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商宴结束后,何绮霓跟过去一样,又好像有点不一样。
黑恕和摸着下巴,神情严肃冷凝,若有所思。底下报告的主管们紧张得冷汗直冒,以为这位作风果敢,总是让人猜不透他下一步棋的大老爷,又开始计划着某种保证让他们像坐云霄飞车般的决策,而且最怕的是这决策会影响到自己的饭碗。
其实这些家伙哪里知道,所谓作风果敢就是!他根本不管决策的结果如何,反正他只负责盖印章跟签名,做决定的另有其人,公司倒了他更无所谓,这样一来,他就不用上班了,哈哈哈!
至于让人猜不透他下一步棋则是―他哈也没想,所有要想的,要作决定的,都是跟何绮霓讨论过才有结论。
换言之,此刻他非常训练有素,甚至接近习惯性地在人前摆出冰山酷男的屎脸,满脑子想的却都是何绮霓这几天看似平常,又有些不平常的举动。
她最近变得会发呆了。当然发呆的频率与时间跟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鸟蛋比鸵鸟蛋。她可能会在陪他一起用餐时若有所思数十秒,然后假装什么事也没有,继续看公文、应付他的冷笑话攻击。又或者在车上时出神地望着车窗外,而不是像过去一样抓紧时间也要办公,叮咛他这个,叮咛他那个。最让他在意的是,他发现何绮霓只要听到或看到关于林炯然的新闻,总会一脸淡然,眼里却杀气腾腾地将电视或广播频道转台,若是报章杂志,那纸页上八成都有她手指掐紧的痕迹。
林炯然,就是那天他们在商业餐会遇到的男人。
他跟何绮霓到底是什么关系?两人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恩怨?该不会是她的前男友吧?
前、男、友!这三个字多讨人厌,以前他对这三个字没感觉,现在他决定这三个字跟小强一样惹人嫌,尤其这三个字还跟何绮霓有关联。
为什么讨厌?这不是重点。有人会问为什么要讨厌小强吗?讨厌小强是不需要理由的,重点是要如何摆平牠、踩死牠、消灭牠,最好把牠和牠的祖宗十八代跟子子孙孙全部赶出地球!
发觉上司眼里迸射出寒光和杀气,正在报告的主管牙齿开始打架,坐在台下的也都像屁股有蚂蚁在爬似的坐立难安。
一直到会议结束,黑恕和都沉着一张阎王脸,没开口说半句话。那些主管们个个一颗心七上八下,心想不知道倒霉的会不会是自己,走出会议室的脚步一步比一步还快。黑恕和坐在会议桌主位上一动也不动,看着何绮霓静静帮他收拾桌上根本没翻过的文件,他又发现一个她跟平常不同的地方。
要是在之前,她早就开口问他是不是在发呆,怎么变哑巴了?她特地整理出来的重点他真的有在看吗?
仔细想想,何绮霓真的很像他的保母兼导师,而他这辈子最讨厌师字辈的人了,他突然想起何绮霓刚调到他身边时,他们其实也是水火不容的。要说针锋相对倒还不至于,因为他太懒散,谁要是针对他,结果就是―没结果!不管对方要盯、要ㄍ一ㄥ、要损、要告状、要干嘛……他都随便,反正他鬼混的日子照过。有种就把他的肉割一块下来啃啊!
来开会的人都走光了,他原本大魔王似杀气腾腾的坐姿往下滑,又变成痞子无赖汉。
「妳最近有心事?」逗她都没哈反应,不好玩啊!
「我以为有心事的是你,刚刚你从头到尾都在发呆吧?」
才想着她怎么不念他,她马上就念了。黑恕和咧嘴一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变态,有被虐狂,干嘛被骂还觉得开心?她知道他在发呆钦,偷偷注意他钩?
「我在想,下班后……」一起去看电影?没学乖的黑恕和本想这么说。从上次把披萨贡献给何绮霓家的马桶后,他又陆续贡献了鼎泰丰的小笼包、士林夜市的大肠包小肠,还有美式牛肉汉堡。何绮霓答应他一回之后,他就每天下班问她要不要看电影,何绮霓的回答没改变过,而他的勇气也同样没被摧折半分。
只不过这一回,在何绮霓好笑地挑眉等他说出下文的同时,黑恕和突然灵机一动!
