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楚瑜跳着脚想踹赵蓉儿,却一脚踹在了荣国公的小腹上。荣国公大叫一声,疼得弯下了腰。
赵氏连忙扑上去扶住了,见荣国公脸色已经煞白得没个人样儿了,大吃一惊,回头对着楚瑜斥道:“你疯了不成?这是你父亲!”
楚瑜也吓了一跳,她明明是奔着赵蓉儿下手的,谁能想到踢到了自己亲爹呢?
听见赵氏骂她,又觉得委屈。她这是为了谁?还不是替她抱不平么?
心里憋了气,索性转过头一声不吭。楚柯过来将她往后拉了拉,挡住了。
这变故谁也没想到,一时间正厅里静了一下,唯有赵蓉儿低低的啜泣声。
到底是自己儿子,见荣国公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满头上都落了汗,沈老夫人终究还是于心不忍,疲惫地叫楚柯:“扶了你父亲到里边儿去,等天亮了再给他找个大夫瞧瞧。”
赵氏搀扶着荣国公,只觉得他身上薄薄的夏衫已经透出了汗水,着实太过担心:“母亲,现下就去请大夫吧。我瞧着,表哥这不大好呀!”
“你想这家丑被人知道?”沈老夫人冷冷看着她。
赵氏一怔,虽觉面子与荣国公比起来简直轻于鸿毛,然沈老夫人积威之下,也并不敢反驳,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楚柯过来将荣国公整个人架在了自己的肩头,荣国公这些年养尊处优,虽然身形依旧挺拔,却也终归是有些中年人的体态了。而楚柯在楚家三兄弟里,却是最为清瘦的一个。
半扶半架着荣国公,走得颇为吃力。
楚桓恍若未见。
沈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候目光如电,盯着赵蓉儿,喝道:“说,把你们这点儿腌臜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
见赵蓉儿眼珠子不停转动,眼神闪烁不定,便冷笑:“你也莫要跟我说什么清清白白的话。事到如今,谁也不是傻子。”
“必定是这不成器的东西狐媚了表哥。”赵氏哭得连手帕都已经湿了,哽咽道,“母亲,必是这样的!”
“你闭嘴!”
被沈老夫人喝止,赵氏不敢再说话,满腔的委屈惶恐化作了愤怒,怒视赵蓉儿。
许是事情暴露的太突然,赵蓉儿一时被吓得懵了,便只会哭。这会儿知道狡辩无用,反倒平静了下来。她抬起了朦胧的泪眼,对着沈老夫人和赵氏磕了个头,哀哀怨怨开口了。
“老夫人,姑母,蓉儿知道,我叫你们失望了。”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赵氏却捏着帕子呆住了。
这话,为何如此熟悉?
“蓉儿知道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是想叫老夫人知道,想叫姑母知道,蓉儿并非淫邪无耻之人,只是……情不自禁。”
“好一个情不自禁!”楚瑜便冷笑了。她本来就口无遮拦,气愤之下自然更没什么好话,“你记性还真大呢,来了我们家里时候就喜欢往二哥跟前晃荡,大哥回家后又围着大哥转,动不动伤春悲秋对着花儿哭对着月亮流泪的,转眼就对着我爹情不自禁了?你好大的脸!”
赵蓉儿花朵一般的人哪里就经得住这话呢?
两行清泪滚滚落下,神色凄苦绝望。
“我只是寄人篱下,有感而发。表妹何必来揭我的苦楚?”
赵氏听不下去了,走过去揪住赵蓉儿的头发,让她巴掌大的小脸仰了起来,直直地等着她,颤声问道:“有感而发?从你父母没了,我就把你接到国公府里,叫你和这府中小姐们一样锦衣玉食地过着日子,统没有半分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居然这样说?白眼狼!”
赵蓉儿却流着泪笑了。
“白眼狼?姑母,谁都可以说蓉儿,唯有姑母不该这样说。你将我接来,我感激你呢。可是后来呢,你要我做什么?”
赵氏脸色一变,劈手一个耳光,“闭嘴!”
“你怕了,你害怕了是不是?”赵蓉儿疯狂大笑起来,“你叫我去勾引大表哥!是你对我说的,只要有了肌肤之亲,就能叫我嫁给大表哥,当这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她转头含泪看着楚桓,又歉然看着如意,“表嫂,你莫要怪我。蓉儿也是无奈,寄人篱下,便是一口水也要靠着姑母的,蓉儿没有办法。大表哥……是个好人。”
“我自然知道。”如意正色道。“我不想听你什么身不由己的话。若你自己没这份儿心思,谁又能逼迫你?听说从前赵家的日子也颇为过得去,哪怕不进国公府,你也不至于穷死饿死,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给自己的丑行找个借口罢了。况且……”
她看着赵蓉儿骤然发白的脸色,冷笑:“纵使之前是太太叫你往相公身边跑,难道也是她叫你往她的丈夫身边凑了?”
说身不由己,骗鬼呢吧?
