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公很想为难一下新儿媳妇,然而又觉得与个女流之辈计较无法彰显自己作为长辈的宽宏大度。尚在犹豫呢,一抬头就瞧见了沈老夫人颇为不悦的目光。荣国公头皮发麻,他生平最怕的就是自己的母亲。
硬着头皮接过茶一饮而尽。
“还站着做什么呢?去见过弟弟妹妹们吧。”荣国公见如意一双清亮如水的眼睛注视着自己,脚下却纹丝不动,努力让声音变得和善些。
如意颇为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绞了绞手指,还不动。
荣国公:“……”
这是个什么意思?
如意默默地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荣国公。
轻轻晃了晃,腰间的羊脂玉佩光华耀眼。
荣国公终于注意到了,恍然大悟,俊美的脸上就露出了窘迫。
他一个大男人,何曾放心思在这种事上呢?之前二子三子娶妻,这敬茶的见面礼都是赵氏预备的。昨儿晚上,赵氏还跟他说过,从库里选了极好的两份东西给长媳呢。这眼下赵氏跑了……
怎么办?
如意委屈了。
茶都喝了,怎么能没有东西呢?
偏头看看楚桓,楚桓显然对这个父亲没几分敬畏,直接问到荣国公面前,沉声道:“见面礼。”
荣国公好生尴尬,他讪笑了两声,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胡乱塞给了如意。
如意笑眯眯谢了,随手交给了自己的丫鬟海棠。
随后的人,便都是平辈晚辈。楚桓是这一辈的长子,如意便不用再行礼,当然也没的见面礼捞了。相反,还得给两个妯娌,几个小姑子,侄子侄女的送了东西——都是柔福郡主之前就预备好的,精致贵重,也很符合今日的场合。
“哼,不过就是平常东西罢了。”楚瑜打开给自己的荷包看了一眼,见是一对镶红宝的金镯子,明晃晃的红宝石闪光耀眼,精致细腻,心里先就有了几分欢喜。只是,脸上还要摆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抽动的嘴角努力下垂,那副模样让如意不禁暗暗发笑。
二奶奶吴氏是楚瑜的嫡亲二哥妻子,出身南阳伯府,见到楚瑜这般行事,忙推了她一把,笑道:“大嫂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妹妹快收起来,不然叫我瞧见了,忍不住就要抢了回去呢。”
说罢,朝着如意歉意一笑。
如意便也报以一笑。
“好了,既是都见过了,便都散了吧。”
沈老夫人将人都遣了,只留下了楚桓与如意,朝如意招手。
如意笑着过去,依偎在她身边。老夫人慈爱地抚了抚她的秀发,温声道:“如今,你与恒之已经成亲。”
她看着楚桓,见他脸色依旧是挂着几分的苍白虚弱,心里便说不出的难受,“恒之性子硬,我之前还只担心,怕你们两个相处不来。如今看来,却是放心了。你这孩子是个柔顺的,祖母盼着你们能够长长久久这样好下去。”
说到长长久久,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她本是极为刚硬要强的人,丈夫与长子先后战死沙场,她伤心欲绝,却没在人前落下一滴眼泪。二子糊涂胡闹,将荣国公府弄成了京里的话柄,她怒火攻心,外人跟前也从来未弯过腰。
“祖母莫要伤心呀,我和……和相公定能长长久久地孝顺您老人家。”如意乖巧地替老夫人擦眼泪,从初次见面,沈老夫人就一直对她散发善意。今日,更是将对楚桓和她的重视摆出来,给撑腰。她回头看楚桓,“相公,你说是不是呀?”
楚桓迎着老夫人渴望的目光,缓缓点头。
沈老夫人笑了,自己抹去眼角泪花,将如意轻轻推到楚桓怀里,“如此,我就放心了。你们两个好好儿的,往后我便是入了地下,也是安心的。”
如意听她说了几次“好好儿的”,可见这老人家是真的怕楚桓有个什么不测的。
“老夫人,您瞧,成亲了,世子爷的气色立刻就好了许多。往后哪,小夫妻俩甜甜蜜蜜的,说不定明年就能给您生几个小重孙了呢。这是喜事,您这怎么还哭了?”沈老夫人身边儿的心腹嬷嬷劝道。
沈老夫人想到圆圆滚滚的小重孙,果然眼睛发光,心都要化了,立刻渴求地看着如意。
如意垂下头,做出一副羞人答答的样子。忍了忍,没忍住朝楚桓的腰部往下偷偷看去。
楚桓征战多年,感官是何等的敏锐?小丫头自以为掩藏很好的视线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最要命的是,她那是什么眼神?
