要求验尸。”
听到这句话,岳凌云并没有惊奇,他只是觉得荒谬。岳浩天死前死后都由他和一帮城里的名医诊断过,所有的结论都是得了不知名的急症死亡,他也深信不疑,怎么会冒出来这么无厘头的话,何况这和他有什么关联?所以他的反应才会冷淡。
“那是一个什么人?”
“不知道。”
“他没有报名号?”
“不清楚。”
岳凌云不由叹了一口气,这哪是自己的儿子,简直就是一个只会吃饭走路的傻子。本指望岳浩天能光大“水云帮”的门户,谁知却突然暴毙,老天好像在有意耍弄他一样。
就在他犹豫之际,一声长笑远远地传来,远处奔跑吆喝声也不断响起。
一个青色的身影纵跃如飞,如一只奔跑得猎豹,转瞬就进入了岳凌云的视线。
一个洪亮的声音大笑吟道:“时光荏苒二十年,青春年少不再还,而今掌舵‘水云帮’,天地轮回日月转,岳兄,可喜,可贺,可怜,可叹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