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皇后就这么一个同胞弟弟,而且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小,吕荣轩刚过二十,正是年轻。据沈月华所知,大陈国舅没有正牌夫人,但府里姬妾却很多,位阶最高的是一位赵姓侧夫人,就是昨日嚣张老太医的女儿。
吕荣轩没娶正妻的原因不难想,无非就是皇后一派没确定该拉拢何人,这才耽搁的。
赵侧夫人在国舅府很受宠,吕荣轩来找沈月华,难道是替赵老太医出头的?这人的气量也忒小了些。她藏住眸中的讥诮,平静道:“昨日臣女尽心竭力医治圆玉公主,所言所行皆是实情,不知国舅指的是哪件事?”
“我没管束好内宅,让姬妾的父亲冒犯了沈小姐,实在抱歉。”吕荣轩笑得坦荡,双手抱拳,竟是行了一礼。
沈月华没料到他这番举动,蹙了蹙眉道:“吕国舅言重,家父从未放在心上。”
把道歉的对象巧妙地转到沈钦身上,杜绝和他的一切干系,这个沈月华果然聪慧。吕荣轩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笑道:“即使沈院使宽容大度,我却不能不心存愧疚。这本《白氏内经》是我几年前在机缘巧合下偶得,便赠予沈小姐聊表歉意如何?”
吕荣轩还真是会投其所好,《白氏内经》沈月华那里也有一本,不过残缺了几页,她确实一直想要完本来补充。但这本书绝不能收,她将视线挪开,正色道:“臣女近期不会回家,实在不方便转交给家父,吕国舅的歉意臣女心领了。”
“这是我给沈小姐的,和沈院使无关。”吕荣轩强调,“毕竟真正救我外甥女的人是沈小姐,不是吗?”
沈月华退了一步,摇头道:“若是没有家父悉心教导,便没有今日的沈月华。”
吕荣轩笑了声:“沈小姐当真不收?”
“臣女不便替家父代收。”
“怪不得娘娘说沈小姐意志坚定,我今儿可算见识了。”吕荣轩话里有话,狭长的双眸一眯,有威胁的意味渗出。
沈月华心道:意志坚定?原话大概是油盐不进吧。
但她只是笑了笑,就当没听懂吕荣轩的画外音,安然受了这“夸赞”。
《白氏内经》被收了回去,就在沈月华以为能躲过一劫时,一个娇嫩的声音突然在亭子外边响起:“国舅爷到御花园来了?!咦?你是谁?怎么从没见过?”同时又有另一个女声道:“御花园好久都没有生面孔了,难不成是昨日进宫为二皇姐医治的沈家小姐?”
沈月华一阵无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僻的小亭子登时就珠光宝气了起来,公主们头上的珠钗在亭子顶印出一道道明亮的光影。
“臣女参见诸位公主。”沈月华不得不行礼。
先说话的女子是丽妃的女儿弦玉公主,瞧着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气势汹汹地道:“你怎么跟国舅爷单独在凉亭里赏景?是想趁着终于能在宫里走动,抓紧时机和皇亲国戚接触吗?”
她说的这话,就差在沈月华的左脸印一个“勾”,右脸烙一个“引”了。
沈月华实在懒得跟这种胡搅蛮缠的公主斗法,福了福身子道:“臣女自知身份低微,这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御花园。”
“这还差不多。”弦玉公主翻了个极为夸张的白眼,后用甜如蜜糖的声音冲吕荣轩撒娇道,“好不容易进宫一次,国舅爷也不来看我,前些日子你带给我的桂花糖早就吃完了呢!”
原本吕荣轩平常也会逗逗她,但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便也顾不得了。
他没理弦玉公主,而是横出一条胳膊挡在沈月华面前:“沈小姐约我到此,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走,这不好吧?”
话一出口,弦玉公主的眼神就跟刀子似的,一刀一刀地像是要把沈月华切成碎末。
沈月华暗地里咬了咬唇,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惹了一个公主嫉恨还不够,还得惹恼另一个棘手的公主!忖了片刻,她回头道:“吕国舅记错了,臣女和您素未谋面,何来相邀一说?再者,臣女只是一个小小的五品院使之女,也不可能见到如您和公主这般高贵之人,真是折煞臣女了。”
姿态已经放到最低,希望吕荣轩不要再信口雌黄给她招惹是非!
“我怎么会记错?难道这本医经不是你送给我的?”吕荣轩居然把手里的《白氏内经》当做信物,笑道,“我虽不懂医术,但却最是喜欢有回春妙手的娇美女子了。”赵侧夫人的父亲就是上一任院使,也算是和杏林之家沾了边儿。
弦玉公主柳叶般的眉头蹙成一团,使劲用脚碾地,狠狠地瞪向她:“怪不得二皇姐骂你是祸水,勾引了大齐太子殿下还不够,现在又来勾引国舅爷!”
