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者哪能不知是谁,打发了清蓉,只留下身边的大皇子,自己这个长子憨厚了些,单纯了些,天门以后可怎么在他手里发扬啊。
“说吧,怎么回事儿。”他放下手中的奏折,刚刚只是装个样子。
大皇子恭敬地站在一旁,将那比舞大会一五一十地说了,待到说起那铃铛姑娘时,天者更加确认了。
这孩子,居然有封印的能力,还没跟自己提过。
他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喜色。
“清离,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了,将消息封锁,不准外传。”大皇子名唤清离,当的是才貌双全,却少了些果决和杀伐之气,这也是他迟迟没有将其立为太子的原因。
“是,父皇,合欢楼那边我已经打点过了,绝不外传。”清离走之前严令王公和酒楼的人封锁消息,皇家的威严没有人敢用生命去挑战。
“清离,你觉得,你觉得那铃铛姑娘如何?”
天者态度和话中这一番迟疑,令清离有些诧异,他容不得多想,只真心回答,
“我跟齐老都觉得她是祭祀舞姬的最佳人选,只是,这事一出,清蓉怕是不会善罢甘休,我跟齐老也不知该怎么办了。”祭祀大事交由他手,这人选更是重中之重,绝不能出纰漏。
“祭祀舞姬先暂定她吧,让那个千月跟她一同学习祭祀舞蹈,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也好有个补救。你下去吧。”天门祭祀不得不重视,舞姬的人选百里挑一,天者也是见过阿铃的舞的,这机会该是她的便是她的。
“是。”清离拱手称是,带着丝欲言又止。
“清蓉那里我会处理。”天者最是了解自己的儿女,清离仁厚,定然是为那阿铃担心。
“是。”清离恭敬地退了出去。
对于自家妹妹回城马车上的过激言语,他省略了没有报给天者,只期望清蓉能收敛脾气,做个端庄贤淑的公主吧。
“来人,传我口谕,清离公主禁足一月,直到祭祀结束。另外,她的人也不准离宫。”
“是。”莫天侍从领命。
清云殿。
清云殿是离天者最近的宫殿,清蓉公主就住在这里,口谕送得很快。
莫天刚说完前半句,一个杯子朝着自己脸上直直地砸来,瞬间红了一块,那瓷杯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敛了敛气息,继续恭敬地说完了后半句,转身出门。
“父皇怎么能这么对我!”宫殿内噼里啪啦地响,侍女们手忙脚乱,哭喊劝慰。
莫天只淡淡地在心里道了句,该。额头上的红色肿成了大大的包,很是显眼。
蔚府。
乐师们跑得极快,此时已然在府内恭候多时。
少将军和夫人一回府,一行十人便跪在门前,面有愧色,毕恭毕敬。
“跪着做什么?”阿铃瞧见他们,才想起来,刚刚情势太乱,自己又气急,倒是忘记了。
“奴才们一时害怕,逃了。”为首的是琴师,他语气有些慌乱。
这些乐师都是府里的,蔚连以一天五文钱的大价钱借给她用。
“该逃就逃,你们的身份是乐师,又不是保镖,做好奏乐即可。”阿铃说得轻松,没有丝毫怒意。
乐师们还在原地跪着,不敢动弹。
“没什么事就下去吧。”她摆摆手,有些不耐烦,“要我一个个扶着回房间吗?”
