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得战士们始料不及。俞慕耕作为队长,不得不十分镇静的回答说:我们是逃难的。
此刻,俞慕耕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充满了正气,正威严的审视着他们。这个人穿着灰色的棉裤,黑色的棉袄,芦花编制的毛翁。所谓毛翁就是棉鞋。
逃难的?不是吧?毛翁很好奇的问:那你们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用管桶三次躲进芦苇地里过河?还有,既是逃难的,为什么腰间还别着枪?
闻听毛翁此言,战士们不禁大吃一惊。钱春妮反应快,闪电般的拔出手枪对准了毛翁断喝道:不许动!
没用的!毛翁镇静自若的嘲笑说:不等你枪响,你们就都趴下了。
毛翁言罢,一声刺耳的口哨响起,忽然从芦苇地里窜出来六七个人,每人都端着枪对准了俞慕耕他们。俞慕耕他们被包围了。
战士们更加惊异。
兄弟你们是那条道上的?骑马还是坐轿哇?钱春妮冷静的看着毛翁问。
你们是哪条道上的?毛翁的枪威猛的指着钱春妮道。
问你呢,你先说!钱春妮盛气凌人的道。
你先说!毛翁怒视着钱春妮道:不然,你们就别想走出这芦苇林!
你休想!吓唬谁呢。钱春妮紧盯着毛翁不依不饶的说:俺手里的家伙不是吃素的!
看你也是一身正气,不像是土匪。俞慕耕很稳重的对毛翁说:当然,也不是匪军。
你才是土匪呢!我们不是匪军。我们是红色的道儿上的。毛翁十分恼怒的回答说:既不骑马也不坐轿,我们是打砂礓的。
砂礓,就是杀蒋啊,这是苏北人痛恨匪军的暗语。
难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钱春妮很兴奋的又含蓄的说。
难道你们是?毛翁试探着等待似地问。
我们是新四军独立团的。俞慕耕面不改色的一边回答一边仍然观察着毛翁,右手却伸进了腰间。
啊?你们就是独立团的人?马团长你们认识吗?毛翁很是惊讶的问。
哪个马团长?钱春妮紧盯着毛翁仍然没有放下手中的枪问。
就是马叙虎马团长啊。毛翁很高兴的回答。
你们是哪一部分的?王万生急忙问。
我们是运河大队侦察班的。毛翁解释说:早就听说独立团马团长的英名了。你就是马团长吧?
毛翁跨前一步握住俞慕耕的手。
我不是马团长。俞慕耕紧握着毛翁的手很激动的说:我们是侦察队。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战士们都放下了手中的枪,只听毛翁继续说:俺自我介绍一下,俺叫张玉强,带领侦察班前来搞侦察。俺们是跟着地方游击队来到这里的。从前天开始,自窑湾就有国民党反动军队开过来,穿过骆马湖,昨天进占嶂山镇,烧杀抢掠,构筑工事,看样子要打大仗了。
这是哪一支部队?俞慕耕认真的问。
不清楚。就是因为不知道,上级才派我们侦察班进行侦察。张玉强说:这不就遇见了你们。
你好张玉强同志,我叫俞慕耕,这位是钱春妮,我是这次侦察队长,她是副队长。俞慕耕十分高兴的说:我们不如进入实地侦察一番。
据附近的村民说,敌人一到这里,就收缴了所有的船只,驱逐了一些村民,征调了大量的木材、木板,烧掉了不少房屋。敌人疯狂至极。张玉强很痛心的说:后来才知道,敌人是在构筑阵地工事。根据村民反映,敌人不仅有大炮,还有坦克和装甲车。他们对进出人员勘察很严,俺们想要进去,恐怕困难重重啊。
