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萧筱很晚才随弘历回到毓庆宫,毓庆宫的所有丫头都奇怪的看着跟在弘历身后的萧筱,更奇怪的看着又再次进到上房里伺候的萧筱。
大概毓庆宫里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这样的情景,毕竟这三年来,没有欺负过萧筱的人真是屈指可数。青曼偷偷的打量着萧筱,拳头紧紧的握了起来。倒是青雨真心的为萧筱高兴,待弘历净了手,又喝了茶之后才道:“天色不早了,四阿哥可用过晚饭了?”
绣菊帮弘历换上新茶,也笑道:“今日大厨房送来的菜色还不错,四阿哥还是稍微用点。”弘历摆了摆手:“爷在外面用过了,今日宫里可有什么事?”
绣菊笑道:“哪里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熹妃娘娘身边的慧珍姐姐来了一趟,代熹妃娘娘赏赐给素云一只玉镯。”弘历脸色一暗,似乎这才想起这件事儿来,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在一旁乖乖站立的萧筱。
见到萧筱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的样子,心中一阵气苦,吩咐道:“绣菊和桂嬷嬷商量下,带人将后院收拾出来吧啊,腾出两间屋子给素云,再派几个小丫头给她使唤!”
绣菊笑道:“是,奴婢还要恭喜四阿哥。”弘历扯了扯嘴角,沉声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以后你们也都不要直接喊素云的名字了,都唤作格格吧!”
绣菊一愣,有些诧异弘历的大手笔。看来这素云可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不由得看向萧筱,一直还以为在她们这群丫头中,第一个能让四阿哥另眼相看是她呢,谁知道竟然让素云拔了头筹。
弘历顺着绣菊的视线也看向萧筱,没好气的道:“你也别在后罩院住着了,依旧搬去原来的屋子。从今日开始,不要总想着偷懒,该你的差事,一样儿也不许躲!”
萧筱微微一笑,顺从的道:“谨遵四阿哥吩咐!”弘历有些发愣,但马上就自嘲的笑了:“发了一回烧,你倒是想通透了!”萧筱自是知道弘历话外的意思,微微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好了,别杵在这儿了,去收拾你的东西吧。”弘历摆了摆手,似乎十分不耐萧筱站在自己身边。绣菊微微的转动眼睛,有些怀疑的看向萧筱。青雨倒是很高兴,笑道:“奴婢去帮帮小竹。”弘历依旧摆了摆手,看着两个丫头携手走出了上房。
回到后罩院的屋子里,萧筱先找了一个大盒子,将自己今日抱回来的一堆账册装了进去。她就像在后世刚刚找到工作时那样的兴奋,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找到什么东西证明自己的价值。
青雨好奇的看着萧筱,笑的一脸暧昧:“说,你今日到底和四阿哥去了哪里?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怎么前两日还剑拔弩张呢,今日就突然变好了!”
萧筱有些无奈的看着青雨,撒娇的叫着:“青雨姐,这个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玩,以后不要再问了。”青雨无奈的耸耸肩,嘟囔着:“真是看不懂你,好好的福分干嘛不要,你瞧人家素云。”
“那姐姐为何不要?”萧筱反问着青雨,青雨一摆手,压低声音道:“若是四阿哥对我像对你那样,我宁愿死也不会推开他的。”萧筱顿时愣住,不肯再说话了。青雨也不再逼迫萧筱,动手帮萧筱整理东西。
其实萧筱的东西很少,即便是她已经在弘历身边呆了八年,但随身的家当依旧只有一些简单的衣服和首饰。当两个人笑嘻嘻的回到正院的时候,所有的小丫头都知道,三年的时间她们都没能打败萧筱,萧筱最终仍是东山再起了。
让所有人这种认知更加强烈的是第二日传来的皇后的懿旨,皇后的懿旨很简单,一个是升素云为格格,另外一个就是升了萧筱女官的品级,这样一来,萧筱在品级上就超越了桂嬷嬷,成为了这毓庆宫内的第一女官。
没有人会怀疑这份懿旨中弘历的作用,自然也不会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挑战萧筱在弘历心目中的份量,即便是刚刚成为新贵的素云也不成。
萧筱接完懿旨之后,便在青雨的督促下,去上房给弘历谢恩了,谁知道竟然碰到了同样来谢恩的素云。萧筱看着素云已经变换的装束,微微行礼:“奴婢见过富察格格,富察格格吉祥!”素云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筱,微微一愣之后,马上亲热的笑道:“快起来吧,跟我还客气。且不说咱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就是单凭你现在的品级,也用不着如此客气。”
萧筱淡淡一笑,显然并不想和素云掰扯什么:“格格客气了,请安是奴婢该做的本份!”说完,就略微往后站了站,请素云先行。因为临近年关,弘历和弘昼上书房的课程都松弛了下来,此时两个人正在弘历的书房里下棋。
见素云进来,弘昼笑道:“原来是小嫂子来了,可是有什么私房话要和四哥说,用不用爷回避!”弘昼笑的开心,素云一张脸顿时羞的通红。弘历扫了一眼弘昼,低声喝道:“就你贫嘴,怪不得皇阿玛总是念叨你。我且问你,今年的冰嬉大赛你准备的如何了,就算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咱们下场表演的旨意,但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弘昼听弘历说起这些,顿时垮了一张脸,求饶的道:“我看我还是装病好了!”弘历瞪了他一眼:“胡说,大年根底下的如何装病,也不怕晦气!”