他怎么没想到呢?人家说酒后吐真言,他只要把她灌醉,就可以……对她这样又那样,嘿嘿嘿……
「一起去喝一杯吧。」他尽量不要笑得太变态。
「你不会想灌我酒吧?」这家伙的心思不难猜。何绮霓似笑非笑地问。
男人请女人喝酒,十个有八个心怀不轨。忘了这句话是听谁说的,不过他也不意外秘书小姐会识破他的意图,老实地说道:「反正我们都有心事,就去喝一杯,而且我酒量差,谁灌谁酒还不知道。」
「行啊。」这四年来,两人朝夕相处,何绮霓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跟自己的家人还长,完全不认为有必要防着他。尤其在她心里,她还是这长不大的男人的老妈子呢!
「我知道一家店不错,带你去。」
「里面不会播放恐怖片吧?」他的声音有点哀怨。何绮霓忍俊不住,其实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她本来是想,今天他若再提出看电影的邀请,就由她请客,到电影院看一部两人都有兴趣的片子,再顺道邀他回家吃她做的拿手好菜,以弥补这阵子因为她情绪起伏不定,故意恶整
他、把他当成出气桶的行为。
想想,做下属做到如此恶劣,她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给他一点点补偿实在不算什么。
「放心吧,是很正常的店。我为之前几天向你道歉,只是我一直以为你应该会渐渐习惯……」第一天的片子对他来说的确太猛,接下来她可都挑了比较不那么刺激的,但他还是照吐不误。虽然为了让他隔天能好好工作,她还特地熬了清粥,做了家常小菜给他当早餐,不过终究很过意不去。
她怎么知道这家伙连看「断头谷」都会吐?真是太夸张了……
不过何绮霓不知道,黑恕和自己大概也没注意到,他那么爱自找麻烦地请她看电影,那些她亲手做的清粥小菜其实也是诱因之一啊!
对于恐怖片,他大概一辈子也不可能习惯吧。黑恕和搔搔脸颊,在她面前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干笑两声,没说什么。何绮霓带黑恕和到她大学友人开的小餐厅,在师大夜市的小巷弄里,藏在夜来香和栀子树后的平凡建筑,红砖墙上冒着古朴翠绿的青苔和矮小扁平的植披植物,屋檐下吊着老式的油灯。店内没有什么特别华丽夸张的摆设,也不走柔美绮丽的梦幻风格,简单的木质书架和屏风保留每一桌客人的宁静与自在,靠窗的白色花架上大多是绿色盆栽,配上红色格纹沙发与米白色窗帘,整个空间倒比较像是让人品茗的茶馆或人文咖啡馆。
「这里有卖酒?」
「当然,主要卖东方酒类,不过也有威士忌和葡萄酒。走吧。」店长帮他们留了二楼的包厢,是铺了榻榻米的和式地板。
「男朋友吗?」店长看来反而比店里的工读生更像大学生。「看来今天不喝闷酒了。」
何绮霓瞪了好友一眼,「这是我老板。」她完全能体谅这个只对书跟酒有兴趣的宅女有眼不识泰山。
店长睁大眼,「他就是那个……」不知上进只想偷懒的笨蛋阿斗?
有没有这么帅的笨蛋啊?又帅又笨,意思就是不只每天看了养眼,而且很好支使,很好摆弄,很好欺负,是训练成妻奴的绝佳素材。这应该要赶快拐回家吃掉才对啊!
