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隔了一层楼的距离, 她好似就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了, 只觉得两人之间好似隔着一层厚厚的雾霭，虚虚实实, 让人捉摸不透。

　　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梁柒正想低头, 就听得陆佳肴欢喜的声音：“九九？你可终于来了, 上来上来，这么久不见, 可是把我给忘了？”

　　一贯有些泼辣的声调, 此时因为长久的别离乍然相见，带上些许欢喜，此时听在耳里, 只觉得温暖异常。

　　梁柒不知道自己心里再想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让笑意一点点散开，浮在面上：“佳肴, 好久不见！”

　　陆佳肴伏在栏杆上, 朝着她使劲的招手，好似完全忘记她方才第一眼看到的那个，是薛拥蓝。

　　梁柒面上带着笑，提步进了酒楼一楼, 接近午时，珍馐馆里人不少，小二来来往往，宋帆不在一楼, 因此一时之间居然没有人注意到她。

　　她快步向前，才走到楼梯下方，手腕被人抓住。

　　“放手！”

　　“你这样做不公平，梁柒。”他抓着她的手，站在她的身后，声音低沉：“况且，与我相处至今，你才想起你的好姐妹来，不觉得有些可笑吗？”

　　被她这样反应伤到的薛拥蓝，忍不住冷然嘲笑道。

　　梁柒面色一白，转身怒瞪着他：“可笑？我是觉得可笑，明明知道你这样沾花惹草的性子，明明知道你恨我……”她咬着牙，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将梁栎的话说出来，只是脸上的神色慢慢淡了下来：“放手。”

　　不知是他那句话触到薛拥蓝的心事，他冷着脸，居然慢慢放开了手。

　　梁柒头也不回，提步便往楼上走去。

　　两人之间，再不复马车之内的和谐美好，就好像，刚才执手低语的两人不过是梦境一场，等到了阳光之下，便湮灭得干干净净。

　　陆佳肴就站在楼梯口，唇角含笑，看上去气色极好，见得梁柒冒了头，快走几步一把攥住她的手：“你个死九九，这么长时间不来见我，怎么，莫不是果真忘了我不成？”

　　她靠过来时，隐隐透出一股脂粉浅香，细细去看，面颊上的胭脂染得并不均匀，微微有些不正常，这样的风格不太像是陆佳肴一贯追求完美的性子。只是梁柒心里有事，倒没有注意太多。只是看她笑容满面极其热情的样子，猜测她大抵没有乱想——事实上，薛拥蓝没有说错，她与他亲吻，为他倾心，被他对自己的喜欢而感到欢喜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起过陆佳肴。

　　她早说过，她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明明知道陆佳肴心里爱慕薛拥蓝，却忍不住慢慢将目光与心意投注到他身上——她可悲又可笑，当发现他的喜欢不过是欺骗时，当发现他也许是恨着她时，她将自己掩藏起来躲避起来，不愿面对。

　　等到了必须面对的时候，她又去与他周旋演戏，一半的心为爱情炽热燃烧，一半的心清醒的看着自己似真似假的演戏。

　　“我这不是一直抽不开身么，”她由着她牵着走向雅室：“你瞧，我今日不是来了么？”

　　陆佳肴不雅的翻个白眼，将梁柒按在椅子上：“还想骗我？今天要不是我看见了薛拥蓝，将他叫住，你难不成还打算进来不成——再说，你再不来，我成亲的事情你可要错过了！”

　　“成亲？”出声询问的不是梁柒，而是跟在后面的薛拥蓝：“我说佳肴，你怎么忽然便要成亲了”

　　他是真心觉得有些好奇，他不比梁柒，近些日子以来，和羽林卫或是怀瑾他们，也会偶尔到这里小聚。陆佳肴的事情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却不知道她怎么会忽然说起成亲的事情来。

　　陆佳肴斜着眼瞪他：“你什么意思？莫不是以为我陆佳肴，你薛拥蓝有眼无珠瞧不上，便没有人慧眼识宝不成？”

　　口气异常凶狠，与平常毫无差别，单从她这番话来说，好似真的放下了薛拥蓝一般。

　　从她说出要成亲的话之后，梁柒表情一直都很淡定，便是此时听她反驳薛拥蓝，也只是笑了笑，轻声问道：“你要成亲了，新郎是谁？”