“是,她自然不会叫我往姑父身边走。”赵蓉儿涩然道,“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还是你们,将我推到了姑父的身边啊。”
若不是那一次,楚枫讥讽她烟视媚行矫揉造作,她怎么会跑去找赵氏哭诉?若不是赵氏非但不安慰她,反而将她痛骂赶走,她又怎么会在花园中哭泣遇到荣国公?
“就那一次,他突然出现,温柔地安慰我,叫我不要哭。他背对着太阳,整个人儿就像会发光一样。”回忆起往事赵蓉儿似乎很是甜蜜,嘴角都露出了由衷的笑容,“那时候起,我就知道,这样一个温和善良的男人,才是我想要的。他如父如兄,会包容我会宽慰我,哪怕自己并不喜乐,也不会拿着我来发脾气……姑母,你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对不对?”
如意捂住胸口,回头便干呕了一声。
实在太想吐了。赵蓉儿就差说一句把荣国公当天神,自己当小猫小狗了。
大抵,古往今来的三儿们,都是这样的论调吧?
再瞧瞧屋子里其他人,也被赵蓉儿恶心得够呛,方氏一张漂亮的脸蛋胀得通红,神色尴尬不已。若不是碍于身份,说不定也得跟楚瑜似的给赵蓉儿两巴掌了。
“够了。”沈老夫人不想再听赵蓉儿所谓的情不自禁。眼前这一幕,叫她想起了多少年前,赵氏跪在自己身前,求着自己成全的时候。
赵氏怔怔地看着赵蓉儿,完全被这一番话打击的呆住了。平心而论,她是真的疼爱赵蓉儿啊!
不说与楚瑜比肩,但对自己亲侄女,又能差到哪里去?
赵蓉儿自来了后,日子过得比府里几个庶出的姑娘还要滋润,不过是一次烦躁里的斥责,怎么就,就招来了她这样的恨?
“姑母……”赵蓉儿仰起脸,娇若芙蓉的脸上泪迹斑斑,“蓉儿不敢求别的,只求姑母原谅蓉儿的一时糊涂吧。”
她将额头抵在了地上,十足的谦卑。
赵氏怔怔地看着她,原谅?叫她原谅一个背着自己勾引丈夫的侄女么?怎么原谅?原谅之后呢,是不是,要……
她再看赵蓉儿年轻细嫩的模样,忽然就觉得心里冷了。她生了三个孩子,无论儿子女儿,眉眼都不如这赵蓉儿与自己相似。也正是这样,她对这侄女总是带着一种格外的亲近。可现下,她却看到了赵蓉儿柔弱背后的野心。当年的她能吸引了荣国公,如今的赵蓉儿自然也能。
“蓉儿,我给你个机会。”赵氏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心里从未这样清明,竭力稳住心神,低声道,“明儿,我叫人送你出府。”
赵蓉儿身上一颤,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姑母我……”
“你听我说!”赵氏忽然厉声道,“我会给你在外地找个好人家,你放心,今日的事情绝不会传出出去。到时候,我全副嫁妆给你陪送,你只好好儿去过日子,往后,不许再回京城!听见没有!”
“娘!”
楚瑜急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您怎么还这样?叫我说,打个半死撵出去才是!”
方氏在她耳边轻轻劝道:“四妹妹,母亲自有道理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把赵蓉儿悄悄送走嫁到外地去,也是眼前最好的法子了。撵出去?狗急跳墙之下谁知道赵蓉儿会不会满京城里宣扬和荣国公那点儿说不得的丑事?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止荣国公一个人,整个儿楚家的人谁的脸上也没有光彩。
见楚瑜愤愤不平,便在她耳边小声道:“好妹妹,忍一忍,叫她这样的人连累了你的名声,不值得。”
“我不!”
赵蓉儿却不肯。
用脚想,她也知道赵氏这是恨透了自己,什么陪送了往外地去过好日子,赵氏莫非还能给自己找什么好人家?见过了国公府的富贵繁华,又有几个愿意往外头去过仅仅衣食无忧的日子呢?且,真的由着赵氏将自己送走,万一只是她的一时妥协之计,反过头就把自己弄死,只怕都没有人能知道!
她膝行向前,抱住了赵氏的大腿,仰面哭道:“蓉儿心里只有他了,不愿,也不能去嫁给别人!我,我不敢奢求如同姑母一般陪在他身边,只远远地看着,还不行么?姑母,你一向疼爱我,就成全了我吧,蓉儿给你磕头了!”
说着一个接一个地磕下头去,不过片刻间,就满头满脸的鲜血。
殷红的血色,衬着她惨白的面孔,在烛光下看来,生生将赵氏吓得退了好几步,捂住了嘴。
“姨母,绣月知道对不起表嫂,可绣月管不住自己的心呀!表哥与我心意相通,我只想能陪在表哥身边就好。绣月绝不会到表嫂跟前去碍眼,只求姨母给绣月个容身之所,难道也不行吗”
耳边似乎就响起了当年她求着沈老夫人的声音。
这一幕,何其的熟悉!
