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晚餐吃过后,婆婆笑眯眯道:“沂儿,以后带着媳妇常来娘这里吧,娘一个人吃饭,怪冷清的。”
栾沂点头应允,我却看见他眼中呼之欲出的泪。是欣喜,还是怜悯,皆不得而知。
冬日里,雪花乱飞,栾沂撑着绣伞,携手漫步,栾沂笑道:“小暖,今晚的饭菜如何?”
我拽回飘飞的思绪,依上他的手臂,“很好吃啊,特别是那道八珍鲤鱼,味道很是鲜美。”
“那是秋楠的拿手菜,是她特别为你烹饪的。你看……”他指指我的微隆的小腹,笑了,“都显山露水,不是叫我这个爹加倍疼爱他吗?”
提起秋楠,就便开始厌烦,自她休息好后,急急来伺候我,我却懒懒提不起兴趣,对她更是置若罔闻,她有些急,明显带着哭腔问:“少奶奶不要秋楠了?”
我淡淡一笑,“那有的事?只是流闲更贴近我的心思,既然从小伺候少爷,你还是去他那里吧!”
她立即跪下,拽住我的双手,“少奶奶不要这样,奴婢哪里不好,少奶奶说出来,奴婢改!!奴婢一定改!”
这是第一次,秋楠在我面前称呼自己为“奴婢”!而且,似乎就是等待这句话,冷笑道:“别再说了,先去少爷的书房伺候吧,若是你肯改,依然回来伺候我。”
她重重给我磕头,瘦弱的双肩颤抖着,“奴婢听少奶奶的。”
我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她不甘心看我一眼,终于出门。
“秋楠还想回来伺候我?”
栾沂说道:“可不是,整天在我耳边叨唠。都几个月了。”
“那就让她回来伺候吧。”我下定决心,“怪想她的。”
“嗯?……”还没来及问我,便走到风口处,冷风袭来,我下意识往栾沂怀里钻,他憨然一笑,伸手替我拉紧大氅,“明日要添置衣物了。”
“好。”
他没问我原因,而我亦不回答,女人间的仇恨,在我看来,都是那般微不足道,何况,将她整日放在栾沂身边,我,不放心……
——
第二日起床,我习惯性喊道:“流闲!”
立即有人来到床边,扶起纱帐,恭敬把衣物递给我。我没多想,很快穿上衣服,下床,转身收拾床榻。
“少奶奶,奴婢来吧。”
这不是?我回身确认,对,是秋楠。
我摇摇头,自顾自说:“不习惯别人收拾,难道流闲没告诉你?”
我不再多言,她朝我福福身子,“那奴婢去门外候着。”
等一切收拾妥当,我喊道:“进来吧。”
她的脚步声临近,我已静坐在梳妆台前,她拿起象牙梳子,开始替我梳妆打扮。镜中的我,脸色有些蜡黄,微微浮肿,还长满是稀疏的雀斑,我淡笑道:“如今看来,你的容貌确在我之上。”
她惶恐道:“奴婢怎敢和少奶奶比肩?少奶奶言重了,你现在孕育的,可是栾家的骨肉。”
我蓦地护住小腹,别过脸,道:“别说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吧。”
她的手一僵,但不一会,反应过来,继续为我梳头,我握紧她的手,“害怕了?”
她一下抽出,勉强讪笑,“少奶奶哪的话?”
“最好不要害怕,以后的路,还很长……”
——
几月相处下来,秋楠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本职。
天渐渐热起,我素来畏热,闲暇时便脱下大氅,坐在摇椅上,感受春天的气息,吃过午饭,我唤来流闲,“陪我去花园转一转吧。”
流闲拿来搭在床边上的风氅,笑嘻嘻道:“少奶奶还是披上吧。”
我与流闲已然熟稔,这便纵容她的小性子,旋即笑道:“怕了你,走吧。”
在冗长的回廊里,秋楠迎面走来,看见我俩,微微诧异,但很快恢复,对我关切道:“少奶奶莫要着凉了。”
“嗯。”没多说,撑着流闲,向前迈进。
我想,秋楠应是明白的,去花园,我总不肯唤她……
离花园还有一段距离,却已嗅到花香,我惊喜道:“流闲,你闻到了吗?”
“闻到了,少奶奶,我们走快些吧。”
没容我多想,花园的繁花似锦,兀地朝我绽放,流闲顺势丢开我的双手,一下扑到花丛里,我浅浅笑道:“疯丫头,慢点!”
她旋即回眸,“知道了,少奶奶。”
曾几何时,我也像流闲这般,小女儿心性,自以为获得世间的一切恩宠,无法无天,呼天唤地,而往日的春天,我总是趴在哥哥的背脊上,拉上长姐,去相府的花园扑蝶,采花。与其说大家一起,倒不如说是我的盛宴。
他们总是那般宠爱我……
如今,那样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恍惚间,我们已隔时空,各自了无生趣活着。长姐的背叛,爹爹的冷情淡意,娘亲的痛哭流涕,离我异常遥远。仿佛,只要等到满园的春色消耗殆尽,就会返回原点,继续活着……
我知道,这便是我的痴心妄想。
“少奶奶?”流闲诧异看我,丢下满手的鲜花,微微颤抖,问我,“你是怎么了?”
我告诉自己要镇定,过去的,便不可再回来,即使望穿秋水,看破红尘,亦是一去不复返,“没什么,只是你很像小时候的我。”帮她捋顺鬓角的碎发,嗔怒道,“不许玩得太疯!”
她乌溜溜的眼珠盯着我,终于绽出光彩,“谢谢少奶奶!”便不顾一切继续采花。
流闲相比于小时的我,多了份纯洁的童真,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是任何人来换不来的,它源于天性,是与生俱来的。
而流闲,何其幸运,得到了这份童真。也好在,她遇见了我,愿意包容她的矫恃。
“哼,果然主仆情深。”
这话,清晰传入我耳,竟是素日里安稳惯了的秋楠说出的。
我大喝道:“你住口,谁让你来这里的?”
她的眼角噙着泪,一双大眼目不转睛,瞪着我毛骨悚然,我忍无可忍,“你够了。”转头对着男仆道,“把秋楠领走。”
男仆低低说一声“是”,转眼间,秋楠便连拉带扯拉离我的视线,可她嘶哑的声音,却透过层层尘埃于空气,清晰传入我耳,“安暖,你会诅咒你,诅咒你的孩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