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坟上花开魔灵香——坟上花开,离合悲欢,情起缘灭。
粥粥不停地为自己辩解,说先生留的课业太过于简单了,简单到他都不想去完成了。以至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时赋怀渊还在,我们在花间城郊追一只鱼灵时,听到一个卖烧饼的人说的话:“考试未过是因为在学堂从不认真听夫子讲文,拼命减肥是因为贪食美味却从来不控制,被妻子骗走财产落得个一钱二白,是因为之前未曾关心过她的内心是何其悲凉。你们钦佩我的勤劳,同情我的遭遇,感叹我的命运,可是……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今天所有的痛苦,都是罪有应得。”
赋怀渊,是否我从未真正地关心过你,以至于现在罪有应得?
我发呆的功夫,白长泠抱出了门,我跟出去一瞧,寒雪已过膝,听粥粥在白长泠怀中感叹:“夜来城外三尺雪,晓驾碳车辗冰辙。好深的雪呀……”
是啊,初识白长泠那年,每回见到他,他都手提白瓷酒壶,踏风雪而来。
白长泠捏了捏粥粥的脸颊:“百年三万六千日,每日须倾三百杯。”说罢,一手搂着粥粥,一手幻化出了一壶清酒,我飞身至他身边,抓起他的手,直接将酒壶送到自己唇边,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酒味辛辣,不好喝。
我摇了摇脑袋:“老白,蓦然回首,你我已相识百年。”
“白与百,只差一缘。”白长泠久久凝视着我,“小月,不做夫妻,你难道都不愿跟我做朋友么?”
“我以为是你不愿意。”
“那好,自今日起,我们便是……”
“最好的哥们儿!日后有何事,老娘罩着你,老娘现在学会了御使万神图。”
白长泠朗朗大笑:“好!我以后就仰仗着你了。”
“这三界六道,谁敢伤你一分一毫,老娘焚他八世!”
粥粥在一旁咯咯咯地笑着,吟出了与他这个表相极不相配的话:“仙表衷肠,相逢花间,知音故往;相见百年,天下尽乱;相守月殿,何期为期?”
知音……说得是我和白长泠么?那么相守,该是赋怀渊……可是老赋,你在哪里?犹记得,我们刚刚相见时,娘让我在嫁给你和做你徒弟之间,选择一样,于是我选择了做你徒弟。
我喜欢看美男,惊叹他们生得人面桃花。你终是没忍住,淡淡回了句:“长得好看何用,他们的徒弟皆不如我的貌美良善。”这一句话,我心动了许久。
后来,我此等小心思还未表现出来,便已被粥粥掐死:“爹爹,娘亲说过,她用屁股思考也清楚花间城有多少人,哪家猪生了几个仔,猫偷了谁家的腥,你的娘子真是她么?她那么粗鄙,你那样文雅。”
我没办法,只有吼他:“给老……为娘安静!一边儿数蚂蚁去。”于是又转头朝你温柔地笑:“师父,您年芳几何?高寿?家里有几亩田地?
你说:“我已成亲,可是,我将娘子弄丢了。”
又因此话,我哭了一夜。直到后来的后来,我才晓得,我就是你的娘子!
“小月?小月!”
白长泠在喊我,我回过神来,嗯了一声,他用力敲我的头:“丢魂啦?喊你十多声都不理我。”我又哦了一声。
“小月,你在想他么?”白长泠突然问道。
“谁啊?”我明知故问。
“五百年前,司月帝尊本欲将月光石引给你,玉藻说帮他给,后来不知何故,却未交到你手中,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误会。”白长泠自顾自地道,“司月帝尊是以为你拿了月光石引,才去引下混沌之劫,开启万神图的。你……莫要再怨他了。”
“我并没有。”
“他挖你之心,亦是为了替你改命。”
“我知道。”
“你……恨他么?恨他不辞而别?”
我摇头:“不恨。”
“不恨?”白长泠若有所思,“不恨,是否表示不爱了?”
“是啊。不爱了!不爱了……”
“那便好。我先带粥粥回九重天,你多保重,我们明日再来看你。”白长泠带着粥粥,走了。我坐在锁天塔的废墟之中,静静地笑,拿起一块瓦片,用仙术将它凝固地上,让它得现当年风光。
白长泠每日带粥粥来看我,粥粥成长得很快,身子被时光拉拨长高。
锁天塔完工之后,我去了趟九幽鬼都。本该物是人非,哪知作为赋怀渊一抹神识的乔孽,却并没有随着赋怀渊的离去而魄散。
追其因,乔孽如实相告。赋怀渊临死前,将自己的本源之力尽数给了他,并托他照顾我。得知我在重造锁天塔,乔孽识趣并未去打扰我,也因此过了这么久,我才晓得此事。
赋怀渊将所有人的结局都安排妥当了,唯独漏了他自己。
如果这也是天命的话,我偏也想效仿赋怀渊,逆了它。虽不能统改这三界的运数,好歹自个儿的命是掌握在自个儿手中的。
我将万神图撕毁,凝成十方神器,分别置于三界最具灵气之处,制造出了十方世界。每一方世界所发生的事都是一样,可时间却不尽相同。我用赋怀渊赠我的月光石引造出了另一个我,行走在十方世界中,正如一道道无尽的轮回,彼岸是赋怀渊早已拟定好的结局,此端却仅仅只是我们初见的开始。
我如旁观者一般在九重天上看着另一个“我”,从第一方世界慢慢熬到第十方世界,心伤,身死,再重生,周而复始。
乔孽说既受赋怀渊所托,便要忠他之事,于是终日与我和粥粥形影不离,我吼骂了他千万遍,他却依然如故。
一个长得同赋怀渊那般眉眼的粥粥,一个是赋怀渊的神识所化的乔孽,他们大约都还不自知,如此情景日日晃进我的眼里,就好比将我刚刚结痂的伤口又重新扯裂,划出鲜血淋漓的口子。
腻了!累了……
我懒得再去看我自个儿弄出来的十方世界的幻象,回了真实世界,躲进锁天塔中,用诛仙链将自己的神骨穿透,钉于塔壁上,以此克制心魔。然而心魔愈发强大,在逆天改命这件事上,倔强得不肯回头。
雪世进来看到我的时候,千年寒冰的脸上头一次有了震惊的神色,我同他笑:“心魔生了根,别无他法,只好借你的地盘锁一锁,兴许再过些时日,我那魔根便会去了。”他伸出苍白的指尖挑起我掌心那根诛仙链,颤颤的链子在我的骨内作响,我却是疼得笑也笑不出来了,“雪世,你别说话、别动,我想静静。”雪世果然没有再来。
终于,命运逆转,司楹为我寻来了一丝赋怀渊的灵源,我利用魔性和锁天塔内的灵气,重聚赋怀渊的元丹。等我如愿将赋怀渊的元丹幻化成一个男婴时,雪世却是来了。他说他这一生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三界,却是在五百年前骗了我这事上,始终解不开心结,于是此时,他将我心底的魔根尽数渡到自己身上,也算是帮了我一回,了了自己心中执念。之后离去。
粥粥在在塔外感叹:“年少轻狂时,谁没有争过权势地位?谁没有犯过错呢?”