弘昼眉头皱的更紧了,一歪头看到素云,马上说:“好了好了,四哥就不要教训我了,快听听小嫂子要说什么吧!”说着就站了起来,对在素云身后的萧筱道:“你也别在这里杵着了,我听说四哥那里有一副王羲之的字,快找来给爷瞧瞧。”
萧筱一愣,询问的看向弘历。弘历显然也正瞧着萧筱,吩咐道:“你陪五阿哥去找吧,另外将手里的东西整理好,一会儿爷去书房。”
萧筱点头,这才引着弘昼往书房去了。弘昼看着萧筱一身的粉色的宫装,低声笑道:“看来,四哥回来之后,你的境遇是彻底改变了,不再受欺负了?”
萧筱自然知道弘昼指的是什么,低声道:“这些年多谢五阿哥的维护!”弘昼不在意的耸了耸肩:“自不是爷要维护你,所以你也不用谢爷。”
萧筱一愣,但却没有追问。弘昼好奇的看向她:“你就不好奇是谁让爷帮着你的?”萧筱摇头,低声笑道:“奴婢不好奇,也不想知道是谁!”弘昼叹道:“四哥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你这幅性子到底是像了谁,竟然如此拧巴!”
萧筱依旧笑着,却一点儿也没有了以往压迫的感觉,变得轻松多了。她知道自己应该感谢弘历,让自己能有勇气面对以后的生活。
萧筱虽然没有亲口向弘历道谢,但皇后那边和熹妃那边却是不得不去的。但萧筱万万没有想到,她会在宫里再次遇到那在翊坤宫看着眼熟的小丫头。
“小竹姐姐,可还记得我?”一个小丫头俏生生的站在萧筱的面前,满带笑容的看着她。
“你为什么在这里?”萧筱自然认出这面前的小丫头,就是她在那艘诡异的船上认识的春杏。这三年来,她不断的想起那艘船,想起那艘船上的孩子们,想起她们凄惨的下场。
春杏放松的笑了:“就知道小竹姐姐定然不会忘了我的,不然也不会一把将那杯茶打翻!”萧筱没有接春杏的话,而是依旧冷静的看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多年下来,萧筱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真的变得强大了,不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变得大惊小怪。春杏看了看萧筱身后跟着的小丫头,有些欲言又止的。
萧筱回头看了那丫头一眼,那小丫头也是个机灵的人,立刻退后了几大步,确保不会听到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春杏儿这才道:“请小竹姐姐救我一命,我不想死在宫里,我家里还有爹娘,还有弟弟呢。”
“你爹爹不是要卖了你吗?”萧筱有些奇怪的看向春杏儿,有些不敢确定这个孩子口中有几句真话。春杏儿点头:“是的,他要把我卖到妓院去,最后没舍得才送上了那艘船。”
“那艘船的最后目的地就是这里吗?”萧筱皱了皱眉头,低声问着。
春杏儿摇头:“不在这里,是在一个尼姑庵里。”萧筱眉头皱的更紧:“你说明白点。”春杏儿却有些激动的拉住萧筱的手:“求姐姐救我,贵妃娘娘要不行了,她一旦死了,定不会允许我活在这世上的。”
萧筱眼眉微动,看了看目前自己在的位置,低声道:“你随我来吧!”春杏儿一愣,但还是立刻跟上了萧筱的脚步。萧筱带着春杏儿在偌大的紫禁城里到处走着,最后来到了永和宫外侧的祭神库。
春杏儿愣愣的看着这周围的情况,不解的看向萧筱。萧筱淡淡一笑:“你暂时先呆在这里,最迟傍晚的时候就会有人来接应你出宫。自然,这中间的时间如若你后悔了,可以随时跨出这道门回到翊坤宫去。若你没有回去,而是跟我的人出了宫,那么你就要好好想想你要告诉我的话,能否保住你的一条小命!”
