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柔的面貌、剑眉微挑,嘴角勾着幽然的浅笑,手中铁扇轻摇,爽朗微细的嗓音在厅间漫开:
“桢弟,父王说得没错,你可真是……”
朱云桢眼中闪着光芒,“五哥,刚才说的那件事就别在父王面前提起,就咱们兄弟俩私下说说,要是让父王知道,咱们俩都脱不了干系。”
朱善立即收起笑容,手中铁扇啪地一声合上,在手中拍了拍,他起身拉拉衣裳,“桢弟,原来你身上还真拥有父王的血缘,我还以为你不知是你娘从哪儿抱来冒充是父王子嗣的,哼,原来你还真是父王的种。”
朱云桢摇头笑道。“五哥,这血缘关系,早在我还是婴孩时便已让父王亲自验过了不是吗?五哥你还不厌其烦地旧事重提,这实在太劳烦你了。”
朱善闻言大为不悦,冷哼数声。
“话不投机半句多,桢弟,想来你是被贾家那儿的人带坏了,咱们兄弟俩是没什么话好说了!”
“来人。”朱云桢唤来随身小厮,“五王爷想着自个儿府里的菜肴,急着回府用膳,送五王爷。”。
“是。”
送走朱善,朱云桢支着额闭眼假寐。
他永远和他这个五哥不和。
他老是以为他要与他抢皇位,便处处与他作对,说话冷嘲热讽的,不停找机会扯他后腿。
可是他完全没想过,父王既已立四哥为太子,易储的机会便不大,而就算五哥想继承皇王,该拉下来的人合该是四哥而不是他,他只是个庶出皇子,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或者,他害怕的是父王不停在众臣面前夸奖他的功绩,让五哥感到不安,认为自个儿是最有机会威胁到他地位的人?
朱云桢睁开眼,摇头苦笑。
他对皇位并不眷恋,只想当个不问世事的凡夫俗子,最讨厌那些恼人的事来烦他,又怎么可能去惹这么多麻烦?
与其如此,还不如赏赏他的花、骑骑他的马。
朱云桢终于想起答应了王熙凤要去看她那匹小马的事儿,便连忙起身往紫竹阁的方向去。
★★★
“主子啊——”钏儿被拉到一处亭子里坐下,整整就待了一盏茶的时间。
“乖乖待着等人来找。”她就不信朱云桢这家伙会不知道自己放她鸽子!
王熙凤撇过头去,假装欣赏花园里的奇花异草,谁知道她真正看进眼底的有多少?
但钏儿可急得不得了。什么都没交代就跑得不见人影,等会儿被找到时大概会死得很难看。
“主子,我们回去好不好?说不准王爷早就在紫竹阁里等候多时了。”
“别说了!”敢放她鸽子!“他会等候多时?我看他是不知道跑哪儿去玩好玩的,早就忘了有我这号人物存在!”她可是头一次被人放鸽子,还彻彻底底被放那么久!
王熙凤整张脸涨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既迷人又可口。
“可是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说不准王爷是要给你个惊喜呀,或许王爷是去哪儿找好玩的来……”钏儿的话被王熙凤狠狠瞪来的白眼给堵住,不敢再多话。
“他会替我找好玩的?哼,别妄想了!”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是多浪费她的时间罢了!
王熙凤突然眼睛一亮。出府去玩好了!她还没好好逛逛金陵城的市集咧!
这会儿才想到,那头王熙凤已拉起钏儿的手,钏儿见她的动作就知道自己又要再死一回了!
“主子——”
“别说话,我们出府去逛市集!”
糟了,这次会死得很惨!钏儿苦着脸被王熙凤拉着跑,才跑没多久便在曲桥处撞上一个人。
“小心!”两人摔是摔了,不过只有钏儿一人摔得四脚朝天,罪魁祸首倒是安全无虞地倒在个大男人怀里。
“朱云桢,你这王八蛋居然敢放我鸽子!”王熙凤想也没想,就握拳猛捶眼前的胸膛,眼睛连证实来人是不是朱云桢本尊的时间都没有,只想着将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
“瞧瞧,这是哪来的泼妇?”
