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不要我的寝宫,不要我的东西,但不能不要我的日记。
我于是站起来往外头走,一开门,院子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们顿时全朝我看来,一个个如临大敌一般,警惕的看着我。
我知道我今天在太后的寝宫里发了火,又被不少人看到在花园里对着“花妃”大打出手,大家现在会怕我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尽管心里觉得难受,我还是逼着自己装成不在乎的样子。
见我要出去,真琴嬷嬷走过来问我:“娘娘去哪?”
“回我的寝宫一趟。”
“不行,皇上说了娘娘暂时不得回你的寝宫。”
“我就回去拿个东西。”
“奴婢帮你拿。”
我看真琴嬷嬷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被众人用异样目光盯着的恼火加上长期被她严厉管教的怨气一齐爆发,忍不住对她说起狠话:“我告诉你少用皇上来压我!你以为你有太后和皇上撑腰就了不起吗?你等着!等我的身体康复了,我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你!”
真琴嬷嬷眨了一下眼睛,她的脸上有一瞬间闪过细微的情绪波动,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奴婢既然被派来管教娘娘,就已经做好了被你折腾死的心理准备。”
被我折腾死?我大概是气急了,反而笑了起来,大声质问她:“难道不应该是我被你们折腾死吗?”
“我们怎敢折腾娘娘?”
“你们敢的!你们敢的!”我吼着,眼角看见又来了一些看热闹的宫人,我于是扫了院子一圈,看到连施怜儿和吴荫都出来了,大家都站的远远的看着我,脸上都是不安的表情,好像我是一头正在发狂的狮子,随时会冲过去吃掉他们。
我突然发现我正在走施纯儿的老路,一生气就大吼大闹,对着下人发脾气,所以他们才会像这样疏离我,就像疏离施纯儿那样。
大抵现在的我跟施纯儿重叠了吧?
这个认知让我震惊,我一直认为我跟施纯儿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可看看现在的我,对太后大吼,朝施怜儿砸花瓶,狠打雪之丞,现在的我跟施纯儿有什么两样呢?
我不由退后了一步,嘴里嘟喃着:“不、不是的……我不是施纯儿……”
我不是施纯儿,我一点都不喜欢青岚,我也没有争风吃醋的心,更无意伤害这些人,我只想离开这个该死的皇宫,回家去,所以……
“我不是施纯儿……”
我猛地转身逃回了房间,并用力的关上房门,眼睛不禁蒙上了一层水雾,我跌坐在地上,“哇”一声哭开了。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原来的我虽然脾气有点坏,但不至于暴躁到这种程度啊!
我一个人在屋里大哭,隐隐听到外头传来人们说话和走动的声音,都很陌生,还有人在那边议论我。
“哎,皇后莫不是疯病又犯了?”
“可不是吗?你看她刚才吼真琴嬷嬷那凶狠的样子,吓死人了。”
“我还听到她说自己不是施纯儿。”
“她若不是施纯儿,还会有谁是施纯儿?”
我哭的更凶了,整个人瘫在地上,又气又恨又伤心,最后干脆躺在地上乱翻,脚一下又一下的用力踹门,手狠狠的锤着地面,以此发泄。
“你是我见过的哭起来最夸张的人。”雪之丞的声音突然传来,我愣了一下,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看过去,因为眼睛蒙着一层泪,所以看不真切,于是用手抹了抹,这才看清了他。
雪之丞穿着一袭水蓝的轻薄衣衫靠着墙站着,有些细长的琥珀色双眼很稀奇的看着我,好像在看什么好玩的东西。
不得不说,雪之丞只要稍微收拾一下,他就能变得很漂亮,让人丝毫看不出来他的男人身份,所以我经常在脑袋里想,若他上了妆,再配上那些精致的首饰,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不过他也就现在能扮成女人,等他的喉结明显了,声音低沉了,身体拔高了,再想装也没法了。
我抽抽噎噎的道:“我昨天发现我在长期服毒,今天发现我被好朋友们背叛,现在还被宫里头的人说风凉话,我都这样惨了,难道还不能哭一下吗?”
“能,当然能。”雪之丞走了过来,他在我头顶前方蹲下,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我,眉眼弯弯的,嘴角挂着笑:“认识你后我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哭起来也能如此有趣,又是踹门又是捶地,还会滚几下,你生来就如此搞笑吗?”
“你……”我张嘴就要大骂他,却被他伸手捂住了嘴。
雪之丞低头看着我,将食指抵在了他的唇上,轻声说道:“你不希望被大家认为你一个人在屋里自言自语吧?”
我这才意识到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于是朝雪之丞点了点头,示意我明白了,等雪之丞把手从我嘴上拿开,我吸了吸鼻涕,问他:“你来干嘛?我走的时候你不是和青岚在花园里打架吗?”
