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无法言说的风光
支教中心的领导为了表示自己很重视山区的教育工作,也为了表达他对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的尊重,提前几天就亲自开车到我家接我。
领导是中午的时候来到我家的,他们一路走走停停,很显然是在问路。也难怪,农村的房子的确很难找,没有路名,也没有门牌号。
我虽然早就看见他们了,但我并不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另外,我起来只是为了上厕所,憋了一早上了,身上的某些部位都有点麻了。所以,我对他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即便小轿车出现在村里这种事情很少见。
当他们碰见我的时候我刚从厕所里钻出来。
他们并没有向我问路,而是直接从我身边开过去。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支教中心负责人,他就坐在副驾驶座上,他看了我一眼,可他们好像并没有认出我来,或者说他们不敢确认站在路边的那个头发凌乱的“智障”就是那个他们口中的“好青年”。
我也明显感觉到了支教中心负责人脸上的厌恶。我当时的形象,他们可能觉得问了也是白问。我的头发已经好几天都没有洗了,胡子拉碴的,只穿一条皱巴巴的大裤衩,踢踏着脱鞋。而最令人可疑的是我的眼神,呆滞无神。
知道他们是来找我以后,我站在路边良久,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去,我心里很矛盾,可我究竟是想逃避支教这份工作还是不敢以那样的形象示人,我也说不清楚,或许两者都有吧。
在我为难之际,母亲手里拎着一包洗衣粉向我走来,然后像小时候那样把我拉到三叔家门口的水龙头那里,不由分说就把我的头摁了下去。我就像个布娃娃一样,没有主动也没有反抗,就那样任由母亲摆弄。
当清凉的水从后脑勺浇了下来,真凉,我打了个激灵,人似乎也清醒了不少。
不知是母亲生气了,还是长年的劳作手指变得笨拙,她给我洗头发时我总感觉疼得厉害。母亲每抓挠一次,我就感觉疼一次,我的头总想挣脱母亲的手。于是,母亲索性让我自己洗。母亲则站在旁边,告诉哪里哪里还有泡沫还没有冲洗干净。
洗完之后,母亲又想像小时候那样,用她的衣服把我的头发擦干,可这次我躲开了,然后用手指当梳子,随便理了理头发,又甩了甩,就那么头发湿漉漉地回家了。母亲似乎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拎着洗衣粉走在后面,我第一次听到母亲叹气。
领导一行人到家里以后,又说了一些我父母很难听懂的话,我父母只会说:“谢谢。”
突然有人开着车子来接我去上班,这件事在村里还是挺轰动的,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来了不少人,有的是来看热闹,看轿车的,有的是来祝贺的。虽然父母和我都清楚我将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从事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但即便是如此,父母还是觉得脸上有光,逢人便笑呵呵的。只是这样的“光耀门楣”是不能对外人说的,所以父母只字不提我的工作。
我的行李不多,大部分是书。毕业时,我挨个寝室的逛,地上扔的书,我一本不落地当做宝贝似的捡了回来。那时候我想,书本作为一种存在的实体,可能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但是里面的智慧是一种无形的资本。还有一部分是我自己平时买的。平时买回来的书,除了被同学借去忘了归还或者大家传来传去弄丢了以外,都被我好好地保存着。也好在我捡回来那些书,否则,在支教点的很多时候,我的日子将会怎么样的难熬!
每年毕业的时候,除了一些与专业有关的,或者与将来即将从事的工作有关的书籍以外,其他的书都被当作垃圾处理掉。虽然每年的毕业时节,校园里都有收购旧书的小商贩,但是由于他们给的价钱太低,甚至低得可笑,所以很多同学宁愿将那些不要的或者带不走的书,要么送人,要么扔掉。还有的人由于生意谈崩而当着小商贩的面将书撕掉、烧掉,顿时周围就围满了人。
虽然平时在那些地方点火烧东西是被严禁的,严重的还可能受罚,但是毕业前的那几天,在宿舍楼门口,有烧书的,有烧棉絮床单的,但奇怪的是居然也没有一个人前来阻止,有的只是围着看热闹的,仿佛那几天是大赦之日一般。而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在看热闹的人群中,偶尔还能发现几个学校的保安,他们也跟着人群起哄,也跟着人群笑,而且好像还笑得挺开心。
把我接到城里以后,领导又安排我在城里最好的一家宾馆住几天。还跟我说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提。我说给我买些书吧。第一次教书,没有经验,我想多买些辅导书,练习题之类的资料。
领导对我的要求似乎挺满意,脸上还不忘露出欣慰的微笑,对我点点头。之后领导说一会儿还有个会,先走了。走之前再三嘱咐支教中心负责人要把事情安排好。
第二天,支教中心的人就把我要的那些资料置办得很完美。各年级、各种资料虽然数量不多,但都应有尽有。我想到的都买了回来,还有一些我没有想到的也都买了回来,都很有参考价值,不亏是搞教育的,我心里暗叹。
在县城的那几天,我又买了一些自己的日常用品。在一次饭桌上,无意中谈到这事时,领导让我把发票交给他,说是可以给我报销。我当然说没有,因为我买东西从来都不要发票的。于是领导又让我把买东西的花费报上去。我说不用了,就算不去支教,那些东西也是我自己需要的,所以,不用那么客气。可是领导一再坚持,告诉我说我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我的生活理应得到照顾。而且,由于我的不上道,领导脸上已经隐约有一丝不悦的表情。于是,我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毕竟,作为领导,被人当众拒绝脸上自然无光,尤其是被我这个分文不值的失业青年拒绝就更难堪了。
我回忆了半天,最后终于把总数报了上去。
领导当面就把钱给了我,又让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在本子上写下:某支教点办公用品支付多少多少钱。
我的日常用品突然就变成了办公用品了,虽然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但人家都把钱给我了。看在钱的份上,我也就不再质疑了,就当它是办公用品吧。而且,看着手上红艳艳的人民币,我心里想:妈的,问都不问就直接给钱,早知道我就多报点了。不过,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领导和支教中心负责人把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头带到我的房间,说这是支教点的主要负责人老杨,是支教点那里的一个村长,我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他。
领导还说第二天他要去开会,所以就不能来为我送行了,他为此表示很过意不去。
我说没关系。
之后,领导好像是有什么急事,匆匆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走了。
支教中心负责人跟在领导身后走了,村长也没有在宾馆逗留,也紧跟在领导身后走了,连他的脸长什么样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