乐师们瑟缩着退下了。
阿铃知道自己今天闹这一场,有些任性,可她就是不服气,下意识地将对天者的憎恶发泄到了清蓉身上,当然,清蓉的做法也不见得多占理。
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蔚连的院子里,刚刚好像当家主母一样地说话和做派,有些尴尬,而蔚连则一直静静地在自己身后,一言不发,却是撑腰。
她离了正房,穿过小径要去自己的芳菲苑。
“阿铃,你是不是有些心神不宁。”蔚连叫住她,拉着在石桌上坐下。
太阳西斜,缕缕白云似被镶了金边,绚烂多姿,金色的寂静落在她身上,舞衣明艳,佳人花落深眸里,碎满夕阳。
“我不宁什么?怕她老子找上门来吗?”她的面色明明平静,语气却忍不住地带着火气,这般的焦躁和不耐烦确实是不同于寻常。
“阿铃,你别这样。”蔚连轻轻地抱住她。
“我打的就是她父皇的脸。”她举着拳头,轻轻挥着,仿佛那人就在身边,随时想打上去。
蔚连侧过脸亲亲她的侧脸,极其温柔,幽深的眸子里似冬雪消融,“我们不说她了,讲讲你们的铺子吧。”
她深吸口气,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每次一提到天者,她就止不住来气,静了静,感受到怀中的炽热,轻轻道了句,“抱歉,我没控制好。”
“受委屈的人本来就不需要控制。”他的手抚上发丝,轻柔绵密,语气里是满满的宠溺。
阿铃几乎是坐在他腿上,听了这句话,眼眶一湿,好像心里有什么被击中了。
她的手攀上他的肩,搂着脖子,侧头轻轻地靠在颈窝处,心情异常地平静下来,“那我跟你说说我们的铺子吧。”
说起铺子,她的兴趣就大了许多,连带着语气都轻快起来。
“我们看中的是璇玑街上那家衣料店旁,铺子的空间利用对于酒楼来说是极差,对于首饰铺子来说却是极好的。”
“那你说说怎么个好法儿。”
她的手在空中比划着,指尖划出阳光的弧度,那弧度亦印在他的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
“那里的阳光啊,比这院子里的还要柔和温暖,那空间宽敞又明亮,你知道吗?我们人世的首饰铺子都是要打很亮的光的,这样才能衬得色泽通透、品质上乘。”
“比这院子还要好啊,那我们这院子要怎么改改才能比铺子更好呢?”蔚连轻轻地捏着她的脸,与其说是捏,不如说是摸更加准确,吹弹可破的皮肤,上好的胭脂均匀的覆在上面,似一副浑然天成的画作。
“你这是连地方都吃醋了吗?”阿铃直直地看着他,那人话里的醋意真是浓得整个院子都闻得到。
“是啊,我特别小心眼,想要你处处都喜欢。”鼻尖相碰,轻轻地蹭着,痒痒的,甜甜的,不自觉地笑了。
阿铃好像突然开了窍,“这院子里,有最喜欢的人,比铺子好一万倍一千倍。”说完自己却是小脸一红,只把头埋在他颈窝里,再不见人。
蔚连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的怀抱温暖,将她的脸蹭过来,幽深的眸子直入人心,那眼里,是她是她还是她,有她有她只有她,两人的唇齿紧紧相接,带着侵略和颤抖,男人的清冽气息充满了鼻腔,令人沉醉。
这是阿铃第一次说喜欢他,他抱得更紧,生怕松一分她就化作一阵风消散了。
她的镯子清灵地响,脚链轻晃,摇曳的花朵都渐渐静了下来,暮色中的风儿愈发微不可查。
天者到蔚府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画。
他的折扇自手中掉落,摔在青石板上,扇骨碎裂,清脆无比。
阿铃抬眸望去,眼周金色的轮廓带着七分圣洁三分佛性,无情杀手在见佛的时候窥见了自己的贪嗔痴妄,天者修的是无情道,却在此刻突然有了人欲。
他脚下甚至微微震颤想要逃。
那是自己的女儿,他这么想着,稳定了身形,缓步走来,很自然地在石凳上坐下。
蔚连身为臣子,只得将怀中阿铃放在石凳上,自己拱手礼了礼。“拜见天者。”
折扇一引,便将蔚连扶起。
“不必拘礼,坐吧。”
“既然有客人,那我就先回房了。”阿铃朝蔚连微微一笑,仿佛没看到天者一样,头也不回地要走。
“站住。”声音硬气了些,却没有那么盛气凌人。
阿铃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轻蔑地道,“怎么?”
凌冽的女声入耳,他真切地体会到了清离口中所说的语气。
“有事要同你说。”
“噢?”她优雅转身,面上携着虚假的笑,“那快些说吧,我的时间还挺贵的。”
“阿铃,你伤了清蓉。”
开头便是这样一句,字字句句,眉眼之间皆是打着为清蓉而来的旗号。
“有吗?我怎么记得,我没动她一根手指头,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阿铃早有应对,从她动手那刻起,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刻,只是今天的天者跟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针锋相对。
“伤了自尊也是伤。”他沉声道,俊朗的面容里竟然瞧出了几分苍老。
“那按照天者的说法,旁人伤了什么,就得原样讨回来?”她挑眉,这副打扮将她的锋锐气提升了足有十倍。
“自然。”折扇断裂,他原本想开扇一摇,又顿在手中。
“那天者夺取的生命、自由该怎么算?呵斥、指责又该怎么算?轻蔑、鄙夷又是怎么算?”阿铃句句紧逼,眉目里含着千万年的寒意,似是雪地里携来的冰凉,冻人冻心。
“......”天者眉头紧蹙,似是觉得阿铃逼人太甚。“见好就收,清蓉的事 我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