“这都多久了,早打完了。”雪之丞说完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跟我坦白:“我打不过他呢,被他在腰上刺了一剑。”
我一听不得了,居然还砍上了,于是急忙坐起身子就去扯他的衣服:“伤的重不重?给我看看!”
拔了雪之丞的衣服一看,他腰上缠着一圈绷带,隐隐透着红色的血,看位置是刺在了胃那块,我把他转过来一看,腰后面也渗着血,竟然是一剑贯穿整个身体!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忍不住开始大骂青岚,那狗东西真狠,对一个12岁的孩子也下如此狠手!他这还是人吗?他根本就是鬼!”
伸手轻轻摸上雪之丞的伤处,我抬头问他:“痛不痛?”
雪之丞居然露出了一个笑:“不痛。”
“撒谎!都把身体捅破了,哪能不痛,要是我早痛疯了!”我皱着眉头说道,继而伸手摸上雪之丞那五官精致的脸,心疼道:“怪不得感觉你今天的脸比往常白呢,原来是失血的缘故。”
这时候雪之丞突然把脸扭开了,并伸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奇怪的反应让我紧张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痛?”
果然像这种伤得吃止痛药吧?这本就是应该缝针的伤,偏偏古代没有缝针技术。
“不,不是痛……”雪之丞将眼珠子转向我,他竟然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认识雪之丞半个月,看到他最多的表情是微笑,其次是浅笑,笑容占据了他表情的百分之九十,虽然按我猜测那些笑都是假的,而当他和青岚对峙时,他顶多阴沉了脸色,但皱眉,却是从未有过的。
但现在,他却皱眉了!
“到底怎么了?”我这下是真担心了,见他还用手挡着自己的脸,于是伸手去拨,这一拨开,我愣住了。
他那张白净的脸此时绯红一片。
我呆了一下,然后歪了歪脑袋,伤口感染引发的发烧?
“好像是……”雪之丞总算愿意说出他异常的原因了,他抬眼看我,又低垂下眼睛,支支吾吾了许久,然后说道:“好像是……吃错药了……脸很热。”
“吃错药?”我瞪大了眼睛,“谁给你治的伤?”
“鹿左和鹿右。”
那两个侍女啊,我追问:“她们会医术?”
“会点。”
“这不行。”我站了起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卫仁过来,这么重的伤可不能闹着玩。”
如果我现在手边有架手机,我肯定早拨打120把雪之丞送医院去了。
“不必!”雪之丞却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阻止我开门出去,“我回去,然后叫太医来。”
我想着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早上发疯打了“花妃”,所以皇上才让我暂时住这儿,若被人知道了“花妃”突然出现在我的屋里,还受了重伤……
我的处境好像会很惨。
我于是看向雪之丞,迟疑的问他:“你现在这种情况还能回去?”
“可以。”雪之丞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的脸似乎没刚才那么红了。
“真的可以?”我又问了一次,并担心的道:“别逞强,感觉不行就说出来,这没什么可丢脸的。”
雪之丞瞥了我一眼,“真可以。”
他说完站起了身子,“那我回去了,等会再来找你。”
“别,这几天你还是乖乖在床上躺着吧。”我翻了个白眼,都不看看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还来找我嘞?
“等会就来。”他坚持着,然后转身走向窗户,我不放心的跟过去,本想扶他爬上窗户,他却脚尖一点地面,自己轻飘飘的飞上去了。
我看这情景顿时放心了不少,看来他确实没有逞强。
手扶着窗框,雪之丞单膝蹲在上面,突然回头叫我:“纯儿。”
纯儿?我感觉很古怪,他一直叫我“娘娘”的。
虽然很奇怪他为何突然换了叫我的称呼,不过我并没有过问,而他目光深邃的看着我,问我:“你刚刚是在担心我吗?”
“当然啊。”我回答道,自己认识的人受了伤,一般人都会担心吧?
雪之丞顿时很开心的笑了起来,他看着我的双眼发出了闪亮的光芒,仿佛一个跋山涉水的探险家发现了宝藏。
我刚想问他“笑什么?”,他就朝我伸出了手,我的衣领被他抓住,然后整个人被拽了过去,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就侧头在我的左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
我愣住了。
“谢谢你的担心,我很高兴,非常的。”他说,然后抬头看了我身后一眼,又露出了一个笑,继而身影一晃,消失了。
我站在窗边呆了许久,然后伸手摸上自己的左脸颊,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很温馨。
护士被病人道谢,大概就是我现在这种心情吧。
“不用谢,应该的。”我对着无人的窗外说道,然后转身,看到青岚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我,因为背光,他的脸覆盖上了一层阴影,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