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白衣五人随无常楼四位弟子来到赏心亭,映入眼帘,一名白发老者背人而立,五人不曾料想造乐师竟如此苍老。
千百媚随尘琴子上前拜见。
“徒儿琴子,”
“无幻,”
“拜见师父。”
焚香三人站在一旁,兀自激动。
听见说话,造乐师并未转身,只道,“方才一曲,谱入化境,至于悲惋之处,年轻人不可如斯矣。”
洛白衣五人乍闻造乐师吐语,柔和细腻,中和法妙,直如天人讲话。
洛白衣抱拳拜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洛白衣受教。”
造乐师衣襟飘动,缓缓转过身来。
洛白衣、洛无心、慕容花城、皇甫飞卿以及千百媚五人乍见造乐师面容,看似一点波澜未惊,暗暗却是大吃一惊,整个身子震得只差没有倒退数步。
造乐师白发如银,不见苍老,却是粉面红唇,阴阳怪象。
洛白衣五人难掩怔容,皆自忖道,“这样尊容,若是胆细之人,岂不真的以为是碰到无常鬼勾魂来也?也难怪此处叫作无常岭了——名副其实。”
洛白衣见造乐师立定,恭敬道,“晚辈洛白衣,见过前辈。”
“我姓齐。”
造乐师淡淡吐出三字。
洛白衣等人方才波澜未及收起,又闻得造乐师淡淡三字,不免暗暗讨伐尘琴子。然而这件事却不能怪尘琴子——直到现在,在场之人都是才知造乐师姓齐。
洛无心乖巧道,“晚辈洛无心,见过齐先生。”
“孺子可教也。”造乐师面带笑容,悠悠道出五字,不等皇甫飞卿和慕容花城说话,即又道,“凤皇飞卿,不必多礼。”
慕容花城和皇甫飞卿相视无语,不知造乐师是如何认得自己的。
造乐师又道,“不用这般莫名其妙。令尊可好?”
最后四字是问慕容花城的。
慕容花城回道,“家父安好,劳齐先生挂心。”
皇甫飞卿正不知如何。
造乐师又道,“徐夫人可好?”
洛白衣抢道,“齐先生…”
皇甫飞卿却反抢道,“齐先生,师父她…她老人家…已仙逝了。”
造乐师面无表情,眼色却微微一变,却淡道,“节哀顺变。”
皇甫飞卿按住悲伤,好奇问道,“飞卿从来没有听师父提到过齐先生,却不知齐先生是如何识得师父的?”
造乐师摇摇头,“前尘往事,已随人去,不提也罢。你们必是经慕容先生指引而来,洗洗泥尘,明日再谈吧。”
造乐师一言一行,无晴无雨,众人深受感染,乍见的唐突一扫而光,先前以为的阴阳怪象犹是一丝未变,却已无半点邪魅。
众人暗自敬佩,对尘琴子的讨伐也化作烟云消散了。
翌日,洛白衣在日未出时的朦胧中捏剑起舞,一舞既毕,立在一旁观看许久的造乐师拍手赞道,“无招无式,身法第一。”
洛白衣收起架势,施礼道,“齐先生谬赞了。”
“犹是天下无敌。”
洛白衣昨日因焚香无心提弄,一时以来,心里反复回忆着与尘无幻的点滴往事,此时都化为苦笑,道,“无所谓天下无敌。齐先生是隐世高人,必知天才亦有诸多困难,无论是谁,都不能无敌。若天才入魔,或百无禁忌。”
造乐师不追究而去,只淡淡而笑,笑中似藏有无限神机,“白衣你有这般造诣,却无半点松懈,难得难得。”
洛白衣答道,“蒙齐先生谬赞。然语云,‘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虑以天才自弃,庸人而已。白衣当不能自傲而辍。”
造乐师点头。
一谈一笑之间,其他人也都聚集而来。
造乐师切入正题道,“我会在一个月后告诉你们一个线索,但在这个月里,”造乐师皱了皱眉头,“你们须帮我找到我失散多年的女儿。”
洛白衣道,“齐先生,我答应你的条件。但可否先告知线索?”
