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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章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爱你,纵有千千劫 轻井泽 4513 2024-11-18 21:44

  进入五月,乌鸦的叫声忽然撕开了沉寂,森林褪去了青铜色,松树赤袒着它的每一根针叶,林间雾气腾腾,白象牙般的冰面次第消融,雪水汇聚成溪流、瀑布,从悬崖上倾泻而下。

  贝加尔湖上,一只淡水海豹探出头来,打量着丝绸一般的湖面。沙滩的斜坡,为湖围上一层金色。再来就是深及膝盖的草甸,犹如一圈绿松石,轻轻托着湛蓝的湖水。

  盛桐从屋后的杂物间翻出一个旧的皮划艇,修补好,确定不再漏气,隔着窗户向陈静言挥手。她笑着,加快动作把食物收进一个随身的小布袋,准备去湖上野餐。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电话卡是上岛之前买的,是他们和外界接触的唯一途径。贝加尔湖和上海的时差只有一小时,这些天他一直都有通过电话,和上海那边联系,一些重大决策苏羽烈都会打电话请示他。

  此时他皱了皱眉头,但是很快接起。

  “好,我知道了。”

  陈静言走过去时,听到他正好讲完电话,转过身来,脸色不太好。

  “公司有事?”她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回头再说。”

  他打量着她,穿一身棉布格子连衣裙,戴着一顶太阳帽,真是田园牧歌中的姑娘呢。他的眼里笑意盈盈,“出发咯!”

  两只小狼狗自然也跟着,它们一个叫爱卡,一个叫贝克,都是非常活泼的小家伙,总喜欢咬着盛桐的鞋,去哪里也甩不掉它们。

  到了岸边,他让她先坐上皮划艇,自己用力一推,再小跑几步,翻身上来。两只桨一拨,小艇便稳稳地向前驶进。

  “爱卡、贝克怎么办?”她回望岸边,那两个小家伙正急得汪汪叫呢。

  “喂,没有你们的位子了,想来的话就自己游泳。”他冲着小狼狗喊一声,稍大些的爱卡马上下了水,贝克还有些犹豫,前爪试探着,不料一脚踏空,跌落水中,很快也跟着游起来。

  两只小狗奋力扑腾,向他们的皮划艇靠近。因为湖水太过清澈,能清楚看见它们的狗刨动作,陈静言忍不住哈哈大笑、东倒西歪。

  “嘿,别笑了,一会儿船翻了,你可就跟它们一样了!”盛桐含着笑,更加奋力地划桨。

  “我说你怎么什么都会?连皮划艇都能无师自通?”

  “谁说的?我在哈佛的时候,可是参加校队,苦练了一年。回国后,在盛世也组织了赛艇队,都去香港、英国参赛过呢。”盛桐大气不喘,将小艇划向湖心,“世人看我,只以为是天纵之才;你总该明白,从来没有什么是不费工夫得到的。”

  那倒是真的,她不由得点头。从认识他开始,他就比任何人都更爱看书,而且绝不限于本专业、本职工作的书,他读的哲学、历史、地理、摄影、文学……各种杂书,只怕比这些专业的本科生还多呢。至于金融、地产、管理、律法那些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念书,他又身体力行,各种运动技能无不精通,尤其酷爱户外与摄影,多年不变。听说人无癖不可深交,因为无癖者无深情,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好啦,你是个完美的人,鉴定完毕!满意了吧?”陈静言掏出手绢给他擦汗,他也不推辞,停了桨,低下头由她擦拭。

  “陈小姐,该满意的是你吧?这么完美的我,将自己双手奉上,你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当然!”她笑得娇俏,打开布袋取食物,分给他和两只小狼狗吃了。

  那狗非常机警,竟能从水中跃起,接住抛来的食物。偶有失手,必得潜入水中去寻来吃掉才肯罢休。逗得他们又是好一阵笑。

  吃饱喝足,她伸直双腿躺下,打开两臂,整个天光云影、湖光山色一股脑覆盖下来,分不清是漂在湖上,或是云端。

  “唱首歌吧,好久没听过你唱歌了呢。”

  “想听什么?”他宠溺地望着她笑。

  她支着肘思量一阵,“那就来个应景的,《贝加尔湖畔》吧。”

  他的声音太好听,像那种砂岩,水流过就会自然而然地渗进去,唱什么都发自肺腑,成了属于他的歌: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

  就在某一天你忽然出现

  你清澈又神秘在贝加尔湖畔”

  听着听着,竟睡着了。醒来时,天色微暗,不知过了多久。

  “这一个多月,我们一次架都没有吵过,更没有互相厌弃。”盛桐也学她的样,在小艇的另一头躺下,望着天空发了半天的呆了。“看得出来,你心情愉快,身体也健康了很多。”

  “所以?”

  “陈静言小姐,我想和你,共度余生。”

  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缓慢而郑重。她闭上眼睛,再次感觉到太阳透过云层,晒在眼皮上的斑驳光影,不敢睁眼,只怕一睁眼,一切都已消失不见。

  “戒指留在上海,没带出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环顾左右,只见爱卡和贝克在湖水中嬉闹,嘴上衔了一根碧绿的水草,便顺手取来,编了个环。

  她微笑着看他结那指环,喟叹道:“好久没有锦棠的消息,他应该也已经结婚了吧!”

  盛桐双手一滞,思忖再三,终于还是看着她的眼睛说:“静言,他死了。”

  什么?许锦棠死了?怎么会?陈静言大惊失色,立即站起身来,大声说,“你骗我!”

