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衣服,焚香便带众人径直往无常楼思道堂走去。
焚香轻声道,“师父常常在思道堂里,独立沉思。”
“愁思?”
洛无心心下一动。
“师姐,是沉思。”
焚香矫正道。
洛无心道,“焚香儿,义父的头发是何时变白的,你可记得?”
焚香遥想旧事,眼珠上扬,皱着眉头道,“从我知世起师父的头发就一直是白的,并且一直涂抹着膏粉,我曾以为师父是不服老呢。”
众人闻言都猜得出一二个中缘由。
谢飞絮沉默着。
众人进入思道堂,只见正中背身站着一名白发之人,他知道人都来了,却不回头。
谢飞絮犹豫良久,终于在众人的鼓励下上前有些生硬地唤了一声“父亲”。
谢飞絮听了焚香说什么涂抹膏粉之类,多少有些好奇,唤了一声后,竟是想着眼前人快些转过身来。
白发之人果然闻声而动,缓缓转过身来。
众人却是一怔。
怔的是眼前人面容之清瞿,五官之端正,无一片皮肤不透露着年轻时的风采——众人转而想:这也是理所当然,不足为奇,若无这等样貌风姿的父亲,又何来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女儿?
谢飞絮愣愣地看着眼前人,忽觉恍恍惚惚,若隔一世,对方的一双眸子里饱含深情又满入风霜。
谢飞絮一时竟不知如何了。
“飞絮。”
白发人正是洗去铅华的造乐师。
造乐师吐出俩字,脸色含愧。
“父…”
谢飞絮只说出一半又收了回来。
“你可以过来么?”
造乐师似犯了错一般神情里全是悔意,出言也是恳求的语气。
谢飞絮立着不动。
其他人互相一望,都退出思道堂,洛无心在后头将门掩上。
谢飞絮自然弄不懂造乐师为何是这般情绪,待堂门被掩上,怔怔地走了过去。两个人却都不说话,而且因为掩了门,光线有些弱。
谢飞絮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话。
不知过了多久。
造乐师招了招手,道,“你可以再过来一些么?”
谢飞絮便径直走了过去,一直走到最里面,瞧见壁上挂着一幅美女图,只觉得面善,仔细分辨画上的字,看出是“思道”二字。
谢飞絮看了看造乐师。
造乐师淡淡笑道,“她是你的母亲,快快拜见。”
谢飞絮闻言低头,却见桌上有一只拨浪鼓,心下“咦”了一声,没有听言去拜,而是伸手拿起拨浪鼓摇了摇,“咚咚,咚咚。”谢飞絮兀自一笑,又摇了摇。
谢飞絮本是觉得好玩,然而鼓声咚咚,摇荡着未有过的记忆,谢飞絮不觉又摇了摇,摇着摇着,眼泪忽尔喷涌而出。
谢飞絮忽尔跪倒在地,一时也拜不成。造乐师在一旁默默无言,轻拍着谢飞絮肩旁,以作安慰。
拜过母亲,谢飞絮问道,“父亲,母亲的名叫思道么?那父亲叫什么?”
造乐师不答,反而道,“你呢,你现在姓甚?”
谢飞絮笑道,“我被一户姓谢的人家抱养…”
“姓谢么?”造乐师眼眶一热,道,“天可怜见,那以后你还是姓谢,跟你阿娘一起姓谢。”
谢飞絮道,“阿娘也姓谢?”
造乐师点头。
谢飞絮又道,“那父亲…”
造乐师遥想当年,叹道,“父亲姓齐。二十多年前的江湖上有‘北水镜,南风流,一剑魔’之言,父亲即是其中的风流。”
谢飞絮笑道,“原来父亲名叫风流。”谢飞絮瞧见造乐师神情忧伤,故意犯傻,不露声色。又道,“北水镜呢,他的名就叫做水镜么?”
造乐师摇摇头,笑道,“父亲不叫风流,风流是别人胡乱加给父亲的号,父亲的名叫不染,齐不染。北水镜叫上官镜,是你的世伯。”
“世伯?”
“不错。你的世伯当时被中原武林推为第一智,知人善谋,名字中又有个镜字,他们便推崇地称他为再世水镜。”
谢飞絮笑道,“上官世伯这么厉害,那他现在在哪里?”
造乐师遥想无限,兀自道,“圆缺啊圆缺,我们已有二十年没见了吧?也不知你现在是不是被正道推为武林至尊了。”
谢飞絮即道,“我听大师兄说现在的武林被一个叫作大宗师的人把控着。”
造乐师笑道,“不管这些,父亲早已不问世事…”
谢飞絮却道,“大师兄会找上父亲,是不是因为父亲也跟那个大宗师有关系?还有…还有鲛姐姐,是不是…”
造乐师打断谢飞絮的话,“飞絮,听父亲的话,不要管这些江湖之事。不过你的那个鲛姐姐,是个好孩子,千万不要误会她。”
谢飞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道,“嗯,女儿一定听话。”又道,“我不懂武功,出去走跳江湖只会给大师兄添麻烦。”
造乐师点头笑道,“是这个道理。来吧,随父亲出去。”忽又停下,“父亲会叫他们去找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你的上官世伯。你跟他们一道,给你上官世伯捎个消息,就说我很好。消息带到后若要回来看望父亲,可寻你的鲛姐姐陪同,知道了么?”
