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结局(一)
湖水潺潺,清浅地映照出天边的火烧云,晚风徐徐,吹皱了一池的湖水,也吹来了一身的凉意。
石桌上的茶水早已经完全冷掉了,细细的茶叶碎末沉沉地淀在杯底。坐在石椅上的忬沫却半点也不介意冷掉的茶水,端起茶杯浅浅地噙了一口。
无聊得抬头望望远边的天际,又回首瞅瞅坐在她旁边低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南书情,无奈地长叹。
唉!
都已经坐在这里这么久了,为什么南书情一句话也不说?该不会把她当成透明的吧?
好无聊、好无聊,她好无聊呀!
颓废地整个人都趴到石桌上,冰凉的触感舒服又刺激,让她想起南宫夜凉凉的手抚着她脸颊的感觉。
好舒服呀!
“冬天又过去了。”南书情忽然间低低的呢喃了一声,忬沫闻声望去,只看见南书情仰首望向远边的天际,眉眼没有忬沫平时所熟悉的温和,只剩下平淡似深渊般让人窥不出内里。
“书情,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发问。
听到她的问话,南书情转首,视线落在忬沫的身上,眼神是不常有的若有所思,“你难道不反对夜儿的决定么?”
“嗯?”忬沫坐直了身子,有些莫名其妙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反对?”
他平静地道:“若夜儿不再是王爷了,那你自然也不是王妃了,到那时,原本已经拥有的荣华富贵都会全部都消失掉,那样,你也不反对夜儿的决定么?原本已经拥有的荣华富贵,你真的愿意就这样放弃掉么?”
“呵,原来你是说这个呀——”忬沫恍然,笑了笑,她道:“其实,我是没什么所谓啦,做不做王妃对我来说根本就一点儿也没差,我只要活得开心、活得自由自在的可以了。再说了,皇室规矩那么多,并不适合我。”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她,已经习惯了人人平等的这种民主的思想,若是要她每时每刻都待在那个讲究等级观念的王府里才是对她的为难吧,更何况,她原先就是打算让南宫夜休了她好让她远离这些权力纷争的,现在这样……只不过是出了一点儿小小的意外而已。
听到她的话,讶异在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活得开心、活得自由自在,呵,这种生活何尝不是他所想要的,可是……
他微别开脸,看着被天际的火烧云映照得火红火红的湖水,低垂的眼睫毛遮挡住眼里的流光。
——果然,她是特别的么?
唉!他又不说话了!
忬沫无聊地望着南书情又变得若有所思的侧脸,无奈地耸肩,决定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更何况,她现在比较在意的是,南宫夜究竟在跟皇帝谈些什么事情!
刚才在王府里听到南宫夜说要去皇宫的时候她还真的是被吓了一跳呢。
很好奇啊,不是都已经说了不当王爷了么?为什么还要去皇宫呀?究竟是去做什么啊?
刚才入宫的时候,嗯,说到入宫,忬沫就无语。她原本以为是可以大摇大摆地从众人羡慕的视线中穿过去的,可是、可是——原来现实跟梦想真的有很大的一段差距的。
为什么回王府的时候是走地道,现在去皇宫还是同样走地道?更让她黑线的是,为什么云王府会有这么多的密道?
又不是在演地道战!
“书情—”她趴在石桌上,没精打采的样子,“你知道南宫夜跟皇上要谈些什么么?”
——明明她就是跟着南宫夜一起来的,为什么他要把她支开嘛!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听的!真是的,害得她现在心里像是揣着一只小兔子一样不得安宁。
“也许——”他若有所失地叹息道:“——是为了出宫的事情吧!”
——也或许……
他望向忬沫的侧脸,微微苦笑。
——是为了眼前的这个人……
“其实我不是很明白的……”忬沫不解道:“为什么南宫夜无端端地要离开宫廷?明明他就是大权在握的,而且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淡泊名利的人呀!”
“我也不是很明白夜儿呀——”他摇摇头,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水,浅噙了一口,“他可是花费了多大的努力才做到今天这种的成绩的,可是如今他竟然可以这么轻松就放弃掉一切,我也是真的不懂夜儿呀!”他沉默了一下,转首认真的看着忬沫,“也许,夜儿就是察觉到了你想要自由的那种想法,才决定放弃这一切的也说不定。”
“不太可能吧?”她怀疑,又道:“我又没有对他说过那种话,他怎么可能知道?再说了,做不做王妃对我来说根本就没什么差别,又不是一定要南宫夜放弃掉一切跟我走,我才没有那么自私——”嘴里这样说着,可是一想到南宫夜放弃这一切有可能是为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冒出甜甜的滋味来。
“你真是低估了自己在夜儿心里的地位了——”他道,忍不住为南宫夜抱不平,“我跟夜儿相处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事情变得这样不像他自己,你是第一个令夜儿产生那种不安的感觉的人。”
“不安?”这回她可是真的不明白了,“我又没有做过什么坏事,他为什么要感到不安?”