「什么?」黑恕和没想到何绮霓向好友提过自己,不禁觉得好奇。
「没什么。」基于心虚和愧疚,何绮霓立刻打哈哈道:「我说你年轻有为而且潜力无穷。」
最好是哦。店长撇撇唇,当然没那么坏心拆何绮霓的台,只是笑得一脸暧昧,问道:「要吃饭还是只喝酒?也有茶跟咖啡,只是这里的茶跟外面路边摊卖的十元红茶没什么两样,咖啡都是便宜的咖啡豆用机器煮的。」
「这真的是妳的店?」黑恕和觉得好笑。
「是好友我才老实说,我在鼓励你们让我少赚一点啊。」他们一杯红茶卖五十,咖啡卖一百,加个便宜鲜奶油再加二十,一样有人买,成本低利润高。
说她没良心?她可是坚持自己是文艺业,不是饮食业。
真正舌头灵的的行家,都知道在她店里要点酒、点小菜。他们的酒是进口酒,店里有烟酒进口业许可执照,每个月固定到日本和欧洲的传统老酒厂接洽,酒厂和酒类都是身为酒痴的店长严选,有人为了喝一杯,每个礼拜从山上开五六个小时的车下来;他们的小菜,不见得点了就有,要看大厨心情,但是每一道菜都让饕客念念不忘。
他们的店不走喧哗路线,客人来了,就像在家里跟三五好友小酌一番,谈谈风花雪月,聊聊人生感慨。店内外朴实的装横成了障眼法,又位在学区,只会酗酒闹事的酒鬼不太懂得选择这里,真的选了,店长一通电话,做便衣刑警的大哥有一堆学弟在附近警局,五分钟之内马上赶过来处理,所以一直以来倒也没发生过什么能上社会新闻版的大事。
「吃点东西吧,晚点我再请你吃消夜。」何绮霓说。
「吃这么好,明天是不是要跑八千公尺?」黑恕和受宠若惊。
店长在一旁闷闷地窃笑,何绮霓也忍俊不住。她就是知道自己对他太坏了,才想好好补偿啊!
「你开会别再发呆就行了。」何绮霓没好气地道。
要他别再发呆?很简单啊,快告诉他,她跟那个囧到不行的林炯然是什么关系?不过这种话他当然不会笨到说出口。
何绮霓不愧和店长熟识,二楼也有其它客人,不过店长帮他们留了靠窗的小包厢,窗户可以打开,窗外像停驻着片片白云似地种着白色绣球花,屋檐则垂落瀑布般的银藤。
何绮霓点了炭烤牛肉和野菜锅,加点一碟泡菜当开胃菜,再热一壶古酒。
黑恕和也喝过日本酒,他对酒类没什么特别好恶,酿造酒或蒸馏酒,红酒或白酒都喝,也多少都有一点基本的认知。侍应生送来烤牛肉,木炭烧得滋滋作响的陶炉上,厚片牛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在烤架上汨出一层闪闪发亮的油花和肉汁,洒点店里特制的调味料,立刻香味扑鼻,再自己依喜好决定烤几分熟,出乎意料的美味,单吃牛肉也能吃出顶级口感,柔嫩而有弹性。
保温古酒的酒燗是造型圆润简单的橘色胖陶罐,里头盛了热水,把盛酒的德利从酒燗中拿出来,就能喝到热呼呼的日本酒。
要是在日本,男人跟女人对坐喝酒的画面,可以想象倒酒的都是女人。所以何绮霓最讨厌的就是日本男人,好色讨厌,大男人更讨厌,自以为是又看不起女人的则更该下地狱去了。在以前,公事上若有往来的日本客户,为了饭碗她得忍耐,不过现在……
她记得自己不曾向黑恕和提起她对日本男人的偏见和观感,但好像就从她第一次陪他见日本客户后,只要是行程中必须会见日本客户,黑恕和总会把她调开去忙别的事。
他是不是知道当时那个日本人吃不到她的豆腐,当众羞辱她的事?
不管他知不知道,何绮霓都明白,这个上司在各方面确实对她宠信有加,最近这几天她越来越常反省自己的跋扈和不近人情,仔细想起来,她根本是将他「压落底」、「呷够够」……
「干嘛?」黑恕和看她抚着额头,一脸懊恼的模样,主动帮她倒酒。何绮霓顿时更心虚了,却不知这家伙打的如意算盘是希望她多喝点,喝醉了他才能问八卦。「你多吃一点。」她帮他夹了块烤肉。
他爱吃牛肉,当然不会客气,只是嘴里塞了大块牛肉,还是不免担心。
「明天真的不用跑八千?」这女人以前真的曾经骑脚踏车在后头追他,要他跑完八千公尺,只因他在开会前一天去酒吧跟美眉鬼混,隔天会议迟到。
八千公尺钦!把圣母峰推倒横着放,他都能跑到山顶插国旗了!