白长泠抚了抚粥粥的头发:“小家伙长大了。”
一大一小,我一晃神,将白长泠看成了赋怀渊。那年那月,赋怀渊也是这样摸着粥粥的小脑袋,跟他讲一堆大道理。我听得十分恼火,粥粥却极为爱听。
我仍被诛仙链锁着,不能动弹。眼看着男婴慢慢长大,牙牙学语,再长成赋怀渊的模样。
突然有一日,雪世带来消息,说玉藻生下的那个女儿已长大,不是花灵,不是上神,却只是一介凡人。我这才晓得,原来玉藻所怀并非赋怀渊的子嗣。赋怀渊之所以封她为帝后,只因感激她曾以血肉救过我一命,并且也知道我并不贪图这些虚荣帝后之位。
说完此事,雪世告别,他说他要入凡世做和尚,重新苦修。
我笑着跟他道别。轮回,就是重生。
雪世走后,我一时大意,竟叫乔孽把重生的“赋怀渊”给捉走了。心急之中,我破塔而出。
找了整整十八年,才找到乔孽。
乔孽非但没有伤害“赋怀渊”,还将毕生灵力渡给了他,而后孤身跳身入了十方世界,寻了那个假的“我”去了。
未等我去把乔孽救出,就遇上了魔尊。
原来,这个魔尊是雪世的转生。
他到人间做了十几年和尚后,被灵澈给骗去了身子,因而乱了心神,成了魔,自立了魔界。而雪世之所以会乱了心神,是因为他有一瓣心脏化成的石钥上,沾染了我的心魔。他的心瓣不净,灵源不足,抵抗不了人间七情六欲,生了情爱之事。
我心里的那段魔根在他身上生了魔性。
雪世此后,再无上神之格。
不过,他虽为魔尊,却并未失去善良的本性,勤治魔界,换得一界太平。
“赋怀渊”因只见过我,故而对我极为亲切。
老友都有了“归宿”,我便带赋怀渊去九重天去寻粥粥,却被白长泠告知,粥粥早在三天前,便已离开九重天,说是去找我了。我四处打听,在九幽鬼界知到消息,说粥粥苦寻我不得,就回了鬼界,又久等我不来,心伤之后喝了孟婆汤,投转生轮转世去了。
我泪流满面。
我何以如此自私,早该知道粥粥没了爹爹,那我便是他在这世上最亲的人,可是我却为了自己的一丝情爱,多少年都顾及不上他。
他离去的那日,心中该有多苦啊?
我站在两生花海发愣,“赋怀渊”在一旁沉默,一如许多年前,他牵我渡三途河那场面。只可怜,时光流淌,一切早已回不到最初的美好。
石钥在我手上泛出绿萤的光,万神图自我怀里飞出,将石钥吸了进来,而后,无数个回忆的画面在我脑中产生。我这才明白,雪世为何会将石钥送予我,因为这里头,有赋怀渊和粥粥的所有记忆。
我和赋怀渊带着石钥,在大澈国花间城找到转世了的粥粥,护了他一生周全,平安喜乐。粥粥年老身死后,我将前世记忆还给了他。
事是人非,记忆重现,不知原先的人,是否还如原先一般无二?
我们一家三口回到了招摇山上,听闻九重天上的帝后,以仙丹护了几百年的凡人女儿身死后,到了九幽,被新上任的冥君推入了畜生道,来生当牛做马,受尽苦难。玉藻仍是九重天帝后,权力无边,可却救不了自己的女儿,只能眼睁睁地在高高在上的天上看着,看着她经历一世又一世的劫难。
说来也巧,新上任的冥君,却是护了孟倾颜两生两世的孟朗。如今一为冥君,一为孟婆,相知相守生生世世。
我与赋怀渊仍是师徒,不得行房礼,夜夜相敬如宾。
如此过了几年,粥粥耍不住性子,非要下山去游玩,我们只好隐姓埋名,四走游历。如此也好,可以执万神图,守护仙、人、鬼、妖、佛、魔六界平安无忧。
——卷六《坟上花开魔灵香》完
——全书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