  “是真的,”盛桐心中苦涩,将结好的指环丢到一边,“当时他看到文薇刺伤你的眼睛,想保护你,却被文理……”实在太惨了,瑞士军刀割喉,他不想讲,却不能不时常记起。

  “他确实,是个好人。如果看到你今天的幸福,他也会高兴的吧。”

  这么说,许锦棠是真的死了,还是为她而死?陈静言如五雷轰顶,良久,哆嗦着说出一句,“我还怎么能够……幸福?”

  盛桐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操起船桨,一股脑朝岸边划去。春天的气候着实多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一阵隆隆的雷声隐约响过,风挟着雨云,已经向山崖上压低,湖面也不似刚才那样风平浪静,因此竟很难靠岸!

  盛桐想起森林巡防员说过,当云层盖住山崖,必须尽快回到湖岸上,因为暴风雨会在10分钟内倾盆而下。那些巡防员,每个人都有一个兄弟或儿子,曾在这样的风暴中,被浪花吞噬,葬身湖底。

  陈静言还在恍惚中,根本理会不得。爱卡和贝克倒很机灵,一左一右咬住皮划艇的系绳,奋力朝岸边游去。

  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天空,场景恍如灾难片。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将小艇划到岸边,自己跳下水去,拉着绳子将她和艇一齐拽到岸边草甸上。陈静言茫茫然从皮划艇上下来,一跤跌进草甸里,满身都是泥也浑然不知,爬起来继续拖着两条腿朝前走。

  他想追上去,又怕风雨将皮划艇吹走,只得返回来,将艇拉得更远离湖边,并且寻了块大石头压住系绳,这才放心离去。

  此时突然一阵急雨,劈头盖脸砸将下来。当他和两只小狼狗慌忙跑进森林,沿着小径奔回木屋。天已黑透,可陈静言并不在屋内。盛桐里里外外找遍了,她就是不见了!

  此时盛桐心里又焦急又疼惜,她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吧?为了那个男人,她竟然失魂落魄成那样!难道,打算为前夫守孝,终身不嫁了吗?一念至此,盛桐又有些隐隐的醋意,随即强迫自己压下,和一个死去的男人争风吃醋,笑话!

  雨下得更密了,犹如箭阵,千头万绪砸将下来,脑海里一片哗哗。他顾不得多想,拿起一把伞就奔了出去。

  陈静言少了一只眼睛,视线受影响不说,身体平衡能力也大打折扣,加上暴雨中泥地湿滑,她好不容易攀上屋后的山崖,已是双手磨破出血、浑身泥泞不堪。坐在花岗岩上,面对着暴雨中的贝加尔湖发愣,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心痛得抽搐起来。

  何尝不想和盛桐长相厮守?只是她的名声败坏了,眼睛又成这样,虽装了义眼,毕竟能够看出破绽,他是那样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又如何能给他添堵?

  现如今才得知,许锦棠那样好的一个人,竟然失去了生命!盛桐怕她受刺激,影响治疗,一直瞒到现在,恐怕连他的骨灰都见不到了吧?

  对于他的爱,她一直诚惶诚恐,他从未勉强过她,亦不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从来都是笑微微的,把所有的孤寂和无奈埋藏在心里。

  如果不是她,他应该早就结婚生子了吧。出事前他还在说,下个月就会和希澈结婚,先到台北,再回美国。

  他本该有完美的一生,老天爷,你对他何其不公!或许更应该责怪自己,为什么在他活着时,吝啬至此,不曾给过他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越想越觉凄凉,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待盛桐攀爬上来时,只见陈静言坐在峭壁之上,那一块高高凸起的石头底下就是万丈深渊,只要稍不留神,就很有可能跌落到底下的湖里去,死无葬身之处。

  定睛细看,隔着稠密雨帘,只见她肩膀耸动、悲声大作,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想自杀吗?当即急怒攻心,猛奔过去想将她拉回来,不意用力过猛,竟两个人齐齐朝后跌倒!

  他迅速起身,将她抱起。一瞥之中,见她捂住的手心渗出血水来,急得瞬间将她抱进怀里。

  “你干嘛?你这个女人,到底想干嘛?”雨太大了,说话都得用吼,才能勉强听见。

  她摇摇头,将手往身后藏,却被他一把揪住。她紧握拳头,仍被他掰开。一双手已然摔得血肉模糊,但不是他先前以为的割脉自杀,倒还稍许心安,随即却又恨恨起来。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很伤人?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还得活下去!我也不想他死的,但是这件事,你难道要负疚一辈子吗?”

  他一边大声指责,一边将衣角扯碎,包扎在她伤口上。其时伞早已顺风刮走,两个人皆被雨淋透,包不包扎又有什么区别?只是他的疼惜之心,早已超出了理智的范畴。

  她不知如何辩白,只能沉默。她爱盛桐甚于自己的生命,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为了保护他,全凭本能以自己的身体挡住文薇刺过来的酒瓶。正因如此,她更能体会许锦棠的爱,真的无谓彼此,超越生死。所以,注定了她的愧疚,终生不渝。

  何况,在这荒无人烟之地,能和盛桐朝夕相对,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他们不可能一辈子这样下去,就算他愿意,她也不能这样束缚他,他理应拥有更广阔的世界啊。

  一旦回到现实,她便不能不为他的颜面考虑。像她这样的残破之躯,即便他不嫌弃,旁人也会横加指摘。流言可畏,他再桀骜,她始终无法超然。

  见陈静言始终不发一语,盛桐更加怒气冲冲,撩开裙子察看过她的膝盖,那里也有伤痕。

  “过来!”他粗声粗气地俯下身,她依言趴在他背上,一步步踩实了,往山崖下走。

  冷雨激着,冷风刮着,全世界只有爱人的脊背是温暖的。她将脸留恋地贴在上面。只是这温暖,又能得几回?(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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