难道这就是报应?
赵氏喉头一甜,哇的一声,便喷出了一口鲜血,整个人都委顿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再恢复神智,她就见自己已经躺在了荣华轩卧房的床上,外头天都亮了。
方氏和楚瑜都守在床边,神色都很乏累。
“我怎么回来了?”赵氏一惊,倏然就坐了起来。又觉得头晕倒了下去。想起晕倒前那一幕,只流了眼泪,颤声问道:“赵蓉儿呢?”
她真是怕。
当年老夫人能不忍心送走自己,万一这时候再留下她呢?
“哭闹了一场,被大哥一句话就说得老实了。”
楚瑜嘴一撇,不屑道,“满嘴里嚷着什么真爱的,大哥只说了一句,问她是往外省嫁人,还是把国公府的荷花池子当归宿。”
赵氏张了张嘴,“你大哥竟是这样说的?”
楚瑜点头。
“赵蓉儿听了连哭都没再哭了。我也是瞎了眼,大哥哥大婚的时候我还领着她给大嫂找不自在。没想到这回是大哥出面帮了咱们。”
楚瑜想起赵蓉儿当时目瞪口呆的模样就觉得满心说不出的痛快,“娘,这回我不用禁足了吧?”
“你这孩子!”赵氏不想理会这没脑子的闺女。都什么时候了,满脑子里怎么还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呢?
“不说她了,你父亲如何了?”赵氏还是惦记着荣国公,她不看楚瑜,只问方氏。
方氏面上一红,“还在老夫人那边,二爷看着呢。”
荣国公伤的地方有点儿尴尬,方氏不好说什么。从荣晖堂出来的时候,楚柯悄悄告诉她还捂着伤处打滚呢,又不能就请大夫,疼的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了。
“我去瞧瞧他。”赵氏挣扎着就要起来。
楚瑜撅起嘴,“您怎么还想着他呢?就算是赵蓉儿那贱人勾引他,他自己也要立得住呀。有妇之夫呢。”
叫楚瑜说,赵蓉儿是个贱人,她那父亲也不是什么好的呀!但凡好了,能跟个内侄女牵扯不清么?
不过她脑子一向不够用,完全没想到她娘当初也是这么攀附上了荣国公的。
“你给我出去!”
赵氏被气得眼前发黑,指着门口颤巍巍骂道,“女孩儿家家的满口里胡沁什么!”
楚瑜无端被骂,好生委屈,又觉得一番心意完全被亲娘辜负了,跺了跺脚,抹着眼泪跑了。
方氏知道赵氏的性子,此时更不敢出声,只默默缩在了一旁。
赵氏还想着去见荣国公,一叠声叫丫鬟们抬了软轿过来,方氏只得苦劝:“老夫人叫您天亮后在过去呢。这会儿只怕父亲也睡了,你过去,岂不是还得惊起他老人家?”
赵氏也觉得疲惫,只好强忍着躺下。一时又是咬牙切齿暗恨赵蓉儿和荣国公的无耻,一时又琢磨着外边哪个省有那穷亲戚或是旧相识,一时又想若将赵蓉儿送去个富庶之地未免便宜了她,晕晕乎乎,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天都亮了。床边的方氏换成了楚柯。
“你父亲呢!”赵氏一把抓住楚柯。荣国公再不好,也是她丈夫呀,她心里可只有这一个!
楚柯面色有点儿古怪,咳嗽一声,“已经找人来看了,大夫说没大事。”
荣国公伤的地方有点儿尴尬,也不知道是楚瑜那一脚踢得太高,还是力气太大,荣国公就那么抱着肚子哎呦呦地疼了一宿,怜香惜玉都顾不上了。
天亮后也没敢去请太医,只捡了城里一个有名望的老大夫请了来。据说是,伤到了命根子,往后怎么样还不好说,老大夫只开了方子叫吃着药看看。
赵氏不明端的,听说无大事,便放下了心,又想到荣国公如此薄情,忍不住就拉着楚柯哭了:“我的命怎么这样苦?一颗心从来没有为自己想着的时候,赵蓉儿这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就罢了,原是我没看清楚。只你父亲,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如意不知道赵氏哭天抹泪地感叹遇人不淑,她向来熬不得夜,回了住处后睡得天昏地暗。至于说荣国公和赵蓉儿那点儿破事,又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牢牢扒在楚桓身上,叫相公与自己一起补眠才是正经呢!
许是知道她夜间疲惫,也没有丫鬟来叫她起来。等她睡够了,外边日头升起了老高,屋子里被照的亮堂堂的。
楚桓已经不见了踪影。
听到如意醒来的声音,水晶帘子一动,木槿板着一张美人脸走了进来。斜睨了如意一眼,将手里的水盆放下,哼了一声,气咻咻又出去了。
“她这是怎么了?”如意诧异地问着后边进来的海棠。
“还敢问呢?”海棠递给如意一件儿湖色纱衣,“昨儿夜里,和姑爷出府去了?”
如意吐了吐舌头,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