“这些事,身为外人的我是说不清的,等以后有机会了,你自己去问夜儿吧!”他笑道。
忬沫却皱起眉头,小小声地嘀咕着:“又是以后!每次讲话总是讲一半,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挑起别人的好奇心之后又不说了,真是不好的习惯!”
事实上,她的声音虽说是挺小的,但是就坐在她旁边的南书清又怎么可能什么也听不到,当下便忍不住莞尔一笑。
“清依,你是真心喜欢夜儿的么?”他忽然问道。
“呃?”显然忬沫并没有预料他这个问题,愣了一愣,便大方点头道:“当然,如果我不喜欢他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听到她的话,南书清总算放下心,却似乎有一丝浅浅的黯然闪过,快得像是深夜里天边划过的流星,让人寻找不到踪迹。
“嗳,对了,书清,你知不知道南宫夜以前住的地方在哪里?”
笑意蛊然的眸子里淡去了温和,南书清淡然道:“你想去看看么?”
“嗯!”她点头,“我还是无法释怀,南宫夜说过他小时候一个人住在一所偏僻的大屋子里,我,想去看看。”
——果然还是无法释怀呀!南宫夜,遇见你,算是我的劫数了。
“呵!夜儿连这个也告诉你了呀!看来他这次真的是很认真哪!”
“最好是认真的,要不然,要他受的!”她眯着眼,恶声恶气道。
他又忍不住笑了,半响才道:“那我们走吧!”说完便站起身率先走了,忬沫见状忙跟上去。
“书情—”她侧目,仰视着南书情的侧脸,“南宫夜他……小时候是不是过得很不好?”
她想起那个厉声道‘我没有母妃!’的南宫夜,想起那个云淡风轻地说着‘没什么,只是她不喜欢我而已。’的南宫夜,意料之中地发现,还没见过南宫夜的母妃那个所谓的凝妃,她就已经非常、非常讨厌她了!
都是因为她,南宫夜才会把自己藏得那么深的,都是因为她,南宫夜才会这么害怕接受的,更是害怕付出。都是因为她!要不是她,南宫夜才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南书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停了下来,指着不远处的树下,道:“我第一次见到夜儿,就是在那里。”
忬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那个时候,我刚刚满七岁,在七岁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夜儿的存在。”
“那天,是凝妃的生辰,一向宠爱凝妃的父皇自然是为她办了一个很隆重的宴会,就连我的皇额娘,皇后的寿辰都没有那么隆重的宴会。”
“既然皇上这么宠爱凝妃,那南宫夜身为凝妃的儿子为什么会得不到皇上的疼爱?”忬沫问道。
“你知道么?自从我知道夜儿的存在之后,我曾经这样问过皇额娘:为什么二皇弟不跟我们众皇子住在一起?是不是父皇讨厌他?那个时候,皇额娘的表情有些奇怪,直到懂事了我才了解到,那种表情叫做自嘲,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说:你要招惹谁都可以、要跟谁争都可以,就是——不要去招惹南宫夜,不要去跟南宫夜争,额娘、额娘不想失去你。”说完这句话,他转过来看着忬沫。
她怔住,呐呐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以前我也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可是现在我懂了。我很替夜儿高兴,他虽然失去了母爱,可是他得到了世界上最深厚的父爱,尽管——”说到这里他住了嘴,脸色有些不自然。
接着道:“表面上夜儿他是最不得宠的皇子,实际上,父皇最宠爱的,就是夜儿。”
“皇上他将南宫夜一个人扔在一边,是为了保护他么?”
“谁知道呢!”他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第一次见到夜儿的时候,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夜儿就躲在那个假山后,孤零零的身影像是要跟满园的夜色相融了一样,小小的脸被冻得有些发红,紧紧地咬着下唇,满眼渴望地望着热闹的宴会上坐着父皇身边的凝妃,小小的手还紧紧地抓着一枝梅花枝”
“我站在那里看了他很久他都没有发现我,宴会持续了多久他就在那里站了多久——”说到这里,南书情有些动容,温和的眼神看着某一处却又仿佛没有看,淡淡的有些追忆的痕迹。
“凝妃他们……也没有发现他么?”
