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踏步的走向圭明。
他一把薅住圭明的头发,粗暴地把他往门里拽,“我得为你负责,哑巴。”他偏过头,标志性的平光眼镜反射着走廊里微弱的灯火,蓝眼睛中全是恼恨。“我确实是你的主治医生,我也确实得为你负责,可你要是再找死,我也只能昧着良心带着那十五万美元一走了之。”
“你好。”圭明咳嗽着说。
男人气得越发双眉倒竖,连他那标志性的髯须似乎都直了起来。他回身锁门,然后单手把圭明拎了起来直接掼到床上。
“手!”他喝道。
圭明虚弱地去用右手够左袖子,但医生已经抢先一步把他的袖子拉开了。
“操他妈的!”他大叫一声。
清瘦的胳膊上,像是蛇那样的青筋一根根绽了起来,肌肉自发颤抖,动脉接连破裂,内出血让圭郗一根左膀子全变成了像血一般的猩红色。这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病症,这是简简单单的“重伤”。这是人类的身体在不堪痛苦之后出现的应激性反应。这也是非人的痛苦,难怪刚才这凶狠如豹子的男孩几乎迈不开双腿。
“我本来已经做好一半了,”医生咬牙切齿。“我本来已经把你这要钱不要命的臭傻逼的半条命拉回来了。”
哑巴扯了一下嘴角。
医生走进内室,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披上了一件白袍子。男人嘴里念念有词:“不光是神经的问题,软骨异常的脆,难道是伤到了骨髓?”他神经质地抚摸着自己的胳膊,“那怎么办?加速曲挠神经进入骨髓怎样?”他点了点头。“值得一试。”
医生一直忙活到后半夜。
直到缝好最后一根血管,绰号“魔医”的格兰内瓦格兰杰才总算面上有点喜意。
一直没睡的圭明向他点头致意,倒不是他不想睡,委实是格兰内瓦从来不用麻药,而且还故意似的要疼他个死去活来。
魔医拿起手术刀,把它和一堆被脓液与动脉血浸透了的手套,床单,被罩一股脑全塞进了一个黑色大垃圾袋里。做完这些,他把垃圾袋扔出门口,自己径直走进了厨房,然后泡了一杯咖啡。
“我上次和你说什么来着,哑巴?”他隔着两扇门大喊。“我告诉你不要喝什么来着?”
“咖啡。”圭明轻声说。
十分钟后,格罗内瓦端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摆了一大盘金黄色的炒鸡蛋,还有一大截真正的意大利色拉米肠(这是圭郗明天的早餐)。
“还有碳酸饮料和酒精。”魔医狞笑着,“话说,你不来一点么?”他扬了扬托盘,“格兰内瓦特制炒鸡蛋。”
哑巴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乖。”格兰内瓦一屁股坐下,拿着叉子狼吞虎咽。“别吃鸡蛋。”
时钟指向四点的时候,格兰内瓦放下餐叉,点了点头。
“我该走了,圭明。”他彬彬有礼地说。
圭明点点头,算是送客。
这个气质不凡的中年人站起身,他穿过走廊,在快出门时,他好像在犹豫着什么,最后,他还是转过了身。
“哑巴。”他说,卧室那边了无声息,但他知道他在听。他叹了一口气。
“我不该这么说话的,哑巴。但是我得为你负责。”向来不拘小节的魔医这时候竟然有些犹豫。“你把这《接触恐怖》当作消遣还是蛮好的。打打游戏,找点乐子,赚一点钱。”
走廊里很暗,所以圭明抬头,昏暗的灯光下只能看见魔医铁般的的侧影。
格兰内瓦抚过西部守望,黄金人,柯尔特蝮蛇,不朽的名枪闪着淡淡的微光。
“把它们卖了吧。”他眯起眼。
“你确实很厉害,杀过大人物,几十个雇佣兵都奈何不了你,可是。。。”
“你已经废了,哑巴。你干不了这一行了。”
医生砰地带上了门。
圭明沉默地坐着,脸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他摸索着戴上枕边的头盔,在护目镜的反光里,他依稀看见自己。
面目狰狞扭曲暴怒如恶鬼。
圭明坐在一张扶手椅上,他慢慢低头,沉默着去握自己的左手。
那是一只有力,健康的左手。
这里是一片茫茫的白色空间,全是浓重的雾气,唯一的活物只有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外衣。
“您进来了。”
圭明一直出神地凝视着自己的左手,直到一个声音突然低语,仿佛就在他耳边,男女莫辨。
“欢迎欢迎,我们又多了一位。。。嗯。。。”它仿佛正在努力措辞。“饵。。。。我是说上帝!”它突然大吼一声:“顾客就是上帝!”
圭明默不作声,那个声音似乎有些尴尬了。它开始努力打着圆场。“嗯,我来看一下,”它说。“身份验证,纽约,艾伦布兰弗。”
“嗯。”圭明说。
那个不知名的声音格格笑了起来:“声源匹配。。百分之四十?真低!。。但可以接受。”它问:“你这是假身份吗?”
圭明侧了侧头,他模糊感觉到有个东西俯了过来,趴在自己的肩头,就在耳边。
“告诉我呗。”它装模作样地哀求。“嘘。。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一定守口如瓶。”
圭明彻底不作声了,安静大概持续了两秒钟。
“好吧。”它没精打采嚷嚷起来“你可真不够个朋友,行,那咱们抽卡。”
“抽卡?”圭明问。
“对啊!”它又来了精神“你是来玩游戏的,是不是?你抽一张卡,你就是他,然后你再代替他去做点什么事。”
圭明晃了晃头。他不太想这么频繁的和人说话,可这个东西说话就像挤牙膏,让他不得不发问。
“做什么?”他说。
然而这个问题似乎触发了什么关窍,那个声音又停了下来,这一次,它停顿的时间太长了,圭明耐心的等着。最后,它开了口。
“疯狂。”它平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