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天受的都是皮肉伤,需要静养,这几日沈月华也没来过灝远轩。
灝远轩里面的人都换了个遍,每一个都看起来深藏不露,对沈月华微微颔首。马上要春闱了,正是暖风袭来的好时节。院子里百花绽放,端的是风光正盛。
沈月华走得不急,但却差点儿被葛先生撞到。
葛先生“哎呦”了两声才站稳脚步,抬头看清是她,笑眯眯地道:“原来是大小姐,最近可把老头我忙得乱了套了!这不?一听说萧天苏醒,脸都没擦直接奔了过来。”
沈月华点头微笑:“辛苦葛先生了。”
“可不辛苦嘛!”葛先生也是一肚子苦水没处倒,“殿下的意思是要天赐得个前三甲,这样才能在明帝跟前光明正大地露脸,但从年前到现在,天赐哪天闲下来了?愁得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断掉啦!”
沈月华知道他只是发发牢骚而已,便随着他说了几句。
说话间,已经进了内室。
沈天赐眉头深皱,面上带着不属于他这年纪的老成持重。他负手而立,右拳紧紧攥在身后,仿佛在压抑着愤怒。
“他总算醒了,可有说什么?”葛先生连忙冲床上看去。
这是怎样一幕让人心酸的场景!
昔日稳重犀利的影卫,现在只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能随意转动。四肢没有一点儿力气,连脖子都没法儿扭动,虽然嘴唇可以张开,但口中空洞洞的,只能发出如同哑巴般的“啊啊”声。
就像一颗正闪闪发亮的星子,疏忽间陨落。
更何况在场的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这场悲剧!
沈月华看他即使无能为力,但还是极力想表达什么的样子,只觉得眼眶发酸,忍不住微微偏过了头。葛先生努力压制住心绪的波动,问她:“可有法子让他能好受些?”
“我看看。”沈月华面色哀戚,轻缓地走过去。
一刻钟后,她叹息着摇头:“经脉尽碎,舌头被割,只剩一条命……”
内室里很安静,简直针落可闻。
连“啊啊”的声音都消失了。萧天徒然地睁着眼,怔怔地盯着沈月华。其实他并不在看她,而是透过眼前的表象,仿佛看到了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
他父母是大齐最有名的影卫,死在大梁人手里。
他一出生就被认定是武学奇才,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能有今天的境界,完全是靠没日没夜地苦修得来。他不愿辜负父母的期望,也不愿让自己平庸。二十年寒暑,无数道伤痕,流过血却从没落过泪。
这就是他,铁骨铮铮。
有后悔吗?能让他感到后悔的……怕是只有那个人了吧……
“箫哥哥!你一定找不到我!我打算躲到佛龛后头去!”娇声若莺歌,银铃般时刻回响在耳畔。她躲了,他却转身离开。一个随时可能献出生命的影卫,不配拥有她。那个明朗朝气的小小少女啊,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萧天扯动嘴角,竟露出一个虚无缥缈的笑。
身为影卫,他不能这样当个活死人,想法子把那个消息传递出去,再求殿下给一个壮烈的结局!萧天打定了主意,目光灼灼地看向葛先生。
葛先生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张一翕,不知道要表达什么意思。
沈天赐沉声道:“他似乎想说什么。”
“有人会读唇语吗?”沈月华问他们。
葛先生眼睛一亮,兴奋道:“有的!不过在大齐,老头儿这就写信让她来!”
萧天松了口气,对沈月华报以感激的一笑。
但沈月华却待不下去了,萧天如此凄惨却还能露出笑容,她心里揪得慌。走出几乎窒息的内室,她看到顾呈瑜坐在石桌旁,独自一人慢慢饮酒。
她踱过去,顾呈瑜给她斟了一盅酒。
“要让他恢复,其实还有一个法子。”顾呈瑜猛地灌了一杯。
沈月华触到冰凉的酒盅,点头:“死蛊。”
但死蛊要吞噬人的意志,让人彻底变成一个杀人的机器,这也是那本蛊书里的禁术。酒入咽喉,微辣。她放下酒盅,摇了摇头:“不能用。”
“是。”顾呈瑜道,“我会给他一个痛快。”
沈月华皱眉:“非要如此吗?”
“你不懂他。”
她确实不懂,在她看来,只有活着才会有转机。但她没法阻止,或许这正是萧天内心所求。沈月华想起那个被顾呈瑜抓到的大梁探子:“邹音有说出什么吗?”
“没有。”顾呈瑜兴致不高。
“迷香或者蛊虫?”
顾呈瑜摇头:“这些探子都不能用药,用即死。”他们的体内已经种下了毒囊,只有皮肉之苦能用,但严刑拷打却是最无效的。
沈月华没再问下去,邹音的下场可以想见。
对曾经试图刺杀自己的杀手,她当真没那么泛滥的圣母情怀。
有人敲门,丫鬟在门缝处一看,回头对顾呈瑜比了个手势。顾呈瑜走进旁边的耳房,沈月华看向缓慢打开的院门,进来的是沈夫人跟前的品画。
品画瞧见沈月华也是惊了一下,立刻笑道:“大小姐在这儿呀,都省的奴婢再跑一趟,温隆表少爷来府里了,夫人请您和少爷都过去呢。”
这时沈天赐也闻言走了出来,点头道:“我们随后就到。”
听明白了沈天赐话里的送客之意,品画也相当识趣地退出灝远轩。
“殿下。”沈天赐站在耳房前,恭敬地道,“葛先生打算写信回大齐,但琴妙姑娘是郡主身边的人……”他说着,偏头看了眼沈月华。
宜婷郡主吗?
