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算得上是汴津城里最为繁华的一处,再加上罗一鸣的镖局就在此处,有什么事情也好第一时间过去给他找麻烦。因此,九九便牵着十一软绵绵的小手,慢悠悠的从街头晃了过来。
现在已是巳时,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片热情洋溢的喧嚣。
十一有一段时间没有出门了,因此格外的高兴,牵着九九的手笑个不停。看见卖糖葫芦的自然是要买上一些的,看见小玩具也是要买上两个玩玩,只是他玩心不大,片刻后就失了兴趣,将手中的东西送给路边玩耍的小孩。再走几步又看见吹小糖人的,便拉着九九也要过去转转罗盘,只是他手气不好,只转到了小白兔一只,于是便撅着嘴,眼巴巴的看着扛大刀的金甲战神。
“你这是什么表情?你要这个何难,和阿姐说一声便是了!”九九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他嘟起嘴可以挂只小茶壶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他既然喜欢那个金甲的战神,她自然是要如他愿的。
十一一听到姐姐这样说,立刻眉开眼笑,直勾勾的看着九九。
九九敲敲他的额,上前去看那个转盘的构造,那转盘只是寻常的木板制成,然后用墨汁划分了几个区域,然后写上不同的物品。捏糖人的小贩没有多大的心眼,那些物品在转盘上的弧度都是一般大小,金甲战神的位置也没有窄出多少,与旁边金鱼甚至钟馗的弧度都是一样宽的。十一那样渴望的眼神她看得只想笑,恐怕只有这样的小孩子才会为了糖人捏出的是什么而这样关注吧?
她将伸到转盘前,想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直接对着小贩道:“我要那个金甲的战神,我出双倍的价钱。”
小贩是个干瘦的中年人,听见她的话只是上下将她打量了一番,摇摇头说:“不行,我做生意也是讲规矩的,说是两文钱便是两文钱,说是由转盘决定便由转盘决定,你开口多少钱也不行!”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商贩也是这样讲原则,九九还想再说些什么,身边的十一却拽拽她的袍子:“阿姐,我想了想,金甲的战神其实还没有小白兔来得好看,我们就要小白兔吧!”
话虽是这样说,十一的眼睛却还是没有从金甲的战神上移开。九九看得分明,也对十一这样的听话感到高兴,可是她的性子向来也是被娇惯出来的,还真没有听过别人拒绝的话。她冷冷一笑,从怀中的荷包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碎银,放在小贩面前的桌子上:“老板,这一两银子不是我用来买你的糖人的,而是用来买你的手艺的。你做的糖人这样好,我也敬重你的手艺精湛,今天我们不算做生意,只算我用银子寻你为我做个物件,如何?”
那小贩嘴上说着要讲原则,可是在看见九九掏出银子的时候还是不禁有些心动,再加上听见九九这样一番话,立刻朝着她点点头:“小姐说得极是,我照办便是,不知小姐想要个什么?”
九九的手指慢慢指向转盘上金甲战神的画像,小贩刚想动手的时候,就见她的手指虚虚晃动一圈,然后回到了十一的身上:“你就照着他的样子,做个小糖人好了。”
那小贩刚开始以为是猜中了她的心思,却不防九九心思一转,居然不要那个金甲战神了。他开始有些为难,却也不敢怠慢,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十一几眼便开始动手。
金甲战神对十一是有诱惑力的,可是却比不上亲眼看见自己的小糖人产生,于是十一愈加兴奋,趴在小贩的身边细细的观看。
小贩做糖人的工具十分简单,不过是一个挑子罢了,挑子一头是一个带架的长方柜,柜子下面有一半圆形开口木圆笼,里面有一个小炭炉,炉上有一个大勺,中间放满了糖稀。只见小贩用小铲取一点热糖稀,放在沾满滑石粉的手上揉搓,然后用嘴衔一段,待吹起泡后,迅速放在涂有滑石粉的木模内,因为没有十一现成的木模,他便挑了个年画娃娃的。然后拿起来用力吹,最后用苇竿沾上些糖稀细细的点缀修改,力求与十一相像。
最后成功的糖人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虽然比起十一要胖上许多,可是那样娇憨灵动的模样与十一果真有几分相似,小十一拿到手上的时候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九九满意了,牵着十一的小手继续往前走,十一拿着自己的糖人,抬起头来十分崇拜的看着她:“阿姐真厉害!”