春杏儿有些发愣的看向萧筱,半晌之后才重重的点头:“我定会让小竹姐姐满意的。”萧筱点了点头,转身出了祭神库。她知道如果这丫头所说的是真的话,那么翊坤宫不可能让她一个人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
萧筱看着面前长长的永巷,深吸了一口气,才快步的向毓庆宫走去。幸运的是,弘历刚刚回到毓庆宫,没有让萧筱一通乱找。有些心急的萧筱,没有发现弘历的书房外有一些些不同,所以当她冲进书房的时候,正巧撞见素云红着眼眶跪在地上哀求着弘历什么。
萧筱顿时觉得一阵尴尬,忙道:“奴婢逾越了,奴婢稍后再进来!”
弘历脸上有很大的不耐烦,沉声道:“不必了,你留下!”说完又看向素云:“你先回去吧,以后这些事情不用来告诉爷,桂嬷嬷和青雨都知道怎么做!”
素云委委屈屈的应了,脸上可怜兮兮的神情,让人一阵心疼。但弘历却似乎不为所动,又道:“你下去吧,这书房没有爷的吩咐,不能随便进入!”素云一愣,咬了咬后槽牙,才道:“是,妾身知道了。”
素云这才慢慢的站起来,向书房外面走去,经过萧筱的时候,还狠狠的瞪了一眼萧筱。萧筱有些莫名其妙的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真是出门没看黄历。
弘历看着萧筱脸上丰富多彩的神情,不自觉的笑了:“你火急火燎的有什么事儿?”萧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事儿才进来的,忙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四阿哥可还记得那翊坤宫中给四阿哥上茶的小丫头。”
弘历神情一凛,正色的问着:“她怎么了?”
萧筱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其实奴婢很早之前就见过这个丫头,当时她是在那广州的船上。”弘历眉头微皱:“你逃跑的那艘船上?”萧筱抿了抿嘴,才道:“是的,正是奴婢逃跑的那艘船上。”
“哦?说说看!”弘历的神情很奇怪。其实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问过当初萧筱逃跑的情况,更没有追究过是何人帮助了她。他虽然知道这样的放任不管和自己的性格完全不符,但是他就是不想去碰触。
萧筱挑眉看了弘历一眼,深深的吸了口气之后才道:“奴婢当日上的那艘船很奇怪,船上有上百个和当时奴婢一样大的少女,听闻是这些女孩子是要给皇上炼丹用的。而那在翊坤宫里给四阿哥上茶的小丫头,就是那艘船上除了奴婢之外唯一清醒的丫头。”
弘历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显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什么叫做除了你之外唯一清醒的?你确定?”
萧筱回想着当时的情况,斩钉截铁的说道:“是的,奴婢敢肯定。当时那个船舱里的所有女孩儿中,只有他是清醒的。而且奴婢敢肯定,那些人是将某一种药放在粥里控制的这帮女孩儿。因为当时奴婢上船之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婆子就送来了粥。当时奴婢就觉得很奇怪,现在想想才知道是时辰不对。”
“你是说,每一个上船的女孩儿,都会及时被下药吗?”弘历疑惑的问着。
萧筱点头:“奴婢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们很小心,并没有明着灌药,所以这些女孩儿都是不知不觉中中了毒。这个叫春杏儿的丫头很聪明,没有喝那些粥。奴婢能够跑出来,还多亏了她的帮忙!”
“她找你做什么?”弘历用手指敲着桌子,显然陷入了思考。
“她求奴婢救她一命,说是贵妃娘娘一旦歿了,她绝对不可能活着从翊坤宫出去。”萧筱说到这里,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弘历,低声道:“奴婢已经把她带去了祭神库。”
弘历突然一瞪眼睛,萧筱立刻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请四阿哥饶命!”
