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等多日, 经受风吹雨打,霍临风此刻终于得到些安慰。他把容落云抱得紧紧的, 但放松两腿, 怕一身铁骨硌着对方。
如此想着,不禁悄然一愣。
夏日衣衫薄, 容落云的一小团屁股压在他腿上, 触感格外分明。热乎乎, 软绵绵,揽着腰侧的大手忍不住向下移动。
容落云僵住:“松开我。”
霍临风老实些, 又把手移回腰侧, 然后搂得更紧。容落云偏着头不看他,嘴上命令他松手, 而身子却乖乖待着不动。
他温柔地问:“怎不推开我?怕我伤口疼?”
对方不答,他又问:“既然舍不得让我疼, 为何舍得刺我一剑?”
容落云似是心虚,望着香炉保持沉默。
霍临风道:“这一剑我躲得开,也挡得住。”他捧住容落云的脸一扭,让对方看着他, “我递上肩膀给你刺, 是让你发泄消气, 倘若不够, 再来一剑也无妨。”
容落云摇摇头:“就到这儿罢,我们别再纠缠了。”
什么叫就到这儿?霍临风听出端倪,一股子焦虑在心头猛蹿。他强自压住:“我救过你一命, 救命之恩加上这一剑,抵消我犯的错好不好?”
语气包含委屈,见对方不松口于是颠一颠大腿。那一小团屁股颠起、落下、压实,蹭得他险些忘记说词。
他低声道:“不凡宫的名声不好,我是官,初来乍到想要为民除害,所以潜入其中。一开始抱着惩恶的心思,可渐渐发现不凡宫并非传闻那般,因此我的目的也就变了。”
“你想想看,我做过伤害不凡宫的事儿吗?破坏过任何计划吗?相反,我办事得力才获你赏识,对不对?”
“我最初想要讨好你,于是投其所好假装喜欢温柔乡,可其他点点滴滴都是真心的。给你捉鱼,送你莲花,此间种种怎会是虚情假意?”
“我从小被一堆人伺候大,茶都没自己烹过,若非动心动情使然,怎会连丫鬟活计都肯做?况且四位宫主,我有一视同仁吗?为何偏偏招惹你?”
“我暗中查探你们,你们和朝廷往来,不也默默查探我?”霍临风分条缕析,从头捋到尾,“我最无法接受的,是你怀疑我和你在一起之后的真心,霍门虽然尽是忠臣良将,可也没忠良到搭上终身幸福。”
这一字字、一句句好似连珠炮,容落云听得满脸怔怔。腮边一热,霍临风仰脸用气息拂他:“我非真心的话,拆穿走人便可,何苦巴巴地求你怜惜?”
“小容,你怜惜怜惜我罢。”
容落云的心脏绞出酸水儿,都是这塞北蛮兵拧的。他闭目冷静片刻,声儿不大地说:“我不生气了,但是我也不想再和你好了。”
霍临风神色陡变,他的目的是求和,这算什么?!
容落云说:“事到如今你做回霍将军,对你而言只是恢复身份,对我来说却等于换了个人。”
他喜欢杜仲,杜仲无父无母,和兄长相依为命,是个能干又爱逾矩的弟子。杜仲经常挖苦他,然后又哄他,一声“宫主”就喊得他心神荡漾。他说过,会把杜仲放在心尖儿上,正因为放在心尖儿上,所以格外的深刻。
霍临风莫名鼻酸,他假扮的杜仲是容落云第一个喜欢的人,并且如斯在乎,在乎到无法接受如今的他。他无奈又感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安静许久,他道:“你喜欢杜仲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来历,而是他的性格、相貌、对待你的方式,是他这个人。霍临风和他一样,你明白吗?”
容落云似懂非懂,鼻尖一纵,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严丝合缝地抱这么久,还颠来颠去,那肩伤被挤压开裂。霍临风吃痛,顺水推舟地求道:“伤口疼得厉害,帮我换换药?”
容落云点头答应,总算从那腿上下来。他翻箱倒柜找棉纱和药酒,找齐回到桌边,发现霍临风已经困顿不支地睡熟了。
他将人挪到床上放平,解封腰,抽绳结,剥开层层衣裳露出结实的身子。拆下洇血的棉纱,他终于看清这一剑有多深,不知会留下怎样的疤痕。
一点点包扎好,该给人家拢住衣裳,他却滞着不动。
容落云轻轻伸手,指腹点在霍临风的小腹上,那里有一道刀疤。顺着肌肉的沟壑游走,指腹移动到腰间,又到胸口、锁骨,最终停在咽喉处。
他按一按喉结,惹得霍临风“唔”了一声。指腹继续作恶,滑过修长的脖颈,碰到下巴上那层青色的胡茬。果然扎手,扎得不痛,但是很痒。
这时,霍临风含混地梦呓了一句。
“什么?”容落云倾身笼罩,“你说什么?”