困难再大,我们也要想方设法混进去,摸清敌人的布防。俞慕耕十分坚定的说。
好吧,我们一起进入嶂山。张玉强信心十足的说:今天是阴历十一月二十,村民们说今天是嶂山镇逢大集,不如我们一行化装混进嶂山镇。
这主意太好了。王万生很高兴地说:我们几个继续装扮难民讨饭的。
那我们的装扮还要商量后在前进。张玉强笑笑说:不如你们从东面先行进入,我们紧跟着就来。
然而,就在此时,负责放哨的一个战士前来报告说:不好了,有一队敌人沿着河边搜索过来了。
糟了,那只管桶还在河边的芦苇地里,要是被敌人发现了,我们就危险了。姚德高吃惊地说:我去把它沉到河底去。
话音未落,姚德高箭一般的向着河边跑去。姚德高找到管桶,吃力的把管桶掀翻,然而,管桶还是沉不下去。怎么办?此时,姚德高已经听到敌人搜索的脚步声了。姚德高急了,立即跳到管桶底部趴上去沉管桶,却被敌人发现了。
干什么的?一个敌兵嚎叫着问。
管桶在下沉。姚德高也在下沉。姚德高没有回答敌人的问话。
上来!快上来!敌人对着姚德高吼叫道。
此时,姚德高半截身躯已经沉进了河水。
是共军的奸细!打!一个敌军指挥官大叫着命令道。
于是,一阵枪响,河面上溅起了一片水花,犹如朝霞铺满了河面。
姚德高随着河水缓缓的沉了下去。水花荡漾着血红的波纹蔓延,渐渐的放大。
敌人继续搜索着走了。
战士们目睹了姚德高被敌人杀害了,却不能开枪报仇。他们不能暴露。他们必须完成侦察任务。战士们含泪向着河面那一片血红的水花敬礼。
姚德高同志,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俞慕耕擦着眼睛对张玉强悲痛的说:张玉强同志,走,我们去嶂山镇。
嶂山镇很热闹,集市上人来人往。虽然是大战在即,但是这里的大街上还是如同往常。
俞慕耕悄声的问张玉强说:镇子不大嘛。
是啊,嶂山镇位于俺们宿迁县城通往新安镇的一条平缓的山路边上。是一条很长的山岭子。张玉强饶有兴趣的介绍道:这条山岭上有一座小山,是整个山岭的最高峰,俺们都叫它峰山岭,高岭子。峰山岭很陡峭,南面就是晓店子。高岭子就在嶂山与晓店子之间,在宿新路的一条线上,就像是一个大汉挑着担子走在山岭上。晓店子东南还有略矮于峰山的三台山。峰山很险要。上级要求我们侦察清楚敌军的动向。看来,敌人已经来到了这里。刚才在河边遇到的敌人可能就是敌军的搜索侦察兵。
早知道就干掉他们!王万生咬牙切齿的说:给姚德高报仇!
不行!俞慕耕严肃的批评说:我们的主要任务是侦察敌情。
是啊,我们不能冲动。张玉强忍住悲痛低声说:完成侦察任务最要紧。
哎,张玉强同志,听你的口音,你和钱春妮同志都是本地人吧?俞慕耕笑着问。
是啊。张玉强立即回答说:我家就住在王庄黄家村。我们祖辈几代都是铁匠。
哦,怪不得你看起来那么的强壮,原来你是打铁出身。俞慕耕笑着问:手艺不错吧?
哎,手艺最好的是俺父亲,你别看那一块块黑乎乎的铁疙瘩,在父亲的锤子底下就像是一个面团。张玉强很开心的回答说:父亲可以把它揉成斧头、镰刀、锄头、大刀,还可以把它打磨成猎枪呢。
真的?钱春妮惊讶的问:会造子弹吗?
不会。张玉强很干脆的回答说。
那要枪有什么用?二滚圈立即不解的问。
俺们班长也会造啊。张玉强身边的一个战士立即回答说:班长可是百步穿杨,神枪手啊!
