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是二更天,华梦小姐正坐在自己清雅的闺房内托腮凝思。想起秋木林公子那英俊挺拔的身姿和温和的话语,她就忍不住双颊发红,情思荡漾。
一个正值芳龄的清纯姑娘,不管她有多聪明,一旦心有所属,总会不自禁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更何况是秋木林那样丰神俊逸的人杰。想着想着她就坐不住了,觉得自己身为主人应该做点什么,所以她决定调上一碗醒酒汤给秋公子送去。
这么晚去一个男人的房间,她并没有觉得不妥,因为,秋公子这时正在和永南山聊天,而且看似很投机。她很理解,也很高兴,像这样优秀的男人,他们本应该彼此相惜才对,做朋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重新把自己装扮一番,走进了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药房,在小炉上精心煮了两碗醒酒的药汤,装在朱红的托盘里,向那个亮着明烛的精舍走去。
这段路并不长,天也不算太晚,自然就难免遇上人。
“梦儿,这是要去给秋公子送什么?”华千里迎面走来,看见华梦问道。
只要是对华梦说话,华千里的语气总是说不出的柔和、怜惜——人的年龄一旦大了,总会对儿女多一些疼爱。
华梦嫣然一笑,说道:“阿爹,天凉了你该早点休息,晚上寒气重,你要注意才好,我去给秋公子和永公子送点醒酒汤。”
华千里的脸上溢满了笑容,说道:“好好好,女儿你也要注意自己,看你穿得这么薄,来,把爹的大氅穿上。”
不等华梦推辞,华千里就把自己披着的单氅取下来给华梦披在了身上。其实华梦一点都不觉得冷,但是她明白,世上总有一种冷是父母觉得你冷,你就是再不需要也一定要接受,这是一种心灵上的温暖,你又怎可以不接纳?
华梦冲着华千里甜甜一笑,端着托盘向那间明亮亮的房子袅娜而去。
尽管华千里看不见那黑纱后面的笑脸,但他永远感受的到那是怎样的一张美丽面庞,她洋溢着善良,快乐,纯真,美好,洋溢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看着华梦推开那扇暗红的木门,华千里呆立良久,忽然感到满腹的酸楚。他到底在替华梦难过些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华梦也不知道。这是一个在华千里心里埋藏得苦涩秘密,这是一个用毒药、鲜血、谎言和鲜花混合成的秘密,这个秘密带给他们的要么是彩虹,要么是魔鬼!每当华千里想到这个心底的秘密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罪恶感,可他不能不隐藏下去,因为,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好办法来打开这个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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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宽敞明亮的客厅。
十八只粗大的画烛高擎环绕。
一张花梨木的长几,上面摆着精致的酒具,正中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木盒。
两把做工精良的花梨木靠椅,上面铺着熊皮垫子。
两个年轻俊朗的青年人就处在这个厅房的中间,对坐在长几两端的椅子上对酌说笑,烛火的光亮照得房子里亮如白昼,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秋木林的眼睛很亮,再借助这充足的光亮,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阿永脖子上的东西。
他看得很仔细,看了很久,终于收回了目光,看着阿永笑吟吟的脸。
“我这个样子看起来很不礼貌,希望你能谅解。”
阿永笑道:“一个人的脸如果还没有他的东西吸引人,那说明这张脸长得很失败,是不是?”
秋木林笑着说道:“如果一个人吸引别人的是他的脸而不是他带得兵器,那这张脸更失败,你说是不是?”
阿永哈哈大笑,说道:“同样是鸟,世人大多会喜欢孔雀比雄鹰多一些,说明相貌比能力重要。”
秋木林温和地笑道:“孔雀虽然美丽喜庆,世人只会去观赏,雄鹰尽管粗鲁,但它可以俯视大地,搏击长空,雄鹰的威武是孔雀不能比拟的。”
“秋兄不但才貌双全还有一个苏秦般的舌头,难怪华梦小姐对你那么钟情,让我羡慕的不由生出嫉恨之心。”
“区区的儿女之情怎可以比肩永兄春雷皓月般的英名,每当听起你的事迹,我都觉得此生虚度,汗颜羞惭。”
阿永又是一阵大笑,说道:“酸死了,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要是让华梦小姐听见了笑话。”
秋木林微笑说道:“华梦小姐要想听见,她要到这儿才行,不然她怎会听得到。”
阿永说道:“说不定她马上就要到了。”
秋木林说道:“她难道说要来?”
“没有,但我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每个人走路都有脚步声,华梦小姐的脚步声难道有什么不同?”
“能在这个深夜朝这个方向走来,脚步声还那么轻盈,我敢肯定一定是华梦小姐牵挂秋兄,说不定送来的是一床暖被。”
阿永冲着秋木林眨眨眼,这其中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了。
秋木林侧耳倾听,果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少顷,那扇虚掩的木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华梦云髻高耸,玉钗珠坠,披着一件大氅,托着两碗醒酒药汤出现在两人面前。明亮的烛光照着她高挑婀娜的身姿和轻柔的面纱,她整个人显得神秘又美丽,高贵而典雅。
看着发呆的两人,华梦低头说道:“奴家给两位公子送些醒酒的药汤,不知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秋木林双眼放光,抢步上前,接过了托盘放在几上,说道:“有劳华梦小姐,请坐。”
他拿过一个华美的绣墩放在了华梦的身旁。
华梦向两人深施一礼,说道:“两位公子来到‘苍鹰堡’做客,宾客众多,百事杂乱,招待其间免不了有些许的疏漏,如有怠慢之处敬请谅解。夜深酒酣,两盏清汤可给公子解酒助兴,粗陋之劳,万望嫌恶。”
两人一齐起身还礼,齐声说道:“辛苦华姑娘了。”
“两位公子请。”华梦再次施礼后慢慢退了出去。
阿永看着秋木林说道:“你是不是应该送送华姑娘?”