造乐师道,“不可。”
“齐先生…”
造乐师让步,“一个月后,无论找到与否,我都会告诉你们。但还有一个条件。”
“是何条件?”
造乐师道,“你和洛姑娘要留在无常楼里,陪我一个月。”
“齐先生…”
洛白衣扭头去看洛无心,却见洛无心眼中含情,轻轻颔首。
“我答应。”
洛白衣本是希望洛无心出言推托,无奈只得跟着答应。
造乐师便将女儿特殊之处说与众人知道,又将当年失散的情况一一说明。
情况如此分明,造乐师却不自己找寻,众人料知此事背后必有苦衷,便都住口不问。
慕容花城道,“找到令爱,我们该如何寻回来?”
“我会告诉你们进山法门。”造乐师示意焚香三人退下,焚香自然听命退下,造乐师便将进入无常岭的法门说出,末了道,“记住了。”
尘琴子和千百媚自知此时不便多作逗留,然而不等两人开口,造乐师已道,“琴子,无幻,你们去助一臂之力。”
尘琴子即道,“是。”
尘琴子四人略作收拾,即离开了无常岭。
洛无心并不清楚造乐师为何要留下她和洛白衣,其时洛白衣和造乐师同时看向她,她就点了点头。
那日没有问造乐师为何不亲自找寻女儿,这日洛白衣探问道,“齐先生,白衣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造乐师露出些许笑容,道,“你想问我为何不亲自找寻?”
洛白衣点点头。
造乐师本是坐在亭子中央,此时起身走到护栏边,背对洛白衣和洛无心,道,“因为我不能离开。”
洛无心也站起身,“这是为何?”
造乐师回身道,“我答应过大宗师不离开。”
“恕白衣冒昧说一句,”洛白衣道,“大宗师虽有恩于先生,不过恩情真的竟比女儿还重?”
造乐师闻言,眼中竟掠过一丝复杂的光,道,“然也。”
洛白衣无奈道,“依两位先生所言,大宗师处处助人施恩,当是有情有义之人,为何又做着操弄武林的恶事?”
造乐师摇摇头道,“我不知。”
三人沉默稍许。
造乐师不知为何意味深长地看着洛无心,忽然径自而笑。
洛无心甚是不解,“先生为何发笑?”
造乐师郑重道,“无心,我欲收你为义女,你可答应?”
洛无心始料不及,一时愣住。
造乐师即笑道,“我真是唐突,此等大事,必然要经询父母同意,不知令尊令堂,是何许人?”
造乐师确是偶尔传信之介,从不问江湖之事,竟不知洛无心出身。当年与徐沐容相识也是偶然,不过因其罕见的辨识之能,虽只见过皇甫飞卿豆蔻之姿,却能记住。
洛白衣见洛无心被问及家世,心头不由一紧。洛无心自是悲从中来,却见洛白衣脸色丕变,避重就轻道,“家母家父都已仙逝。”
造乐师但觉造次,怆然不语。
洛无心又道,“不知先生为何突然有此心意?”
造乐师翛然笑道,“我有此心,是因见无心雅胜,不觉便欲得寸进尺,不知无心意下如何?”
洛无心即道,“义父在上,请受…”
洛无心正欲拜下,被造乐师拦住。
“不忙。”造乐师拦住洛无心,喜不自禁,唤道,“焚香儿,快快备茶!”说着已将洛无心扶立,又道,“此等乐事,不当潦草!”