“泼妇?你敢骂我泼妇!”她气得抬起头,却愣了愣。眼前的男人她根本不认识,该说连看都没看过。
她赶紧挣脱他的怀抱,退得老远。“你是谁?”
朱善摇摇手中的铁扇,“美人儿想认识我?”
她讨厌眼前这看似陰柔的男人。“你不会主动报上名来啊?”没礼貌、没规矩又不男不女!
“全国上上下下还没人不认识我五王爷的,独独你这不长见识的女人不认识我五王爷。”他对她产生兴趣了。
“哼,不就是皇亲贵戚嘛,怎么,有人不认识你让你丢脸了是不是?”不男不女的人妖!
“妙!”朱善爽朗地连笑数声,“敢问闺名?”
她抬头挺胸。“既然是闰名,就不是你问我答的问题,有哪个女人只要男人一问闺名就说出来的?”
“意思是说不得?”
“当然。”她才不想找麻烦。讨厌死了!和眼前的男人站在一起,让她浑身不舒服!“闪开!老娘要出府去玩,大男人别挡路!”
朱善攫住她的手腕,看着她的双眼冒出火花,令王熙凤感到心慌慌。
“放手!”王熙凤厉声道。
“你是朱云桢的什么人?”
“要你管!”
“我要定你了。”他很简单地表明自己的企图。
这干脆的回答让王熙凤倒怞了好大一口气,想也没想便抬起右腿,想往朱善的小腿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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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王熙凤没踹到朱善,整个人却反而以不雅的姿式往后倒去,抱着小腿哀号。
“主子、主子!”钏儿连忙扶住王熙凤。
“好痛!”是哪个王八蛋敢拿石头弹她的脚!
远远地,朱云桢朝这儿走来,俊容上的笑容仍旧少不了。
“五哥,还没走?”
“怎么,赶来维护你的女人了?”
“五哥爱说笑了。”朱云桢收起笑容责备身旁的小厮:“不是要你送五王爷离府的吗?你送到哪儿去了!”
“小的知罪。”小厮无辜地低下头。他是送了呀,可是谁晓得五王爷又掉头回来。
“我告诉你,我不是他的女……唔——”她的嘴被朱云桢捂住。
“五哥,让你见笑了,府里的女人不受教还敢顶撞五哥,等会儿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朱善看着王熙凤,那垂下带笑的眼睛说有多不正经就有多不正经。
“桢弟府里的女子都这么美呀?”
“美则美矣,就是没什么家教,还得教教、还得教教!”
什么美则美矣却没家教?王熙凤气得想反驳,却碍于嘴巴被朱云桢给结实地捂住,让她连发个单音都困难,最后她只能再用那招猪腿踢的方式往后踹他的小腿骨,听见他闷哼一声,她气消了不少。
活该!
“来人,还不送五王爷!”朱云桢扬声提醒小厮。
“是!”小厮走在朱善前头,“五王爷请。”
朱善在走之前还不忘多看了王熙凤几眼。
待朱善走后,朱云桢才放开手。
“你刚刚在说什么!美则美矣,就是没什么家教?”她扁起嘴模仿他说话,“还敢说我不受教?你又教诲我什么了!”
朱云桢抚着发痛的小腿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真狠,踹得那么大力。
“放我鸽子还敢说那些大言不惭的话。”她抱着小腿坐在地上,掀起衣摆察看自己的腿伤……唉,都肿了!
“你没事吧?”见她小腿上肿得紫红的伤,他心疼得不得了。
“你自己看有没有事!痛死人了。”她想柔散瘀青,又怕痛,只能不停对着伤口吹气。
见状,他二话不说将她抱起,快步往紫竹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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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你就不会轻点啊?”王熙凤将手挡在伤口前面,就是不准朱云桢再碰她的伤口一下。
“抱歉。”见她疼得猛掉泪,他心情真是七上八下的,早知道他就不这么用力了。
“啊!你别柔了!再柔下去我就要痛死了!”真是,粗手粗脚的!她将他推开,拉上裙子盖住小腿上的伤。
“真的很痛?”
