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令人惴惴不安、心慌意乱的危机感。
才刚刚脱离了老虎窝踏上江南的道途,却被一群豺狼拦截袭击;然后逼于无奈,被狐狸挟走,驾着马车往不知道目标的方向狂奔……
重点中的重点是,这是只雌性九尾狐,面目冷酷爪子尖锐,还有伤人前科,谁晓得它会在什么时候凶性大发,把自己给剥皮拆骨、嚼肉吸血。
不过,凌弦在这种时候出现,应该是曹知白计划的一部分吧?既有前车之鉴,他仍作此等安排,想必是已经做足了一切“预防措施”。那么危险机率该大大降低才对。可是……
心窝里毛毛的,忐忑得很哪。
外面天色已暗,平时甚少外出,根本很难判断出马车奔驰在哪条道路上。直到后来进了城,拐过东街街口,方才认出原来是回到了洛阳城里。
待马匹停下,撩开帘子下了车,人已站在了聂宅门前。
“李小姐?”管门的陈叔一脸讶然,转身打发了个小仆,便立即迎了上来,“小姐怎么回宅了?”
这话我答不上来,只好问道:“聂大哥呢?他人在哪儿?”首要之事,还是先搬救兵罢。
“这个……”
“聂正淳在往泉州的路上。”答话的居然是身前的凌弦。她旁若无人,率先甩袖跨入宅门。
我皱眉不前。“我们回来不是找聂大哥?”那回洛阳来是为了什么?
她微微偏过头:“进来,不就知道了?”
话落,便径自直走了进去。我只得跟在她身后,一路行至大厅。
自从聂正淳下令雀儿搬到别院后,宅里将近一半的仆从都随之跟去了。当看到大厅角落正拿着抹布擦拭打扫的熟悉身影,我不觉有些讶异。
“丹儿?”大厅不是一向由粗使丫头负责的么?丹儿属内院近侍,按常理是不需要处理这等杂务。
听到熟悉的唤声,丹儿惊抬起的脸上居然是睁大着一双不安的眼睛,右颊还印着明显的掌印,已呈现出青瘀色。
“这是怎么回事?”
我倒抽一口凉气,连忙走前去想捧起她的下巴细看,丹儿却反手抓住我的双腕。
“小姐您身体没事了吗,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老爷现在人不在宅里,说是要外出几个月。您、您不应该在这时候回来呀……百知姑娘呢,她不是该守在您身边吗?还有老爷雇的镖师呢,他们都在哪儿?”
这时候的丹儿,让人不禁又担又忧。我扶住她的双肩,略略用力按住她不期然的激动。“到底是怎么了?他们有事情拌住了,只有……凌姑娘陪我回来。”
话落心转,看向施施然落座的凌弦。她的表情耐人寻味,置身局外冷眼旁观,却又衔着莫名的笑似在等着什么。
不详的预感终于由一阵沉重而纷乱的脚步声所证实。在厅堂口匆匆而现的人,熟悉得想故作陌生也难。不知名的悲喜混和着嫉恨的杀意全然刻画上项八姝粉白的脸庞。厅堂上的明烛之光虽亮如白昼,却驱不散笼罩在她身边的那股郁煞之气。
她睁大的眼死死剐视着我,明确地昭示着一个事实:她一直,在候着这刻。
“将她绑了。”话语,带着是刻意忍耐的颤声。
跟随在她身后的侍婢们没有二话,手脚利落地抖出了麻绳将整个人捆绑得结结实实。这帮奴婢,手势倒是熟练得很。粗糙的麻质紧箍着皮肉,连胸口也被压抑得呼吸间也觉疼痛。我咬牙憋息,一声也不吭。
借刀杀人。这就是凌弦的目的。
“哭呀,为什么不哭?”项八姝带着病态的疑惑地走近,低头看我,“来,哭喊着求我。求我放过你。”
她把自己逼疯了。我可怜地回望她,却遭重实的一巴掌掴下,耳朵脑袋都嗡嗡不已。口腔壁也不觉意间咬破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儿充溢着口鼻。
我何时遭遇过这般对待来着?心胸里似是腾的放了一把火,愤怒得瞪圆了眼想破口大骂。一具踉踉跄跄的身躯扑护在身前,撞散了欲脱口而出的辱骂词句。
“夫人不要!”是丹儿,哭得哀戚又惊惶,“求求您,求求您不要!”