弘历狠狠的盯了萧筱一会儿,才若有所指的说道:“真不知道说你聪明好,还是说你笨好。你是怎么猜到那个地方有猫腻的。”
萧筱紧紧的攥了一下拳头,才镇静的抬起头,不错眼珠的看向弘历:“因为奴婢曾经在那里获救,奴婢就算再笨,也知道哪里必定不简单。”
“你就不怕爷杀了你!”弘历微微一笑,对于萧筱的坦白很是高兴。
“不怕!”萧筱低低的说。
弘历看着萧筱跪在地上纤细的身子,居然有些不敢问她为什么不怕。他似乎有些怕知道萧筱心底的想法,因为怕被伤的体无完肤。这个丫头心思太深了,不知道那句话说出来就是惊天霹雳。
“爷知道了,你下去吧。任何人问起你关于那个丫头的事儿,都不要承认!”弘历淡淡的吩咐着。萧筱知道自己这一关已经过了,不由得松了口气:“是,奴婢知道!”
萧筱慢慢的站起来,往外走去。弘历却又突然叫住她:“以后见到富察格格,不用将自己放的那么低!”萧筱脚步一顿,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乖巧的嗯了一声。
傍晚的时候,萧筱曾想去祭神库看看那个丫头还在不在,却几时忍住了。和青雨一起为过年绣着一面屏风,这些年青雨的绣工越来越精巧了,宫里很多大节日甚至是弘历送出去的贺礼,都由她亲自操刀。
“今日你怎么这么闲?不用去书房伺候吗?”青雨奇怪的看着在一旁帮她劈线的萧筱。萧筱着实很迷劈线这个活计看着一根细细的绣花线在自己的手中,被神奇的分为四根、十六根、甚至三十二根,就觉得自己特别的伟大。
“四阿哥不在书房!”萧筱不在意的回着,想着,弘历别说不在书房,甚至都不在宫里。如果没有意外,那个叫做春杏的丫头已经安全的出了宫,这会儿正在回答着弘历手下人的问题。
“小竹姐姐,翊坤宫的夏公公来了,说是年贵妃娘娘请您过去一趟!”一个小丫头在门外禀告着。萧筱手上一顿,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难不成年氏已经知道是自己带走了春杏儿,要找自己要人吗?
她很想说自己不去,但以她现在这个身份,别说一个贵妃的传唤,就是贵妃身边的女官传唤她,她也不能不去。她放下了手中的绣线,郑重的看向青雨:“待四阿哥回来之后,还请姐姐帮我回禀四阿哥一声,就说我去了翊坤宫!”
青雨看着萧筱脸上奇怪的神色,不禁也有心担心起来:“找几个丫头跟你一起去吧,不然就跟冷傲说一声!”萧筱摇头:“不用了,太多人知道不好!”
萧筱的话让青雨更是怀疑了,但她却没有否决萧筱的话。她知道,在某些程度上,萧筱比她聪明的多,也有成算的多。萧筱从房间里出来,就见到了上次请弘历去翊坤宫的小夏子。
小夏子见到萧筱之后,依旧是那副谄媚的笑容,完全没有其他年长太监那种狐假虎威、趾高气昂的劲头:“奴才给萧姑娘请安了,今日又老叨扰萧姑娘,真是过意不去。”
萧筱微笑着回了礼:“夏公公客气了,咱们走吧。”小夏子看着镇定的萧筱,不由得从心里佩服了几分。在经历了上次在翊坤宫的不愉快之后,这位还能表现的如此平静,真是不知道是真的有两把刷子,还是太傻了。
不过小夏子可没想深究,既然萧筱没有丝毫反抗就跟自己走了,自己正好方便交差。一路上,萧筱没有问小夏子任何问题,小夏子自然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走路,倒是显得一派平和。
这次,年氏并没有在偏殿见萧筱,而是直接选择了寝宫里。一进年氏的寝宫,萧筱就被那满屋子的药味熏得头疼,她知道即使历史变得不一样了,年氏也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现在的年氏有很多的惦记,惦记着她的哥哥,惦记着年氏一族,还惦记着她年幼的儿子福慧。所以她在临死之前必须做点什么,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皇上的身上,她知道皇上已经对年家失去了耐心。而成为皇帝之后的四爷,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所以,她把视线对上了弘历,对上了这个被康熙爷亲自教养,又被雍正看重的,几乎被满朝文武认定为是大清继承人的弘历身上。
但弘历实在太狡猾了,不管她是利诱还是威胁,显然都没有什么成果。好在,她发现了弘历的一个弱点,也可以说她看到了弘历一个致命的弱点,所以她想老天还是眷顾她的,眷顾她的儿子,眷顾她的家族。
而弘历那个致命的弱点,此时正坐在她的病榻之前,一脸平静的看着她。那目光里有可怜、有同情、有唏嘘,唯一不见的就是惧怕。年氏深深的笑了,突然知道能被弘历视为珍宝的人,恐怕也是不简单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