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仍然在吹。
佐西克仍然是那个佐西克。
圭明保持着站立的姿态。他回头,模糊的觉得自己身后曾经站着一个人。可是现在,那个存在消失了。
只有那几百年的记忆,像撞钟一样,在脑内轰鸣。
无比的清晰,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我给你一个理由。”
一句话突兀闪过脑海。圭明扶住额头,骨骼筋肉爆裂般鸣响。
“我给你一个救她的理由。”
圭明不动了,他深吸一口气。
大量气流席卷聚集,进入肺中。他的肌肉鼓胀起来,钢铁一样坚硬。
刀劈开风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百年的时间,在这里只过去了十几分钟。圭明活动活动僵住了的肌肉,那张木木的脸扯出了一个神气完足的笑。
他明显活泼了。看来面瘫脸真的很好治。只要让他在牢房里蹲满一百年,然后找一个合乎口味的健谈姑娘陪他。过几年保管他满嘴骚话。
圭明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身体,从地下传出的声音越累越响。战斗相当激烈,可是他不能急。这么多年没有战斗的身躯,哪怕身体并没有如何僵化,意识总归要落后一步。
艾莉丝菲尔在陷入苦战,可是他知道他不能急。这个时候回去,他连包袱都算不上包袱在特定时间还可以是个流星锤呢(《白马啸西风》)。
是的,他下了决心。哪怕他还是那样的弱,会为了这个决定赴死。那几百年的记忆在脑中无比真切,他的女孩就在下面。无论如何他们都是要在一起的,不管他们的相遇是不是有某个邪神在作祟。
圭明感到肌肉热了起来。他最后双腿绷直跳了几下,好像运动员将要上场。
“菲尔!!!”他狂呼,一跃而下。
圭明选手已经入场,他很激动。
艾莉丝菲尔把长刀横在身前。
鬣虫和苦痛者的尸体在她周围堆成了一个圆形。可这个女孩神情自若,好像就这种程度,她能打上一整天。
新的敌人艰难地越过那座尸山,倒不是有多高。鬣虫的身上长满了倒刺,苦痛者们走了十几步身上就沾满了这种恶心的仆从。倒刺深深插进肉里。它们会停下来,把鬣虫的尸体用剑鞭挑开。
这是艾莉丝菲尔给自己设置的喘息时间。这姑娘打定了能杀多少是多少的主意,有意识地增加自己的续航时间。
终于,一只苦痛者到达了艾莉丝菲尔背后,愚蠢地笑了一声。
艾莉丝菲尔手腕关节扭转,刀尖从肋骨的缝隙之间透出。她动作奇快无比,苦痛者眼前一花,就被挂在了女孩的刀上。但是那不是要害,苦痛者只有被伤到胸口核心才会真正死亡。艾莉丝菲尔左手剑鞭一闪,苦痛者四肢都被削掉。它掉在地上,砸出一蓬紫色的血液。
艾莉丝菲尔转过身,抚摸着它的核心。这个核心是一个可爱的苹果脸女孩,被转化成苦痛者时顶多十五岁。
“你知道吗?”艾莉丝菲尔压低声音,仿佛情人密语,“我曾经被一只廷达罗斯之猎犬抓伤了双眼,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苦痛者的核心还是可以感受到疼的。”
更多的怪物爬过来,扑向艾莉丝菲尔。她恍若未觉,抚摸着那张可爱的脸颊。失去了四肢的苦痛者没有了笑声,只剩断断续续的哭音。声音里夹杂着惊恐。
“我马上就来看看你。”艾莉丝菲尔微笑,“鲜血铁处女。”
空气猛烈震颤了一下,无形的波动以艾莉丝菲尔为中心向外扩散。仆从们身体僵住,四肢垂下,身体颤抖着上扬。
然后猛然爆开,紫色浆水四溢。
尸体堆得更高了。女孩的“鲜血铁处女”也明显比几千年前野蛮凶戾的多。