王长彪,别胡说。张玉强一边回答一边转向钱春妮说:猎枪用的是喷砂,就是打铁下来的边角废料,可以打磨成铁钉、钢珠,配上火药就可以了。
你家靠打铁养家糊口也不容易。俞慕耕感叹着说。
是啊,打铁也会给你招来祸端。张玉强叹息着说:俺们家世代遭受地主和军阀欺负。俺父亲曾被恶霸地主徐岩福诬陷,说父亲替土匪打刀,被乡丁抓去痛打一顿,关了三天,母亲拖亲带友求情,交了一大笔保金才出来。
那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王万生急火火的问。
就因为打铁会惹祸,俺也不愿意继承祖业继续打铁,父亲就给我花钱找人安排在沭河上干起了摆渡,主要收入就是年底挨家挨户的要点儿粮食糊口。遇到没钱的乡亲过河,俺不收钱。没有人渡河的时候,俺就趁机下河捉鱼,也可以换几个零钱花,这样长年累月的,俺就练就了一身的好水性。俺到现在还在后悔啊,刚才要是俺去沉船就不会.....哎,姚德高同志也许就不会牺牲了。
别自责了。钱春妮安慰说:还是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参加革命的吧。
说起俺参加革命,还真是有点儿传奇呢。张玉强很自豪的说:有一次来了一个过河的,穿着长袍马褂,像个教书的先生,他说要急着过河。俺就给他摆渡。他问俺家住哪里,俺就和他聊了起来,很投机。俺看他很善良,就不收他的摆渡钱。谁料他却分外的加倍给钱。后来他就经常从这儿过河,给俺讲了很多俺不知道的革命道理,俺就接受了。俺后来就成了一个**员。这时,按才知道他叫陈辅康,是区高官。俺们家也就成了地下党组织的一个秘密活动点。俺家有个红芋窖子,把它挖深挖大,外面用高粱秆玉米秸簇起来,党组织就在里面开会,俺就在外面警戒。1940年,日本鬼子侵占了王庄,俺不愿意给鬼子摆渡,又怕船被鬼子抢去,俺就砸了渡船,参加了敌后抗日游击队。俺杀过鬼子,打过伪军,惩处过汉奸。上级领导见俺勇猛机智,不怕苦不怕牺牲,总是冲锋在前,去年鬼子投降了,俺正式参军,被提升为侦察班长。今年8月,俺们部队奉调到涟水围击敌人。俺们把敌人一个团打退缩进了一个据点里。这个据点有两道防护屏障,外围是水圩子,圩子内是高墙。连长命令俺们侦察班机枪掩护,他带领战士们将30多米长的云梯铺在水圩子上,踩着云梯,冒着密集的炮火冲向敌人的据点围墙。然而,敌人的围墙里火力太猛了,不时的扔出手雷,敌人机关枪喷出火舌,战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冲过去二十多人都牺牲了。这时,云梯也被敌人炮火炸毁了。剩下连长和两名战士落水了。这时,不能再犹豫了。俺知道俺因为水性好,就是死也要炸掉敌人的围墙工事。俺就把一捆手榴弹绑在水里的一根大木桩上,俺一头扎进水里,在水底推着大木桩前进,爬上岸,匍匐至敌人据点的高墙下,用捆着的手榴弹把敌人的据点火力点给炸了,战士们紧跟着就渡过水圩子,越过高墙缺口,将敌人全部歼灭了。
还真有股子传奇色彩。钱春妮不无感慨的说:幸亏你机智勇敢,多亏了你练就了好水性。
你真的了不起,是一个勇敢足智多谋的战士。俞慕耕夸奖道:战争练就了我们革命战士,战火时刻考验着我们每一个**员。为了革命,为了解放事业,我们都应该勇敢顽强,向你学习。
你夸奖了,多谢了参谋长。张玉强很谦虚的说:这是按应该做的,就是俺为了党的革命事业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哎,俞参谋长,注意了,前面就进入集镇了。
大家谨慎。俞慕耕吩咐道:散开,一边侦察一边前进。
于是,张玉强一行化装成了的卖货郎、菜贩子、说书的、算命的,潜入了集镇。俞慕耕一行则化装成难民顺着街角、墙边与张玉强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行。他们要一边观察一边缓慢的前行。他们要摸清敌人的武装布防情况。经过一番侦察,战士们基本上摸清了敌人的军事布防。他们约定好了用暗语联络。俞慕耕派王万生回去汇报,张玉强派王长彪回去汇报。他们约定再去峰山进行侦察。然而,就在此时,张玉强他们却出现了意外。
就在他们准备撤离的时候,侦察员宋双喜是化装成卖货郎的,却被迎面走上来的十几个年青妇女给缠住了,拉住他要买东西。突然,一个妇女却把右面的一个铁笼掀开了,她想看看下面有什么好东西,宋双喜一见,心底大吃一惊,他想掩护也来不及了,一支枪就平放在铁笼子下面。那个妇女惊呆之下不禁叫出声来:手枪——!