“我倒是希望她没有发现夜儿!”他道,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宴会结束之后,我并没有立即离开,因为我看见夜儿躲在那里犹豫不决地似乎是在做什么很难的决定一样,然后我看见夜儿咬了咬下唇,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了——”
“然后呢?”看着南书清的表情,忬沫忽然有些不敢听下去了。
南书情怔怔地望着前方,有些失神,眼前一花,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孤零零站在假山后面、仿佛快要跟浓浓夜色融在一起的小小身影,一丝淡淡的苦涩在他眸底扩散开来。
那个场面无论过了多少年,在他的脑海里却依然清晰,鲜明得如同才发生。
他不明白,对任何的皇子都挺温和的凝妃,为何独独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残酷?为什么她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摆出那种冷漠又厌恶的表情?为什么她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说出那样狠心残酷的话语?
“那一天,应该是夜儿第一次见到他的母妃。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心里面的兴奋与紧张。在凝妃一行人经过假山的时候,夜儿忽然间从假山后跑了出来,举着手中的梅枝紧张地看着凝妃,涩涩地说着:这、这是送给您的礼物……那时夜儿的眼睛很亮,脸颊很红,仿佛世上再没有其他事可以让他这么高兴了。”
“她不肯收是不是?”她似乎有点猜得到了。
他闭了闭眼,回忆道:“当时夜儿就站在她的面前,离她很近,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接到夜儿手中的梅枝,可是她却是冷漠地一把推开夜儿,冷言道:别碰我!脏死了!之后她再没有理会夜儿,冷漠地转身离开。”说到了后面,南书情的眼神已经冷得看不出以往温和的影子了。
“她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夜儿的母亲!”
——一点儿也不配!
“为什么她会这么恨他?”除了气愤,忬沫还感到了奇怪的地方。照理说,天底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更没有恨自己孩子的母亲,可是凝妃为什么会这样?这其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其实在皇宫里流传着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他的声音淡淡的,忬沫从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什么秘密?”
——跟这件事情有关的秘密么?而且还是不算秘密的秘密?
南书清却没再回答她,只是看着前方淡淡道:“到了!”
眼前的院落就跟忬沫以往见过的没什么大的不同,一样的庄严,一样的华丽,却是平添了一抹灰暗的色彩,就像是芸芸众生中被神抛弃了的子,孤零零地立在这荒芜的场地上。
忬沫发现,原来看起来无比豪华富丽的皇宫,也会有这种让人打从心底里感到害怕的地方。
是的,是害怕,害怕那种听不到、看不到其他人声、其他人影的孤独……
“这座宫殿的后面,就是冷宫。”南书清看着这是华丽的宫殿的眼神有太多复杂的情感,“这座宫殿,是夜儿出生之后父皇命人加工建筑而成的。”
“除了那次凝妃的生辰夜儿偷跑出来之外,直到十二岁之前,夜儿一步也没再踏出这座宫殿,从小照顾他的嬷嬷在夜儿十二岁那年去世了,我看着夜儿一个人默默地为那位嬷嬷准备身后事,所有的事情他都自己一手操办,嬷嬷下葬那一天,夜儿没有去送,他一个人待在这座宫殿里,愣愣地发了一整天的呆,我在屋外看了他一整天,他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动过,就那样愣愣地坐着,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第二天他去见了父皇,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父皇,却是为了请父皇允许他出宫入朝。”
“十二岁的夜儿入了朝,一步一步,通过自己的努力,做到了如今这种成绩——”
忬沫听不见南书清的话,她只感觉一阵鼻酸——
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从小就在这么荒芜的地方成长么?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就要在尔虞我诈的朝廷里夹缝生存着,那么小的一个小孩子……南宫夜他,究竟过的是怎么的一个童年?
凝妃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就算再怎么样,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呀!如果——真的这么恨,那一开始就不要生下来呀!就算有错,也不应该由南宫夜来承担……不应该……
“清依—”怅然的眼神终于离了眼前孤寂的殿堂,南书清的声音有着不同以往的严肃,“现在,我在这里以一个兄长的名义,请求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背叛夜儿!”
忬沫同样回以严肃,伸出冰凉的手,紧紧地握住南书清相较之下显得温暖的手,“我答应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认真里有着只有当事人才听得出的坚定。
南书清笑了,“出了宫以后,要记得常常写信回来!”
“嗯!”她点头答应,忽然问道:“她知道么?”
“……凝妃么?”
“嗯!她知道南宫夜假死的事情么?”
“她只知道南宫夜在白云国太子的婚宴里遇刺身亡。”
“她有什么反应?”
摇摇头,他的笑里带了苦涩,“什么反应都没有……”
“是么?”她淡淡地应了声,垂下眼帘,道:“南宫夜他们应该也谈好了,我们回去吧,不要让南宫夜久等了。”
“嗯!”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静静地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偶尔的一声鸟鸣,显得周围更加的寂静。
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了,清冷的月光泻下来,洒了他们一身,清澈的流水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传来,分不清是来自谁的。
忽然,两人的脚步停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