“厉害什么?你不是还没有拿到金甲战神么?”那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商贩,她就算是完全掌控了他的心思与行动那又如何?不过,她这样喜欢控制一切的性子还真得改改,不能一碰到不属于自己控制范围的人或事物,就会不由自主的动了收服的心。但是现在的结果虽然是达到了她的预想,却也同时忽视了十一,害他没有得到想要的金甲战神。
十一可是没有她那样复杂的心思,只是固执的肯定自己的想法:“阿姐就是厉害,虽然我没有拿到金甲战神,也知道只不过是姐姐不想要而已。”
九九忽然有些惶恐,连十一这样一个小小的孩童都看出了自己的想法,她的掌控欲真的就这样的明显?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身边一扇雕花的暗色木门被人打开,木门被打开时发出‘吱扭’的一声响动。
九九吓了一跳,寻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街边的一家铺子。这条小巷她来得少,方才和十一一边说话一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只是她有些奇怪,还有铺子开张得这样的晚?貌似比起沐老头还要懒惰一些。
那扇门被打开,从外面看进去只是一扇苍莽青山的四叶折叠式屏风,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一个素衫的清秀小厮立在门口,朝着她们微微鞠躬道:“今日是我们毕月乌开张之日,欢迎贵客大驾光临。”
毕月乌?二十八星宿中的毕宿?没想到还有店铺会取这样的名字,只是正巧他们经过的时候开张,难道真是巧合?心中有疑虑,九九面上却依旧是面不改色,笑意盈盈道:“既然贵店今日开张大吉,小女子自然是要捧场的!十一,来,阿姐带你进去转转,反正罗大哥要是看不见我们,自然会来寻的。”
不要怪她太过小心翼翼,只是她平日里惹上的仇家不少,加上又有十一在身边,万万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她实际上并没有与罗一鸣约好,只是这样一说,是希望待会不管发生何事,对方都会有个顾忌。
十一这会子倒也十分的乖巧聪明,立刻非常配合的点点头:“好的,那我们早些逛完,然后早些去罗家镖局。”
由那小厮领着,拐过那扇屏风,入眼的便是这家号位‘毕月乌’的店铺的大厅。只是一眼扫过去,看不见什么商品,倒真是不好猜测这家店铺到底卖些什么。
外面是日光灼灼的艳阳天,铺子里却是极其的冷清,除了她们二人看不见其他的客人。有些许的阳光从铺子四周高高的窗户上打下来,能看见空气中浮动的尘埃。空气中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清香,有几分熟悉,却又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是何种香味。
那素衫的小厮忽然停住脚步,半俯身道:“公子,有贵客到。”
九九这才看见屋子的深处还坐着一个男人,他坐在阴影里,位置又有些偏僻,因此第一眼很难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将幽深的目光落到了九九的身上,然后朝着她勾动唇角:“欢迎光临。”
九九不说话,仍旧是静静的打量着他。那是一个让人感觉很神秘的男子,很随意的穿着一件烟白色的棉布袍子,这样的色泽这样的布料其实是很难穿得好看的,会让人觉得有些落魄。可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只会让人感觉高贵与优雅。因为他离她有些远,坐的位置又有些暗,因此并看不太清楚他的面容,只能看出他的轮廓是极其清美磊落的。
那男子看见九九的反应,也不见不快,只是直起身来朝着九九的位置走了过来。
于是,九九便看见了他烟白色袍子下摆暗色的花纹,也看清了他的面容。即使见过那样多的人,九九也不得不叹息一声,没有哪个男子有眼前这个店主这样的气质。眼前的人装扮随意,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一毫华贵的装饰,可是他整个人便是最华贵的珍奇美玉。他眉目清朗,明明站在你的跟前朝着你微笑,却又让人感觉他身在空山新雨后的青山之中。
“本店偏僻,姑娘能寻到此处,也算得上是难得的缘分。”他抬腕袖子滑下,九九这才看清他手上拿着一份小札,小札是米黄色的封面,用黑色的墨汁写着‘大岐知否’几个大字:“只是不知姑娘来到此处,是否还记得归去的路?”
九九收回落在他手上书册的目光,冷笑道:“我既然来得,也自然回去得。”
那人仍旧是浅浅的笑,似乎是发现了她的目光,将手中的册子向前伸出,摊在她的跟前:“姑娘也看《大岐知否》?”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愈发衬得那书册文气隽永。九九感觉掌心的手指微微一动,身边的十一像是想要开口说话,她蓦地握紧他的手,制止他的动作:“就许公子看得,我看不得?”
“姑娘自然是看得的,怪我唐突了。”那烟白衫的男子收回手掌,将《大岐知否》的书册收回袖中:“这《大岐知否》乃月上西楼所创办,专供儒生知晓大岐国事,同时解析天下六合之间的民事政事,真乃是难得的佳作。只是它的发布只是三天一册,实在是让爱好者难耐苦等,姑娘以为如何?”
“古人向来有莫谈国事之说,怕的就是天下众人的悠悠之口,可是谁都知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我朝陛下英明,认为闭门以生优不如大白于天下,君主治国与臣子辅政皆在百姓眼前。月上西楼不过钻了个空子,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九九心里莫名有些慌张,奇怪这人为何会对着自己这样一个陌生人说出这样的话题。因为不知道怎样说才不会让他抓住自己话里的把柄,于是干脆实话实说好了:“再说了,像我这样的姑娘家,看这《大岐知否》不过是图个新鲜,真正喜欢的其实还是月上西楼的另一则刊物《桃色听闻》!这《桃色听闻》不仅内容丰富多样,而且是一天一册,看着过瘾,公子以为如何?”
月上西楼是汴津城里最有名也是规模最大的书肆,前身不过是一家平常的印刷厂罢了。五年前它的创始者聂老板去世,换了老板的儿子接任,他极有商业头脑,将印刷厂改为即可刻书又可卖书的书肆。旗下招收了许多科举无名却颇有才华的书生,专门写书著作,用来贩卖。四年前的时候不知道何故,创办了两则叫做《大岐知否》和《桃色听闻》的刊物,前者为正,专门介绍国事;后者却是剑走偏锋,专门介绍大岐各地的新奇杂谈,这样一来几乎垄断了大岐所有的书肆行业的生意。到如今,他的书局已经遍布大岐各地,那两则刊物也已经成了王孙贵胄平民百姓雅俗共赏的读物了。
只是那《桃色听闻》一般多涉及奇谈与名人轶事,因此多为闺中女子休闲暇趣的物件,男子虽然也有涉及,但是很少有人会在公共场所讨论,故此九九才有这样一问。
谁知道她这话一出口,那边的公子却是丝毫没有这种顾忌,接着她的话就说了下去:“那《桃色听闻》倒真是有趣得紧,我自然也是看过的,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今它连载的是正是青衫客的《月瑶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