“废话!”这块瘀青不知道会跟着她多久。
“你和我五哥说了些什么?”
当他急着来找她时,却发现她与他的宿敌面对面谈话,老实说他心里非常不好受,甚至有股酸溜溜的气味不停往上冒。
王熙凤先替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光。
“没说什么。”谁想理那不男不女的男人,要不是撞到他,被他吃了一顿豆腐,她才懒得和那种人打交道呢!
他沉默不语地走到窗边。他担心五哥会将对自己的敌意转向她,这是他最害怕的。
突然,王熙凤在他身后哺哺说着:
“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居然敢拿石头弹我的脚!”
他眉一挑,噤若寒蝉。
“还有你!敢放我鸽子,让我等你等了一整个上午,你以为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啊?”
“抱歉,被我五哥一耽搁就忘了时辰。”他旋过身,“我们现在去马厩还来得及。”
“不用了!”她大吼一声,随即扁起嘴摸摸腿上地伤。“我的腿伤成这样还能骑吗?你要我一拐一拐地走到马厩去啊!”
“我可以抱你。”
“不必了,我才不想被你性蚤扰!”
“性蚤扰是什么东西?”越和她相处,他就觉得她的话……很难懂。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你没安好心眼,要我带伤去骑马,你是真想让我骑马,还是被马骑?”
他呵笑不止。“好好好,那等你伤好了再教你好吗?”
“喂,你说那个不男不女的是你五哥?叫什么名字?”
听见她的形容,他脸上的笑容更是收不了。
“你觉得我五哥不男不女?”
“不是吗?一个大男人却给人陰柔感,他连笑都让人觉得像太监。”
他可真佩服她的形容。
“他叫朱善。”
“喔,他是朱样的儿子吗?”完全没听过。这也不能怪她这位历史系高材生,而是这个时空虽然是明朝,但有好多名字她都没读过。
她的口无遮拦,让他不得不给予警告:
“我希望你能记住,不能直喊当今圣上的名讳,这是杀头之罪,到时连我想保你都保不住,知道吗?”
她连连点头,“明白、明白。”真是麻烦,在这里光喊个名字就会被砍头,真是封闭!
“如果改天再遇上我五哥,你就回避一下。”
“为什么要回避?我王熙凤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干吗见了他就要闪?”
“我与五哥向来不对盘,你不会想我五哥将矛头转向你吧?”
“说到这个,你知道你五哥和我说什么吗?”她包准接下去的话,他听了一定会怒火中烧。
“他说了什么吗?”
她故作轻松地道:
“他说他要定我了。”
“什么?”朱云桢的脸立刻铁青,“他真那么说?”
“嗯。”
不行!他不可能让他有机可乘!
“那以后你不能再自由进出,如果你想出府去,除非有我跟着,否则哪儿都不能去。”
“你在说什么!”她怒不可遏,原以为告诉他可以气死他,没想到气的是自己。“你是想将我软禁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很想。”他进一步解释,“这是防患未然。”
“防什么患?防我落跑还是被勾引走?”
“我五哥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角色,他要的东西不可能轻易放弃,今日他开口说要你,他就会不顾一切得到你,你不会想与他为伍吧?”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不想?”
他攫住她的手腕,咄咄逼人地问:“你的意思是,你不在乎我五哥对你有意思,甚至,你愿意成为他的妾?”
“什么妾不妾的!”她甩开他的手,“我根本不想理他!”
“那你还说那种话?”他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听见你那番话,心里会有什么感觉吗?我害怕失去你!”他气愤地道。
闻言,她煽着发热的脸不敢吭声。
“我五哥不是你惹得起的人物,他做事心狠手辣,若你执意一意孤行,到时可能连我都救不了你。”
“明白了、明白了,别大吼大叫的。”真是麻烦,她还不如留在贾府来得轻松自在,干吗扯进他们兄弟的战争里。
他深深叹口气,“我会唤钏儿来服侍你沐浴上药,今日你就早些歇息,明日我要连夜快马进京。我不在,你就安分点待在紫竹阁里别出去,否则若被我五哥逮到,我可能连找你的机会都没有。”
“明白。你好罗嗦,我就待在紫竹阁里等你回来行了吧?”