恰此时,一群国民党士兵也围观过来,看到了那支枪。
共军!
**!
几个士兵大喊起来。
宋双喜也毫无顾忌了,想也不想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取出手枪对着士兵一边开枪一边对着张玉强大喊:班长,俺暴露了,你快撤!
宋双喜为了保护和掩护侦察人员,一边打枪一边扭头就跑。国民党士兵举枪向着宋双喜射击。宋双喜跑出十几米地就被枪弹击中,倒地牺牲了。闻听枪声的国民党部队立即封锁了嶂山镇的进出口,大队的敌人向着张玉强他们扑来。
俞参谋长,俺来掩护,你们快走啊!张玉强对着俞慕耕大喊道。
张玉强一边对着敌人射击,一边把敌人引向镇子边的一个土庙。他熟悉这里的地形。为了保护好俞慕耕他们,他必须这样做,只有这样做,俞慕耕他们才能安全的撤出嶂山镇。此时,大街上轰乱起来。俞慕耕带领着战士们随着哄乱的人群涌出嶂山镇。敌人向着土地庙一边射击一边追随。俞慕耕他们则随着人流向着土庙边的岔路撤离。他们看到,张玉强就躲在土庙的后面墙角向着追赶的国民党士兵射击。他把敌人堵在了岔路口。前来和张玉强会合的侦察班几个战士也加入了战斗。立时,土庙岔路口枪声大作。张玉强对着他的战友大喊:别管我,走啊!你们快走!
不,班长,我们救你一起走!
此时的俞慕耕却很痛心的看着土庙前枪声不绝于耳。
我们不能放下张玉强!俞慕耕大声的命令道:钱春妮,你和我有枪,跟我来,参加战斗。
当张玉强发现俞慕耕也在战斗时,就一边向着敌人射击一边摆手示意一边冲着俞慕耕大吼:俞参谋长,走啊,走!
这时,敌人越来越多,他们在岔路口架起了机枪,对着张玉强他们疯狂的扫射。
侦察班的战士又有两个被击中倒进了血泊之中。张玉强躲在土庙的墙角对着敌人射击。又有几个敌人被杀死了。但敌人此时却集中了火力向着土庙射击。但顾不了那么多了。俞慕耕和战士们下决心救出张玉强。侦察班剩下的两名战士也想着救出他们的班长,但张玉强命令他们赶快撤离。俞慕耕和钱春妮也向着敌人开火。此时,整个小镇乱了套,往俞慕耕方向逃难的群众不断的涌流而出。由于敌人封锁了嶂山镇,这里是唯一的出入口。敌人搞不清楚俞慕耕他们射击的方向,就一个劲的不断涌向土庙。
抓活的!敌人的一个连长嚎叫着。
张玉强对峙着与敌人射击。又有两个敌人被击中倒下。敌人更加疯狂了。敌人的机枪分左中右向着土庙扫射。突然,一颗子弹击中了张玉强的胸膛。张玉强暗想,我是无法撤离了,只有把生的希望留给战友们。于是,他用仅有的力气大喊:同志们,别管俺,替俺多杀敌人,快走!
侦察班的两名战士企图前去救出张玉强。张玉强怒睁双目冲着他们喊:快走!快走!俺掩护!这是命令!
此时,鲜血已经染透了张玉强的上衣。两名侦察班的战士含泪示意俞慕耕他们一起撤离,向着远处跑去。
张玉强已经没有了射击的力气。敌人蜂拥而上。他含笑着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光荣的闭上了眼睛。时年27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