怜悯!
同情!
可惜!
楚桓浓密的眉尖动了动,决定回去后给这小妮子一点儿厉害看看。
按住了发热的心口,闷声咳嗽了起来。
沈老夫人忙道:“恒之可是用过药了?看我,心里欢喜起来,就忘了你们小夫妻昨儿折腾了一日,必然是累的。快,回去歇着,恒之好生吃药!”
又嘱咐如意:“你们小夫妻俩的院子是恒之从小就住着的,他身上的伤没好利落之前,你们就都在那院子里吃饭,不必往各处去。”
不往各处去,意思就是说不必让自己去赵氏那边儿立规矩。
如意小小地在心里欢呼一声,谢过了老夫人。
楚桓拒绝了让人抬软轿送他回去的建议,依旧是携着如意的手,领着她缓缓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大奶奶进门第一天,就气得二太太大哭跑掉,连媳妇茶都没喝上一口的事儿,这会儿已经传遍了国公府。
到底是怎样彪悍的人儿,能让从公主手里抢丈夫的二太太这么吃瘪呢?
于是如意一边儿娇娇怯怯地被相公牵着走,一边儿感受到从窗户里游廊边大树后投过来的打量的视线。她小脸羞红了,明如春水的眼睛里带上了惶恐,往楚桓身边儿凑了一凑,颤巍巍小小声唤道:“相公……”
身后,她的四个陪嫁丫鬟齐齐捂脸。
自家的主子往后暴露了真性子,可怎么好呢?
楚桓脚步顿了顿,手上稍稍用了些力,将那只柔滑的手完全裹入掌中,淡淡地朝四周一扫,冷厉的眼风让偷窥者都似是重回了数九严寒。
“走吧。”
如意“嗯”了一声,小碎步跟紧美人相公。
楚桓与她的新房离着荣晖堂不算近,隔了大半个国公府。如意只担心自己的相公是否撑得住。偷眼看去,似乎还是不错?除去时不时地咳嗽两声,脸色苍白了点儿,似乎,也没别的什么了?
一路走下来,便瞧见了国公府的景致还是不错的。虽则还未到桃红柳绿的时候,却也有些个趣味。
“世子,大奶奶。”新房的门口,早就有个穿着体面插金戴银的婆子等候。见到楚桓与如意,眼睛一亮,迎上来笑道,“国公爷和夫人打发了奴婢来说话,请世子和大奶奶过去呢。”
“滚。”
如意被楚桓粗暴简单的回答震惊了,心里为他点了个赞。赵氏哭着被轰出了荣晖堂,里子面子都没有了,怎么可能默默咽下这口气呢?想必是回去找荣国公哭诉了。
赵氏果然正在哭诉。
她哭得哽咽难言,梨花带雨。她本就长得极为出色,不然也不会让荣国公色令智昏到得罪皇室。淡淡的远山眉,盈盈的胭脂泪,简直让荣国公的心都碎了。
“表哥,我……”赵氏一条上好的丝帕已经湿透,趴在荣国公怀里,抽抽噎噎地哭道,“都怪我不好,便是再怕兄弟妯娌的不同离了心,也不该上去多嘴多舌的。媳妇是宗室,终归是体面尊贵的人,二媳妇三媳妇又哪里敢比肩呢?”
“好了。我知你受了委屈。”荣国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都是一样的媳妇,哪里有谁更尊贵的话?进了荣国公府,便都是楚家的媳妇,在我眼里,都一样。”
“到底还是不同的。”赵氏低声道。
“只是母亲偏疼些,毕竟那孩子从小养在她身边。”荣国公见她还是伤心,便又道,“回头,叫了他们到这里来。你是婆婆,自然要给媳妇立些规矩。”
赵氏破涕为笑,擦了擦眼睛,“我哪里敢给县主立规矩?说出去也不好的,毕竟,我连个诰命都没有呢。只是疼爱孩子,盼着他们小夫妻好罢了。”
提起诰命,她的脸色便是黯淡不已。
荣国公叹口气,安慰道:“这回恒之立功不小,我想着,过些日子便上折子,给你请封诰命。往后,你也能立得住。”
“我的心,表哥到现在还不知道吗?”赵氏柔柔地将头抵在荣国公肩上,捂着心口轻声道,“只要能伴在表哥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荣国公大为感动,“绣月……”
两个人正在你侬我侬之际,外头一声哭嚎,一个婆子灰头土脸闯了进来,喊道:“国公爷,太太哪,给老奴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