谢飞絮点点头。突然道,“父亲,你说上官世伯是中原第一智,那父亲呢?是怎样的风流?”
造乐师一愕,忽笑道,“齐不染,齐不染,拈花不染,风流无双,琴艺无双。”
“原来父亲是个传奇!”谢飞絮不禁遐想,又道,“那母亲呢?”
造乐师笑道,“思道是齐不染唯一拈过不放的花。”
谢飞絮闻言不禁笑出声来,道,“父亲此言,是说父亲真的很风流么?”
“哈。”
“那个一剑魔呢?”谢飞絮见名号中有个“魔”字,道,“他是坏人么?”
造乐师道,“你认识外面的白衣男子么?”
“父亲是说洛大哥?”
“洛大哥?对,洛大哥。他的剑法便是剑魔亲传,你说剑魔是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为什么叫魔呀?”
“剑魔是别人叫的。独孤原叫独孤恨。”
“那大宗师呢,他那么厉害怎么不在排名里?”
“那时候他名头不响。”
“哦。”
“今日的谈话,你不要说出去。”
“是。”
无常楼外,众人都在等着造乐师父女相认出来。看见开门,众人望去,造乐师光彩,谢飞絮也不纠结冷清。
造乐师出来先道,“无心,你过来。”
洛无心闻言走去。
造乐师跟谢飞絮道,“飞絮,快来拜见你的…”
“姐姐在上,受妹妹一拜。”
洛无心也不阻拦。
造乐师恍然笑道,“原不用我啰嗦。”
“姐姐在上,受妹妹一拜。”
是谢猗。
造乐师有些讶异,谢猗却去拉着造乐师,笑道,“伯伯,我叫谢猗,是飞絮姐姐的亲妹妹呢。”
“好伶俐的孩子!”
焚香也拉着两个师弟拜见飞絮师姐。谢飞絮颇有些窘迫道,“这,这…你们,我什么都不会,何德何能…”
慕容花城截道,“花城碧玉此言可是要折煞小生么?”
造乐师见众人欢乐,更看出慕容花城体贴谢飞絮,笑道,“今晚定要庆祝,各位谁是厨中好手,一定赏脸献艺,助我一阵。”
焚香拍手叫道,“师父又要下厨咯!”
自从焚香学会烹艺后,造乐师便极少亲自下厨,今日兴之所至,便要一展身手,众人齐声赞同。想这些人在孤落客栈度日,自川老头子几人搬离之后,没了厨人,只得自己动手。
“谢少女,你可会做鲛铃那日做的饭团?”
谢飞絮轻快道,“略知一二。”
“如此我须担责八九。”
“哈哈哈。”
洛无心眼见焚香走在后头,便往回走来笑道,“怎么了?”又跟旁边的赵文象和马辛龙道,“你们先走一步,我和焚香儿说几句话。”
赵文象道,“我早就想先走一步了。”马辛龙看了一眼焚香才道,“我也是。”
慕容花城提到鲛铃,焚香就有些出神,洛无心猜知慕容花城等人一定是找上了黑衣女子,如此黑衣女子说不回一字渡口必是说谎了。
洛无心忖道,“鲛铃口称不回一字渡口,想必是知道我们会再去找她,但任务未完,只能出此下策。”
洛无心本想回来问焚香鲛铃是不是真名,却犹豫了。
洛无心不欲把焚香牵扯进来。
“师姐在想什么?”
“师姐是在想,鲛铃既然说了不再回一字渡口,为何又要回去?她跟我们说谎,其中缘由令人不解。”
焚香愁道,“黑衣姐姐很孤独的。”
洛无心听到焚香依旧叫“黑衣姐姐”,便知鲛铃不是真名,笑了笑,安慰道,“焚香儿不必忧愁,黑衣姐姐会找到归宿的。”
焚香点点头,忽道,“师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你要帮我保密。”
洛无心已猜得焚香想说什么,心中矛盾起来,终是笑道,“如果是关于黑衣姐姐的,我已经知道。她不名鲛铃,对么?”
“嗯!其实黑衣姐姐叫…”
“嘘!焚香,黑衣姐姐叫你保守秘密,就一定要保守好,知道么?”
“可是…”
“你是想让黑衣姐姐多一个朋友对不对?”
焚香眼眶里噙着泪。
洛无心摸了摸焚香的脑瓜,笑道,“师姐已经认了她这个朋友了。”
“真的?”
焚香不禁一喜。
“千真万确。”
洛无心点头一笑,又道,“不过,黑衣姐姐那么神秘,却向你透露姓名,这是何等的信任。因此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对任何人,你都不应在没有她允许的情况下泄露秘密。”
焚香顿觉开阔。
“师姐,我知道了。”
“嗯。我们那快跟上前面的人吧。”
洛无心先迈开步子,焚香则应声轻快,小跑跟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