洛白衣不禁一笑,暗自忖道,“便是行茶礼,也不过多了一小道意思而已,齐先生竟不放过,足见喜爱无心深切。”
焚香彼时正跟赵文象马辛龙两位师弟练琴,听得师父叫备茶,虽不知缘由,但语气含喜不能自抑,却是头一次,哪还管得许多,急急地起去备茶。
赵文象和马辛龙自然也停下,跟在焚香后面跑来跑去。
焚香火急火燎,赵文象和马辛龙则手忙脚乱,却不伸手帮忙,此番景象,甚是可爱。
焚香已将茶水端上。
造乐师道,“斟满。”
赵文象急忙伸手捏起茶壶,斟满一杯,从冒出来的水汽来看,茶水是滚烫的。
造乐师看了三名弟子一眼,转又对洛无心道,“无心,快拿上。”
洛无心恭敬道,“是。”
焚香与赵文象闻言顿时傻了眼,马辛龙反应却极快,抢先将茶杯拿在手上,随即递给洛无心道,“师姐请。”
“马师弟口讷,却是伶俐。”洛无心心动有加,嫣然一笑。
接过茶杯,竟已是温良。洛无心心下更觉得温存,对着焚香三人又笑了笑,随即双手捏住茶杯,敬茶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三拜。”
造乐师连连笑道,“好好好。”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洛无心拜了三拜,站起身来又道,“义父好。”
造乐师乐道,“乖女儿。”又向焚香三人道,“你们还不快来拜见师姐?”
焚香三人“哦!”地一声,即嘻嘻地上来道,“拜见师姐。”
洛无心自是一笑,道,“不必多礼,快起来。”
造乐师正自喜乐,先前又察觉洛白衣与洛无心两人情意,顺势道,“白衣,你可愿意娶无心为妻?”
如此突然之语,洛白衣和洛无心及焚香三人皆是一愕。
洛白衣忽被焚香拉着左手小臂,回过神来,只听焚香咯咯笑道,“姐夫呀,你看我家师姐素衣白面…噢不是!师姐素衣红颊,巧笑倩兮,宛若天仙,姐夫半刻犹疑,若弄失了师姐影踪,岂不惆怅?”
洛白衣道,“我…”
赵文象和马辛龙见洛白衣迟疑,都只道洛白衣是忸怩了。但马辛龙较之赵文象寡言,是以只听得赵文象笑道,“姐夫,还愣什么?快答应呀!”
造乐师见洛白衣不应,笑道,“白衣,我的女儿可是配你不上?”
月老为天下情人穿针引线,自是皆大欢喜,糊涂乱点鸳鸯,却让人哭笑不得。洛白衣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看着洛无心。
洛无心满脸飞红,心中虽是爱慕,奈何此身非柯郎不嫁。造乐师看破双洛之情,却不知外头之事。洛无心不知要如何解释,又有焚香和赵文象一旁积极鼓动,情难之下,脸已通红。
洛白衣忽地朗声道,“各位误会了,白衣与无心只是很好的朋友,仅此而已。”话一出口,洛白衣只觉全身酸疼得紧。
洛无心接过话头道,“义父,真如白衣所言,女儿已心有所属。”
焚香和赵文象登时住口,互相吐了吐舌头。
造乐师自觉这几日总是犯着各种唐突,忽尔又觉得是天意,可笑有趣,便道,“义父要做月老,却不专业,乱点了鸳鸯,哈哈哈。”
造乐师话虽如此,但看在眼里,女儿与白衣的情思却假不了。不过不得不说一句,感情之事,若全用理智便少了韵味,只盲目又常常弄巧成拙,真真困杀人去。
洛无心笑道,“女儿择日便带灵秀来拜候义父。”
造乐师道,“灵秀?”
“是。”洛无心应了一个是字,猛又道,“义父,你认识…”
“非也。”造乐师否认,又道,“灵秀,钟灵毓秀,好得紧。想来灵秀必是才貌双全的少年郎。”
洛无心闻言偷看了洛白衣一眼,褪去的红晕有飞升起来。
洛白衣笑道,“灵秀确是难得的良材。”
焚香三人除了自家大师兄和二师姐以外,见过的少年才俊只有那日齐来的慕容花城和皇甫飞卿以及眼前的两个人。
但见洛无心之美,洛白衣之俊,他却是师姐的心上人,连洛大侠也不吝赞美——焚香三人不觉遐思起来,憧憬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