“不要……”项八姝的眸瞳反倒迷失,愣愣地盯着丹儿,“不要怎样?妩娘……”
空气一下子仿似凝结不散,隐约有几声惊喘声,原本欲上前拉扯开丹儿的两侍婢也慌忙停了动作,惶惶然地看了看主子,又望向这边。
“夫人……不,不是,奴婢……”丹儿也惊得停了啜泣,睁着的泪眼盈满了雾气。
“你不要怎样?你将老爷的心、老爷的人都抢走了,我什么也没有你还想要怎么样!”项八姝猛然扑向丹儿,“为什么你总死不去!一次又一次地回来抢老爷……我很快就能找回他的心了,为什么你不肯放过他,不肯放过我……为什么?为什么?”
她的眼神很狂乱,血丝的眸子像要噬食世间的一切,若不是她忠实的侍婢们死命拦护着她,也许那双血眸就会随着挥舞的利爪扑上来撕裂任何碍眼的事物……抑或,人。
凌弦倚着椅背,不远不近地留在风暴圈外,淡淡地、嘲弄地静看着。
我似是被捆着的棕子,被放到了密封的蒸炉之内。屋内不可能有人施以援手,不想死,就只能找外援。
丹儿护靠在我身前,身体间的接触清晰地传递着她的颤抖。
“丹儿,”我不着痕迹地贴到她耳后,“尽量找机会冲出去,去衙门或找能帮忙的人来。”
“小姐……”她忍不住抽泣,想转过头来。
“别引人怀疑。”我低下头抵住她的后肩,“好丹儿,就拜托你了。”
漩涡的中心点,是我。若真有机会,能趁乱脱身的只能是她了。万一……即使来不及,能逃一个都算是赚了罢。
项八姝被自己的心魔蒙蔽着。这种情景她一直在心里盼着吧。妩娘、翩然,然后是我。她嫁入聂宅多年,就被若即若离的失落和嫉妒折磨了多年。她一直,都想将她恨的女人如此五花大绑着跪在自己的脚下,任打任骂任由她发泄满腔难言的忿恨罢。
凌弦呢?她,又曾经用过什么手段去对付那些可怜的“情敌”?虽未听曹知白提及,但忆起他难看的脸色和我颊上的那道旧伤,想必定不会是寻常的段数。
我要为丹儿争取机会,打开一道缺口。艰难地站起,我闭了闭眼,才顿觉身心疲惫。乍然再睁开,原先的愤怒已然消逝,只剩一眸无奈。
“项夫人。”我刻意点出她的身份,暗指无心相争,但很清楚的是,这绝对动摇不了她一丝一毫,“我从来没爱上聂老爷。我可以对天起誓,从此不与聂正淳相见。”
老死不相往来,就不会再牵扯出麻烦了吧。这样,能满意吗?
“为什么?”她不肯置信,“老爷那么爱你,你凭什么说你没爱过老爷?”
我坦诚地迎视进她眼底,那里有着一渊悲愤和挣扎。“我不爱他,他也没爱过我。”我不是翩然,更不是妩娘。而且,聂正淳的爱,也许早在浓重的家仇里掩埋死寂了。“他知道妩娘死得冤,他也知道我借住聂宅后所遭遇的一切‘意外’。但是,你一直是聂宅的持家夫人,你是他聂正淳的正妻。”
项八姝的血雾好像淡了。她望着我,像是透过眼前在看些什么。我没有说谎,不过,并不排除她被自己听到的话所误导。
“老爷知道我做的事?”她似惊,却很平静,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那为什么他没说穿过?”
“是呀,他为什么要保守秘密,为什么要维持着你呢?”我接话,引着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