那一次他忍无可忍,终于飞到美国去「告御状」―超级惨的,两腿酸痛到差点要坐轮椅才能出门,最后还是由佣人扶着,忍受路人的异样眼光和讪笑踏出国门。他要兄长评评理,谁知大哥来个相应不理,置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害他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看到这女魔头就恨得牙痒痒,偏偏一个礼拜有五天,一天有十几个小时都要跟她大眼瞪小眼,害他那时每天咬牙咬得牙龈好痛……
「你以前很讨厌我。」对坐小酌,气氛和美酒都在鼓励四年来几乎朝夕相处的两人聊点真心话,何绮霓心想,她的魔鬼训练想必让他印象深刻。
「我讨厌每个逼我努力的人。」这算是婉转的实话,那时他真的很想拿秘书小姐的照片当靶子练习射飞镖,如果不是不想连回到家也要对着她的照片咬牙切齿,他大概会去印刷厂把她的个人照印一万张备用。
「那现在干嘛听我的?」何绮霓双手摆在桌上,右手支颊,一派闲话家常的慵懒模样。
干嘛听她的?黑恕和突然觉得这问题有点深奥难回答。
老实说,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啊。他只是不讨厌被她盯,但不讨厌跟听话又有差别,现在被她这么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满听话。
「因为妳不会害我。」他勉强只想出这个答案。
「你又知道了,也许我包藏祸心,想图谋你黑家财产。」
黑恕和突然露出有些戏谵的笑,「挑了最不中用,连家人都不寄望会有出息,搞不好分财产只能分到零头的我来算计?」
「就因为这样才好算计啊。」
「妳不屑。」他的笑容饶富兴味。
「为什么?」
「妳明明知道周副总一直在我面前讲妳坏话,甚至还密告到五哥那儿去,妳却连理都不理。」
「因为我有免死金牌啊。」
「我不知道妳跟我大哥协议了什么,不过我大哥其实不会那么轻易相信外人,虽然他人在美国,对台湾的一切却了如指掌。」黑恕和深深地看她一眼,继续道:「妳应该知道,在我羽翼丰硕后,妳的特权不见得会继续存在。」对家人来说,他大哥是完美无缺的依靠与榜样,但只要是敌人,都曾怀疑过黑恕宽的血到底有没有温度。对于十八岁就进入家族核心事业的黑家长子来说,今日并肩作战的盟友,也许下一秒就会变成敌人,在铲除障碍时,他不会有一丝犹豫或手软,尤其又是为了自己的家人时。
这一点何绮霓当然明白。
「妳那么聪明,一定看透了这点,如果妳真的有异心,不该那么严厉训练我,想办法把我变成妳的傀儡还比较有保障。」
何绮霓差点失笑出声。
事实上,她是真的那么想过,只不过并不是为了继续拥有特权,而是想让自己能毫无顾忌地一展长才,却不用被明枪暗箭射得遍体鳞伤。
也许黑恕宽就是看出这点吧?她对金钱其实是淡泊的,人都有野心,而她的野心在于证明自己的能力,又不需要被全世界看到或被世人敬畏,因为那实在太累、太麻烦了。简而言之,她喜欢享受翻手云覆手雨的权力,但是对于站到金字塔顶端供人膜拜或妒恨却兴趣缺缺。
她很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黑恕和并不是真的脑袋空空,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
「妳不理周副总,是因为他太弱了,不值得妳花心思。」害他都暗暗替老周感到悲伤了,对手的眼里完全看不见自己,真是连吐血千升的对穿肠都比不上他的凄惨。
「难说,如果公司资源吃紧,我会第一个提议裁掉他。」何绮霓直言,毕竟废物留着也没用。「再来,如果他底下有人能力比他强,我也会建议你把他拉下来。」何女王所谓的「提议」与「建议」当然是台面话,毕竟连黑恕和自己都大方承认他只负责签名盖章了。
「所以他现在的地位就是还有用得上的地方,哪怕作用不高但总比完全没用好,但杀头名单榜上有名。」真凄凉。
「所以你认为自己太弱,不值得我算计?」何绮霓觉得他这论点有点好笑,未免也太妄自菲薄。
「算是吧,至少当年的我对妳来讲没有任何算计价值。」
「所以现在有算计你身家的价值喽?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女人要怎么去算计男人的财产?何绮霓轻轻打个酒隔,想了想,觉得这话像是在邀请或暗示什么似的……她拧起眉,一时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黑恕和愣住。她要算计他的身家,意思就是要合法分享他的财产。所以她……她在跟他告白吗?蠢蛋大少爷,心跳瞬间跳快半拍,接着犹如小鹿乱撞。
何绮霓看着他灼热的眼神,心里猜想他一定误会什么了。过往的经历突然浮上心头,让她的心倏地往下沉。
她老早忘了是哪一任上司,她连长相跟名字都记不得,只记得那男人看她工作勤劳,主动留下来加班,以为是自己的好条件吸引了她,厚颜无耻地提出要用金钱包养她―她真不知道那些男人都怎么了?女人就不能热衷于工作吗?