沈月华心里微微一紧。只听顾呈瑜冷声道:“直接写!”
“遵命!”沈天赐又返回了内室,一会儿后出来道,“姐,走吧。”
主子不高兴,整个灝远轩的气压也是相当低,连杂扫的人都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沈月华思忖了好几番,还是将疑问压住了。
主母院内,温隆金刀大马地坐着,笑声几乎能把房顶给震翻。
“哈哈哈!华儿还是那个性子,一点儿都不饶人!好样的!”
这是说到了沈月华幼时的趣事。沈夫人抿嘴微笑,太夫人却习惯性地撇嘴道:“有什么好,现在都没嫁出去。”她可还指着沈月华攀龙附凤,给沈家光宗耀祖呢!
“想娶华儿的人多了去了,是我妹子看不上!太夫人,不是随便个人都有这福气的。”温隆已经听说了宁远伯府的事,这话说得极其不给太夫人的面子,顺便也让沾沾自喜的沈星敏白了脸。
沈星敏的婚期马上就到了,要不是温隆来,她现在应该在闺阁里绣嫁妆的。
“隔老远就听到表哥在夸我。”沈月华走进来,依次向太夫人和沈夫人行了礼,坐到温隆旁边,笑道,“表哥今儿来可是有什么好事?”
“你这丫头,坏事还不能来了?”
“当然不能。”沈月华说得煞有介事,“要是表哥有了祸事,我定是要上门和你并肩作战的,哪儿还能等你上门?”
“哈哈哈!这话我信!”他大笑三声,以茶代酒敬了沈月华一杯。
沈月华爽气地回敬。
沈夫人见气氛正好,笑道:“昨儿就听二嫂说过了,隆哥儿有了一门好亲事,这趟是来报喜的吧?”
沈月华笑盈盈地看向温隆。
温隆无所谓般地摆摆手:“今儿主要还是来瞧三姑母的,那事儿就是圣上赐婚,连个人都没见着,谁知道好还是坏?”
“圣上赐婚自然是顶好的。”沈夫人微笑。
沈月华好奇地问:“谁家小姐有这个福分?”
沈夫人笑答:“秦家。”
“秦家?京城里还有姓秦的名家?”
温隆状似无所谓地道:“华儿有所不知,这秦家不在大陈,而是大梁的护国将军秦沪的嫡女秦瑶。”大梁此举的用意简直昭然若揭,笼络陈国最有用的将军,显然比娶个公主回去划算多了。
沈月华只是低头饮茶,心道:按照温阁老的想法,温府只做纯臣,绝不拉帮结派。那么这个秦瑶来大陈只能当个摆设,而且是那种一旦危急时刻必然会被果断弃掉的花瓶。大梁这一步棋看起来高明,其实走得极烂。
然而此时此刻,内心真正受到震动的人,却是站在沈月华身后,默不作声的秦婉。
秦姓在大陈虽然没有什么有名的家族,但却是大姓,“秦婉”这个名字自然也很是普通,实在引不起什么怀疑。倒是在大梁,秦府是响当当的名门。
秦瑶,秦瑶……
什么时候,那个总跟在她身后声音甜美的小妹妹,也该嫁人了,还是以秦家嫡女的身份入别国和亲。秦婉紧咬嘴唇,直到口中出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场面依旧和乐,不知道的人连连道喜,知道的人抿唇微笑。
沈月华和温隆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眸中的深长意味。
晚宴过后,温隆朗声告别。他在边关洒脱惯了,来来去去都是一匹马足矣,根本没什么下人随从。黄昏醉人,他兴起,直接拉过缰绳,出了城门,往京郊纵马扬鞭。
回京几日,许久都未曾这般恣意畅快!
温隆取下马侧酒囊,对着夕阳灌了一大口!
突然风过耳际,他脸色一凛,迅速转身并连连后退十丈,大喝道:“什么人?!”
一名身穿黑色劲衣的人仿佛凭空出现,黑布遮住了脸,但那双眼睛极是漂亮,而微微伏起的胸前也证明此人是名女子。温隆心里奇怪,这女子的武功路数倒是大梁的无疑。他负手而立,道:“本将从不打女人!”
“那今天就破例吧!”说罢,女子赤手空拳袭来,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温隆招招阻挡躲避,但依旧能出口问道:“你我并不相识,为何咄咄逼人?”
“输给我再说!”女子攻势更猛!
温隆的功夫犹如汪洋大海,大张大合间变数陡升。虽然看不出招式有多精妙,但每一招却留有余地,极难破解。他觉得好奇,顺便反手掀掉了女子的面罩!
肌肤胜雪,容色出众,尤其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仿佛笑意盈然。
温隆心中一动,总觉得这女子有些眼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