“你呀,我真不知该拿你怎么办。”他不禁失笑。
★★★
无事一身轻,但却很无聊。
王熙凤撑着下颚,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外,一点想动的**都没有。
朱云桢的警告言犹在耳,她也清楚朱善的为人,她才没那么笨,落人贼网,一个不小心搞不好真的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外头突然吵闹了起来,她仍旧不感兴趣地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躺在太师椅上。
“主子、主子!”原本在贾府就自由惯了的钏儿,这下子更是活蹦乱跳地跑进来,这两个主仆可真像。“主子!”
“干吗?我现在不想动,你别来吵我。”
“主子,王爷府的丫鬟在花园里玩藤球,您要不要也去玩?”
“藤球?”
“对呀,好像很好玩,我以前在贾府里也常和主子们玩。”
“我没玩过。”罢了,反正她也无聊,看看是什么好了。“去看看。”“就在花园里。”
钏儿领着王熙凤往花园走,才踏进花园便看见几名丫鬟将裙摆拉高,正踢着一颗以细竹条编织而成的球;将球踢得高高的,一群女人便抢成一团。
这不是平常的踢足球吗?只是比较精致一点罢了。
没兴趣。王熙凤抱胸睇睨玩成一团的女人。
“主子,您要不要玩?”
“我不喜欢流汗,要玩你去玩好了。”
“可是主子不是很无聊吗?”
“有没有书可以给我看,我想看书。”
一旁的丫鬟听到连忙靠过来。“王爷最喜欢看书了,在书阁里有好多书,每日都有人在上头整理。”
“那带我去那里,我要找本书看。”对她这个高材生来说,读古籍应该没什么困难才对。
“奴婢这就带主子去。”
★★★
一座巍峨的书阁建得像塔般,琉璃翠瓦配上雪白色的塔身,由入口进入,书阁里头是中空的,只有一座旋转的活动木梯,圆形的塔墙上都是书,一层层往上叠。在书墙中央有一组上等紫檀木椅。
王熙凤简直被眼前成堆成山的书册吓到,整面墙都是书,摆不够还堆到地上来了,里头坐着一名男仆正在整理地上的书册,似乎想将它们分门别类插放到墙上的书柜里去。
“哇!”身子旋了一圈看清楚这间房,她不禁惊呼一声。
“奴才叩见主子。”仆人一见王熙凤,连忙在她眼前跪了下来。
“嗳,你别跪呀。”她赶紧扶起男仆。这男仆看起来都比她大,他这一跪她,她可受不起。
“奴才不知主子要来,书册都还未整理妥当。”
“没关系,反正我只是来拿几本书看,不会碍着你做事。”
她慢慢在书柜前走过,一连拍了几本书后便找地方坐下。
“主子,您要在这里看?”钏儿发出疑问。
“恩。”
而王熙凤则已经翻开书开始看了,凝神看书不想理众人。
钏儿见状只好也拉来一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那钏儿在这儿陪主子。”
“你识字吗?”王熙凤抬起头。
钏儿傻笑。“不识。”
“你去和王爷府的丫鬟们玩藤球算了,不用陪着我。”
可钏儿有所顾忌,“但是……”
“但是什么?”该不会要说,她自己一个人不能待在这里吧?
钏儿的眼睛瞟向一旁的男仆。主子和男仆单独待在一个房间里总是不好。
王熙凤了然一笑,“你不会是要告诉我,因为有他在,所以我就不能待在这里吧?”
钏儿苦笑。
“我明白、我明白,又是那个该死的朱云桢说的,对吧!”
“不不不,是规矩,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只为避人口舌而已。”
对喔,她都忘了现在是古代而不是现代。
“那我拿到房里去看总成了吧?”
“可以、可以。”
再待在古代一天,她一定会发疯!王熙凤抱住手中的书册回紫竹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