霍临风咕哝道:“小容,落云……”
容落云抿住唇,轻轻应了一声。
霍临风又道:“小屁股好软……”
容落云双目睁圆,两颊犹如抹了胭脂,这人在做什么不要脸的梦?他咻地跳下床,将纱帐狠狠一拉,然后大步离去。
迈出门时忽然停住,僵着,臊着。
反手向后摸了摸屁股,似乎的确……
容落云脑袋一嗡,好似丢了礼义廉耻的酸秀才,又像破了色戒的小和尚,更如失了贞洁的大姑娘。他急忙跑出去,从廊子这头躲到那头,险些把容端雨撞倒。
“慌张什么?”容端雨问。
容落云嗑巴道:“没、没有啊。”他抹一把汗,“霍临风睡着了,明日一早就会离开,我、我先回不凡宫了。”
他说罢就跑,生怕容端雨问东问西。
此刻已是深夜,回到不凡宫时各苑漆黑。容落云懒得点灯,到无名居后摸黑进入卧房,衣不解带地朝床上一栽。
杜仲就是霍临风,霍临风就是杜仲。
他在心里老和尚念经,琢磨来琢磨去,渐渐睡着了。
夏日的夜,蝉鸣盖过鸟叫,能活活鸣上一宿。
晨光朦胧时,陆准从藏金阁出来,沿着小街朝里面走。途经莲池,见刁玉良划着小舟而来。
“老四,起得好早。”
“三哥,你也好早。”
“我去无名居瞧瞧二哥,你做甚?”
“我也瞧瞧二哥。”
小舟靠岸,刁玉良跑来被陆准揽住,二人勾肩搭背地走向无名居。一个为了银两,要去当说嘴的婆子,一个为逛军营,要去做传话的丫头。
容落云还不知俩叛徒正在靠近,他蜷缩酣睡,梦见杜仲纵马归来。那人朝他张开双手,唤一句“宫主”,他快活地奔了过去。
“杜仲……”容落云伸手,触到毛茸茸一团。迷茫睁眼,只见陆准和刁玉良并排伏在床边,满脸真诚地盯着他看。
容落云吓了一跳,猛地缩入床里。
见他醒来,陆准起身去端铜盆,备好清水和布巾。刁玉良去挑衣裳,还叠被子。容落云被伺候着梳洗更衣,连鞋都是一左一右被穿好的。
忙活完,陆准问:“二哥,你原谅霍临风了吗?”
容落云点点头,刁玉良赶紧问:“今日准备做点什么呢?”
容落云未想好,陆准又问:“与霍临风和好如初了吗?”
容落云摇摇头,刁玉良再问:“练功还是读书?”
容落云都不选,陆准还问:“为何仍有芥蒂,觉得姓霍不如姓杜好听吗?”
容落云忍无可忍,揪住二人后襟猛地一掼,再分别蹬了一脚。大清早作什么病,比朝暮楼里的婆子还多管闲事。
刁玉良爬来抱他的腿:“二哥,我告诉霍临风你的情况,才能去军营玩儿,你成全我罢!”陆准闻言立刻扑来:“二哥,你陪老四同去罢,你跟霍临风和好我就有一千两……”
怪不得,这是被有钱有势的霍将军收买了。
整整一早,这两片狗皮膏药粘着他,写字泼他的墨,用饭抢他的饼,四只脚踩得屋中尽是印子。待日上三竿,他被折磨得一身细汗,终于答应。
容落云被刁玉良拉着,欢天喜地地出了门。
这光景,军营中比试正酣,叫嚷声穿云裂石。夜宿青楼的霍将军挽着袖子,却挽不住沾染的蘅芜香,稍一垂眸便走起神来。
晨时睡醒,伤口换了药,但衣裳散着,听闻容落云昨夜匆匆离去。他想起什么,自顾自一笑,这时营口小兵前来禀报:“将军,不凡宫来人了。”
霍临风估计是刁玉良,吩咐:“把人领过来罢。”
片刻后人被带到,他隔着乱糟糟的兵们遥遥望去,刁玉良胡蹿,而后头竟跟着不疾不徐的容落云。他定定地立着,待对方望来便一笑,待对方走来便伸手。
容落云自然不肯搭手,说明道:“老四非要我来。”
霍临风不关心前因,只在乎眼下。他将簿子交给胡锋,带容落云朝靶场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今日比试实为分级,这帮子兵比不凡宫的弟子差远了。”
容落云“嗯”一声:“经你训练之后呢?”
霍临风笑答:“我都是个伤兵,哪敢夸海口。”
这一剑绕不过去般,能惹怜能讨债,还能活跃气氛。四下人少,唯独他们慢步草地中央,容落云瞧见靶子,蜷蜷手,因为他的骑射不算太好。
霍临风问:“试试?”
他带容落云去后面的马厩,牵出自己那匹良驹,深棕宝马,鬃毛挂着刷洗过的水珠。“这匹马跟我打了不少仗。”他说,“名字叫乘风。”
容落云有些惊讶:“乘风?”
“因为它是我的好兄弟。”霍临风解释,“乘风破浪的意思。”
容落云问:“那‘临风’是什么意思?”
霍临风刹那间晃神,曾幻想无数次对方叫他的名字,没成想如此始料未及。临风,临风……他靠近些许,低声求道:“落云,再叫我一声。”
这情态很是迫人,容落云无措地没有反应。霍临风执拗地更近一步,嗓子低得发哑:“叫我,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容落云动动唇:“……霍临风。”
霍将军展颜一笑,得个心满意足,满足得捶了乘风一拳。马儿何辜,登时扬蹄嘶鸣,他再趁势把容落云一揽,虚伪地说一句“小心”。
等马儿恢复冷静,容落云还没忘:“为何取名‘临风’?”
霍将军沉吟片刻:“因为我是塞北最玉树临风的男子。”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晚上我爸喝多了,为了报复他,昨晚我和我妈也出去喝了。喝完回来写的,所以可能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