秋木林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但你没去做,那跟不明白有何区别。”
“若想长相厮守,又何必急于花月之间,今夜和永兄相逢,却不知何时才能对饮畅谈,来,我敬永兄一杯。”
阿永摇头,说道:“你应该敬我一碗。”
秋木林一愣,他不明白一碗是什么意思。
阿永看着托盘里用青玉碗盛着的醒酒汤,说道:“能喝到华梦小姐亲手调制的醒酒汤,可是托了秋兄你的福。”
秋木林说道:“对,华梦小姐医术超绝,听说她熬得醒酒药汤是江湖中最神效的醒酒汤,喝下片刻酒劲就能解掉,我们是应该先试一试。”
秋木林端出朝着阿永的一碗,递给他,自己也端起一碗。
药汤清澈幽绿,冒着淡淡的热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光看这种汤色,就知道这是一种秘制的神奇方子。轻嗅幽香,那种奇异的香味进入大脑,顿时就感到晕乎的脑袋就像有井水在浸润。
阿永把鼻孔放在热气当中,闭目呼吸,许久,赞道:“好汤,好绝妙的醒酒汤。”
秋木林说道:“汤当然是少有的好汤,但还有更好的东西,永兄你一定想不到。”
世上想不到的东西有太多太多,可是当两人喝下了醒酒汤后,秋木林打开了那个名贵的木盒,阿永做梦也想不到,里面装得竟然真的是一件他绝没有想到的东西。
“垂棘璧”!古朴至尊的“垂棘璧”,赫然静静地躺在光滑柔顺的玄色丝绸上。
尺许圆状,厚约一寸,正中有一龙眼大的圆孔,整个璧面上并无饰纹,但不管你怎么看,绝不会认为它是一件普通的玉壁。如果你还能识别出刻在璧面上下“垂——棘”两个古拙的钟鼎文,并了解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你才会真正明白这个玉壁的价值。
它虽然只是一块冷冰冰的器物,但它却是千年岁月的经历者,是千古帝王英雄辉煌衰落的见证者,看懂了它,或许你就看懂了千年前古人的悲欢喜乐。
阿永费尽了心机,至今都没有探寻到“垂棘璧”所藏之处,现在,朝思暮想的宝物居然就出现在眼前,这让他惊异无比。
虽然这件东西现在还不属于他,但能亲眼目睹它的神采总是让人兴奋。可阿永不但高兴不起来,相反心情很沉重,因为在这个时刻,突兀地冒出了一件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总让他觉得蹊跷诡异。
“这是华堡主送给我的婚期信物。”
这是秋木林的解释,当然,他或许并不了解这件东西的重要性,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是一件怎样的宝物。阿永了解,而且清楚它的来龙去脉,他更加明白这件东西对“苍鹰堡”有多重要,它怎么会送给秋木林?
“垂棘璧”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神秘亘古的幽光,阿永看着它的目光由疑惑忽然变成了惊惧,冷汗如水泼一样流了出来。
他看见了秋木林的脸。
一张玉润的脸,眨眼功夫变成了死黑色,连握着酒杯的手都变成了死黑色。由于脸色的变化,那本来好端端的微笑,此刻变得无比的诡秘骇人。
“啪”!秋木林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的人也忽然歪斜在椅子上死了。
这瞬息之间的变化连神仙都难以预料!
这是一种极为猛烈的毒药,从喝下到发作,也就在几个呼吸之间,这种毒药,药力霸道诡异,死者自身浑然不觉,死时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阿永对这种江湖中的下毒勾当,任何时候都有充足的准备,因此他在喝汤的时候用灵敏的鼻子试探过,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毒药会在秋木林的汤里。
这实在是一件违背常理的事,如果是他中毒,他丝毫不觉得意外,毕竟他是“苍鹰堡”最不受欢迎的人,他的身上还藏着两件稀世宝物,可为什么有人要秋木林死?
江湖中,每天都有人死,可有一种人不能死,像秋木林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物要是异常死去,江湖中一定会有一场浩大的血雨腥风,秋木林的生命固然重要,“明月山庄”的无上权威更重要。
杀死了秋木林,这件事就意味着有人想毁掉“明月山庄”,这是牵动每一个江湖人物的惊天大事。
谁会下毒?毒下在哪里?
酒里不会有毒,那会在哪里?
阿永拿过秋木林的汤碗,仔细地看了看,再仔细的嗅了一阵,他确定,秋木林喝得醒酒汤里有毒。
刚煮的汤里有毒?醒酒汤当然是华梦亲自煮的,难道是华梦下得毒?
华梦是秋木林的未婚妻子,她怎么可能下毒?除了她,难道还有第二个人?可是这个屋里除了阿永是第二个人,还会有谁是第二个?
想来想去,连阿永都觉得除了他实在找不出第二个下毒的人。
他想好好静静地想一想,可是总有人要来打搅他,因为,他又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沉稳有序,好像还不止一双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