这只苦痛者好像还留有一点人类的意识。它本质上是嗜杀的怪物,可是它还保有一些人类的情感,比如恐惧。
艾莉丝菲尔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迟迟没有杀掉它。
她要做一点一个真正的苦痛者应当做的事了。
苦痛者从痛苦中诞生,也可以从痛苦中汲取能量。艾莉丝菲尔一直以来刻意的不去运用这种力量,因为这意味着折磨对手。
折磨与战斗是两个领域。她可以在和苦痛者以刀换刀拼个你死我活,但是让她伤害什么东西,听它的惨叫声慢慢变弱,她觉得很恶心。
可是就在圭明离开的时候,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突然空了。孕育了几千年的某种情感火山一样爆发出来,直接冲破了她一直以来给自己设置的枷锁。
人性泯灭,现在是苦痛者的本能在占上风。
艾莉丝菲尔的双眼已经不知不觉染上了淡紫色。为了留下更多的敌人,她想尝试一下某种新鲜的娱乐。
“【空域】,万棘。”她说,凝视着苹果脸女孩。
那张皮肤保养得当的脸突然凸起了无数个小圆点。苹果脸女孩的双眼一下子向外爆出,显然极痛。苦痛者硕大的身躯拼命扭动。它现在痛到发不出声音。
淡紫色的雾气慢慢逸散,艾莉丝菲尔神智突然清明,惨然一笑。
“这不就是黑山老妖吗?”
下一刻所有人性被强行压制。艾莉丝菲尔知道,自己的能力站在苦痛者顶端。痛苦变为力量转化的效率会特别高,但是与之相对的。
那种杀戮与血腥带来的快感,可以令她直接沉沦。
“他要是知道了,会狠狠骂我吧?”艾莉丝菲尔感慨,这之后,她应该只能疯了一样又哭又笑了。
“他”是谁?
这个问题突然跃入她的脑海。在过去几千年,她常常有这样的困惑。
“你刚才的【鲜血铁处女】是无差别攻击啊。”圭明在她身旁抱怨,“不怕一下子把我戳死吗?”
艾莉丝菲尔低头,有点愕然。
“啊?”
“啊什么啊?”圭明没好气地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硬刚它们,不会跑吗?”
艾莉丝菲尔心想你这可不太礼貌啊,咱俩就认识几个小时你还真不跟我客气,可是下意识的她就还嘴。
“你呢?您老要跑还真跑?把我一个弱女子错认成瓦尔基里了?”
话一出口,艾莉丝菲尔一愣。这句玩笑话脱口而出,那么俏皮,好像女孩在向自己的男孩撒娇。
圭明一下被这句话噎住了,尴尬地眨眨眼:“我拌嘴还真没赢过你。。。那你也不能这么英勇地就义,能跑则跑呗。真在这里挂了我不得哭死。”
艾莉丝菲尔接话越来越娴熟,她眼神幽怨:“那怎么办呢?你又不把我放在心上,只能像晴雯那样了。用这样暴烈的方法把自己永远刻在爱人的心底。。。”
圭明反唇相讥:“你对爱情理解的不对,这就像快要渴死的人,拼尽全力要抓住一滴水。宝玉就算没有爱情这个前提,出于道义也应当救下晴雯。所以我们又要往回说这个没用的男人了。”
理智上艾莉丝菲尔已经不知道圭明在扯什么淡了,可是本能上,她对答如流,满心欢悦。
“纯属胡扯!晴雯是骄傲的女孩子,她要绽放自己的美丽。这才是最有美感的写法。”
“就像我!我不需要你这样绽放自己的美!真是自大的想法,为了追求所谓悲壮不能连命都不要而且,”他笑了起来,“宝玉有那么多个选项:袭人,宝钗,黛玉。。。我只有你。”
两人都陷入了静默,艾莉丝菲尔突然就哭了。陷阵之中,十死无生,他们却觉得很好。
这么多年了,没有比这再好的瞬间。
“你太爱哭了。”圭明调侃。
“圭明。”艾莉丝菲尔泪眼婆娑。
“嗯。”
“圭明!”
“。。。我回来了,菲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