好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冷笑道:要是她生得一副很抱歉的恐龙脸,这种衰到天边去的「艳遇」机会应该是零,自恋一点的家伙说不定还会语重心长地劝她不要暗恋他;不自恋的大概会觉得她没男友、没桃花、没约会,理所当然天天埋首公事堆之中。
总的来说,男人看到美女那么热心地待在自己身边时,不自命风流,心底暗爽者少。暗爽是人之常情,但想砸钱包养的叫他去吃屎都算便宜他!
但……连眼前这男人也不例外吗?她的话语听在那些天之骄子耳里,也许就像是某种邀请与交易吧。他们贫匮的人生里唯一有的就是金钱,却要自视为人上人,把每个人都当成别有所图,任他们踩在脚底下践踏。他会以为她要怎么算计他们家的财产?摇尾乞怜地以身体当成筹码,成为他用金钱豢养,任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腻了就甩脱的情妇吗?
「妳……」黑恕和的眼神越发闪亮,何绮霓想起那些要求她提供性服务的男人,突然觉得无比的恶心。
他们凭什么?
「当我的女朋友吧!」害羞。
「……」风水轮流转,这回换何绮霓呆拙地露出傻相。
「我们就以结婚为前提交往吧!」是这样讲没错吧?他第一次念这种台词,超级害羞的,哈哈……
何绮霓开始担心,他喝酒把脑袋给喝坏了,可是却无法克制地想笑。
「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好悲伤,好讽刺,好可笑,她笑到连眼泪都流出来了。酒精果然害人不浅。
「干嘛?」践踏他一颗纯情少男的心,她这样对吗?
何绮霓抬手擦拭滑出眼角的泪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
「以为什么?」黑恕和压根忘了自己原来灌她酒的目的,这一刻简直像等待发榜的考生那般紧张。
何绮霓渐渐平静下来,看着他,再想自己,突然觉得更讽刺了。他是笨蛋,却是个善良、正直、单纯到近乎愚蠢的笨蛋。她一直觉得家庭能养成一个人,曾经她也以自己的家庭为傲,可是曾几何时,她变得这么思想扭曲,这么功利主义,这么看不起别人?她相信她的兄长和家人若是知道她的那些想法,一定会很难过。
她现在明白黑恕和为什么会无条件信任她了。人心是一面镜子,他在她身上看到善良和正直,就如同她方才以为他竟然会有那么卑鄙的想法一样。
「我以为你要我当情妇。」她哈哈大笑,脸上的潮红是因为笑个不停,也是因为喝了太多酒的关系。她知道自己其实是清醒的,只是一些清醒时保护得好好的知觉与想法变得无比敏感。
她觉得自己很丑陋。
黑恕和一脸困扰。为什么他需要情妇?那能干嘛?听起来有点色情……俊脸红了红,食指搔了搔脸颊,不好意思开口询问,只好暗暗记下,决定回去查字典。
「情妇」是他想的那种「东西」吗?像电影和电视里那种穿得很清凉,躺在床上等大哥回家,然后帮他「落烧水」洗澎澎的女人吗?不是吧,霓霓有这么大胆吗?一定是他误会了。
还是其实她的意思是,像他所认知里,那些世交的叔叔伯伯们养在外面但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那种……那种每天都在打麻将跟血拚,然后比谁手指上的鸽子蛋最大的女人?可是他一没结婚二没事业,养情妇好像怪怪的,而且他一点也无法想象霓霓跟那些婆婆阿姨坐在一起打麻将的样子。
总之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最讨厌用功念书的黑恕和,这辈子搞不好连国语字典长怎样都不知道,却打算回去查字典―如果黑家祖宗有灵,知道这个不肖儿孙这辈子终于拿起字典查的第一个词是「情妇」,不知道会不会因为生出这种笨蛋子孙而羞愤得再死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