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千帆过尽(2)
走在郊外的管道上,寂静无人的旷野处,有一种穿透人心的宁静。幽兰若仿佛可以听到每一片叶在风中摇动的声音,每一粒尘埃惊起又落下,蟋蟀爬过草茎,停留在草叶上。
让幽兰若欲罢不能的却不是这种宁静致远的高格。从山上下来时她已精疲力尽,身体的每一寸仿佛都叫嚣着罢工,唯有大脑越来越清晰。这种感觉让她害怕。她只能寻求让身体更加疲惫,疲惫到不足以支撑大脑的运转。
与宁静致远截然相反的致远宁静!
果然,在平坦的官道走走停停,她的大脑的运转速度降下来许多呢。剩下的许多神思,也都在感受身体的疲累,无暇思虑太多。这种感觉真好。
幽兰若沉浸在这种状态,不知不觉走了三个时辰,已走到晟京城门口。
竟然在城门关闭之前走回来了!幽兰若心底又诧异又好笑。
“喂,你这烂酒鬼,赊欠的酒钱已经超过限额了,快把酒给我放下!”
刚进城,幽兰若便被一句叫喊吸引,抬眸眺望间,一名酒肆杂役追着一名浑身邋遢的乞丐跑。晟京城乞丐很多,敢赊欠酒资的可没有一个!
在怀中探寻了一阵,幽兰若陡然惊悟,她今日并未带钱袋,身上除了一件大红襦裙,值钱的东西都已经扔在马车中了。
“这是五两银子,是他上个月的的酒钱。莫在追打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幽兰若停止翻寻,看了眼景尤怜,又看了眼蹲在墙角灌酒的醉一。
酒肆的杂役接过银子,颠了颠,回头指着墙角的邋遢男人,“算你有运气,靠着个女人付银子。”言罢,转身昂首离去。
景尤怜听闻那句话时,脸色变了变。好一阵,平复波动,提步离开。自始至终,不曾看过醉一一眼。
醉一放在唇上的酒坛子忽然垂下,浑浊的醉眼睁开,目光随着离去的背影晃动。
良久,直到景尤怜消失在远处的街角,醉一的视线才收回,转了下脑袋,直直的看向幽兰若。
只感觉到眼前一黑,一股熏天的酒气扑鼻,而后脑袋眩晕了一瞬,幽兰若睁大眼睛诧异的环顾四周,竟不知晓这是何处的屋顶了。
“小丫头,喝酒何问哪地!”
惊天旱雷炸响耳际,幽兰若回头盯着一副乞丐行头的醉一,幽怨了,“醉大爷,天还没黑,你这么明目张胆坐上屋顶不打紧,让人看到我一个弱女子干这事,影响我的清誉!”
“哈哈!”醉一大笑,“洞房都过了,还什么女子清誉!你难道还要再嫁人?”
幽兰若苦叹一声,那一夜她未曾与陆玉发生点什么,但显然在外人的眼中,他二人已有夫妻之实。真是亏啊!早知多少发生点什么,也就无须有口说不清,蒙受不白之冤。
“那么,影响我的妇德。”幽兰若沉吟了一瞬,略以为然,“一个有夫之妇坐在屋顶和一个乞丐喝酒,这要传出去,我家那位头顶上会变颜色的。”
要知道,一传十,十传百,传过千遍之后,版本能翻出一千二百个,多少传闻在口舌中传播,多少传闻逼死了贞洁义士。
“小丫头,难道你以为你还有好名声?”醉一诧异的盯着幽兰若看了一阵,确认她懵然无知,布满污垢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你先收下相府莫大少许多重礼,后突然带回个俊俏小白脸,现在谁不知道风尘商女幽小姐水性杨花,风流无限?”
幽兰若一愣,将前后屡了屡,猛然发现确有诸多不周。都怪她一时被情迷了神智,只怕带累陆玉的名声也不好了。
只是陆玉清冷淡然定然是冷静理智的,为何不提醒她?
“那个小娃,倒也值得你倾心相待!”醉一感叹。
收敛神思,幽兰若静静的看着醉一,沉寂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伪装。“醉一,你知道陆玉的身份吗?”
清冷的声音散出,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醉一自顾饮酒,仿若不曾听到。
幽兰若有些泄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早知道和晚知道一样,他的身份就在那里,不会改变。
莫让当然是知道的,娄小公子估计也已猜出,杨二少是否知道,待定,醉一昼伏夜行,晟京城不知道的事没有几件,可是他们都不会告诉她。
幽兰若晃了晃小脑袋,她难道就真的猜不出吗?
晟京城最神秘的年青一辈,传闻懦弱无能的太子,被圣上深藏在禁宫,甚少露面,谁知他是否在韬光养晦?毕竟在那种地方真的无能,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传闻在异国为质的大皇子,早已秘密潜回东洛,母系的庞大势力,加之在外的功勋,是与四皇子争夺嗣位的最强对手。
晟京城四大势力盘根错节,而各府的嫡系少主,一个也不曾露面过。
“小丫头,你对玉小子倾心,真是因为霸王硬上弓把你强了吗?”醉一突然一脸正经的发问。
幽兰若顿时一口气没顺过来,猛烈的咳嗽起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愤愤的控诉着醉一的恶行,“你见无双对娄小公子放的冷气少了几分吗?”那是诳娄小公子的好不好!
真是作孽!竟然传得这么广,毁坏她的清誉也就罢了,反正她也不剩几分清誉,教坏小孩子可如何是好?
幽兰若刚欲出口再损几句,醉一倏地沉寂下来。
他一贯邋遢不整,一身污垢,但即便在醉死梦生时,周身的气场也不曾减弱。此时那些光华都黯淡下来,幽兰若有一丝不习惯。
“你知道景娘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有多心痛吗?”本该狂野嘶吼的嗓子发出低低的哽咽。
不及幽兰若出声,醉一自顾道:“我想她,时时刻刻都在想,但我不敢去看她,我知道可以从哪些角落看清她在朝凤楼的一举一动,可是连在最远的那个廊檐,我也不敢趴上去。”
幽兰若心下凄然,让一个大男人发出这般低吼,需要多大的伤痛?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看她的资格,她不想见到我,不能接受现在的我,也不能接受现在的她,我只能远远的悲痛,即便在她三尺之外,也必须隔着一堵坚实厚墙。晟京,东洛,东陆,哪一处的屋顶我都敢踏足,唯独除却她屋舍的房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