“公主可千万别这么说,那日秋宴上不过是大齐的太子殿下一时兴起而已。其实我早与沈小姐私定了终身,是要娶她当国舅夫人的。”吕荣轩含笑看着沈月华,眸中却一丝温度也无。
沈月华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看来吕荣轩今日不会善罢甘休,不把她的名声毁了就不算完。稍微想想就知道,他此番作为,绝对有皇后的授意在里头。但娶了她能有什么好处?温阁老岂会因为一个外孙女而改变立场?还是说他们有其他意图?
又或者……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冷若冰霜:她彻底明白了,声名狼藉的闺阁女子怎么可能做国舅夫人?顶多被一顶轿子抬进门做个妾室。皇后打的如意算盘,无非是想铲除她,扫清圆玉公主嫁给顾呈瑜的障碍!
“弦玉公主,国舅大人。”沈月华后退几步,福下身子道,“不管公主信还是不信,臣女绝没有相邀吕国舅,也从未与国舅私定终身。臣女清白天地可鉴,国舅在人前如此污蔑臣女,用心险恶可以想见!”
她眸中泛着狠绝的冷光:“此话若是传出去,势必对沈府名声有极大的影响,臣女愿以一死以证清白!”
说罢,她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踏上石阶,纵身跃入湖中。
御花园的湖是暖湖,和温泉的水想通,是故冬日里只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毕竟是深冬,湖的面积又大,湖水还是冰冷刺骨。
只听“噗通”一声,沈月华的红刻丝镶灰鼠皮斗篷飘在湖面上,但人却不见了踪影。
众人骇极,几名公主连连呼救。
而和沈月华“私定了终身”的吕荣轩却死死地攥紧拳头,并没有扑身相救。
吕荣轩知道沈月华聪明,没想到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通所有关节,她这一跳,传出宫外的只会是“沈小姐刚烈”抑或是“宫内伺候不周”的传闻,毕竟相对于女子之间的口角,差点弄出人命的事情更加重大!呵呵,说不定还会顺便污了国舅府的声誉……
看来这沈月华留不得了,等圆玉公主的病好之后,得尽早处理掉!
会水的宫女们很快被叫了过来,却在她们刚要准备进水捞人时,一个玄黑色的身影犹如一枝利箭般猛地扎进湖水里,岸上的人都目瞪口呆,呼救的忘了呼救,深思的忘了深思,连救人的宫女们也愣在了当场。
飞身跳进湖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作为重量级贵宾,打算在大陈体验一把风土人情,于是要等年后才回国的大梁太子——许鸣!
沈月华是极会水的,她早就游到了岸边,预计着再过一段时间装作溺水的样子被宫女救起。但许鸣的突然相救却打乱了她的计划,她不能被男子救起,那就只好提前了。
最接近湖边的浅绿衣宫女发现了沈月华,连忙将她拖上岸。
“沈小姐!沈小姐您快醒醒!”众人听到这里的叫声,都集中了过来。
许鸣也是浑身湿哒哒地上了岸,一向笑如春风和煦的俊脸阴沉了,看着双眸紧闭的沈月华,气场强大得渗人!
沈月华咳了两口湖水,悠悠转醒。
许鸣把贴身影卫手中的大氅拿过来,直接当着众人的面盖在了沈月华的身上,声音粗重地问:“沈小姐何故会入水?”
平素笑颜温暖的人冷下脸来是真的可怕,弦玉公主战战兢兢地道:“是,是她自己跳进去的,跟我没关系!跟国舅爷也没关系!”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许鸣立刻眼神凌厉地射向吕荣轩。
吕荣轩皱着眉,心里七上八下甚是不安。难道沈月华不仅牵扯了顾太子,还和许太子有关系?她究竟是什么人?真是只是表面这么简单吗?
其实沈月华此刻也是十分迷惑,她自认为和许鸣没有过多的交集,对许鸣这种情深意重的举动着实不能理解。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当下得尽快化解尴尬才是。她虚弱道:“吕国舅,臣女真的同你没有任何瓜葛,你真的要逼死臣女才罢休吗?”
“兴许是我记错了。”吕荣轩不敢和许鸣对视,下意识地道。
沈月华咳了两声,勾唇笑道:“多谢国舅放过臣女。”
毕竟是在冰冷的湖水里泡了那么久,她此刻双唇发紫,身子抖若筛糠,让人看着怜惜。没等谁再发话,沈月华让宫女把她扶起勉强行了礼,便由宫女搀着走回披霞殿。
舍身一跳只是开场戏,皇后和吕荣轩敢把心思动到她身上,也该让他们尝尝苦头的。
看着沈月华娇小的身子裹着自己的大氅,许鸣的心里闪过一丝柔软,但他并没有发觉,而是几不可察地笑了笑:没有女人能拒绝如水的温柔,也没有女人会抗拒强势的保护。既然沈府坚不可摧,那就从沈月华身上入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