　　陆佳肴垂下眼帘，有些羞涩——实际上，当面向薛拥蓝告白时都不见她有任何羞涩之意，如今只是想到那个人，便是一副羞涩模样——难不成，果真是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了？她声线有些低，却说得很清晰：“这个人，你们都是认识的——瞧，不是来了么？”

　　顺着她话语推门进来的，正是珍馐馆的小二宋帆。

　　宋帆是端着香茗进来的，他生得高大挺拔，面容却不见如何出色，然而唇角带笑时会让人如沐朝阳。他好似并没有听到陆佳肴的话，只是将茶杯放在他们手边上，笑着道：“这是新茶，掌柜的换了烹制之法，九九姑娘和薛公子还请试一试。”

　　薛拥蓝端起杯子，浅浅啜了一口：“唔，极香，果然是好茶——宋帆，恭喜！”

　　宋帆眉头微微一皱，有些疑惑的样子。

　　“宋帆，你这表情莫不是不打算娶我？”陆佳肴当即作出恶狠狠的表情，上前几步食指点着宋帆的肩膀，十足威胁的话语脱口而出：“告诉你，答应本姑娘的事情便不能反悔，否则本姑娘要你好看！”

　　“掌柜的……”宋帆面色微微一变，眼角余光不知是看到了哪里，将剩下的话语吞了回去，低了头，慢慢的说道：“宋帆自然愿意。”

　　梁柒轻轻一笑，低声道：“……佳肴，你果然是看出来了的。”

　　**

　　这句话是打破湖面平静的石子，落了水，便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故意的，虚伪的，蓄意伪装的情绪，顿时都被打破，成了可笑的虚假。

　　陆佳肴整个人一怔，像是站不稳似的，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九九，我……”她面上神色未变，眼里的光芒却是暗淡了下来：“你何必，何必要说破呢？”

　　“佳肴，只有真心喜欢的人，才能时时刻刻的关注着吧！”梁柒居然还在笑着，像是止不住的，下意识的在微笑：“你看出来我们不对，不知如何面对，这才忽然提出成亲的话来，可是，你却是忘了，我和薛拥蓝才是戴着面具的最佳伪装者，哪里会看不出来？”

　　瞧，即使是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之上，一眼就看见他的马车；看着他从车中出来，便会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当发现他车中坐着的女子，是她一贯亲密的九九时，却能立刻伪装起来——她脸上匆忙间抹上的胭脂，能遮住她苍白的面颊，难道还能遮住她痛苦的心吗？

　　“可是，如果不这样，又能如何？”陆佳肴的眼睛慢慢的红了，眼神却是直直的，毫不掩饰的看向薛拥蓝：“我一直喜欢他，没有女子的羞涩，不顾别人的眼光，甚至，明明知道他从来不曾喜欢我，我依旧喜欢他。”

　　这是梁柒第二次听见陆佳肴的表白，少女真挚的心意，还有她坦荡的情感，毫无保留的，绽放他们眼前。她勇敢，她执着，她固执的坚守着自己的感情，哪怕没有回报，她依旧毫不犹豫的付出。

　　“掌柜的……”宋帆低低的叫了一声，脸色越来越白，毕竟，对于他来说，那样喜欢的女子，当着自己的面向别人表达情感，确实对他有些残酷。

　　然而，陆佳肴却没有看他，眼睛仍旧落在薛拥蓝身上，从这一刻起，她的眼底只有他一人，执着，痴迷，充满了眷恋。

　　“薛拥蓝，你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我喜欢你呢？可是你，对我的态度，总是疏离而礼貌，虽说不拒绝我，却从来不曾掩饰你对那些青楼女子的喜爱——我知道，你是不想直接拒绝让我丢脸，所以才这样委婉提醒我，你从来不喜欢我。可是，我知道，你也不喜欢那些女人，不管你与她们之间传出任何消息，我虽恼火，却从来不曾伤心，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们！”陆佳肴眼底越来越红，好像她心头所有的伤心绝望尽数聚集在了这里：“可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你会喜欢九九，你会喜欢九九啊！”

　　她的声音蓦然尖利起来，聚集了她心底最深沉的绝望。

　　梁柒的心尖忽然被针扎似的疼了起来，她从来没有想过，一贯性子泼辣从不顾忌他人的佳肴，有一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佳肴，对不起。”

　　“对不起？你哪里有对我不起过？毕竟，你从来没有回应过我任何事情啊！”她满眼俱是是绝望，却兀自强装着：“你喜欢九九吧？”

　　薛拥蓝没有回答，也没有将目光转走，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柔和，写了歉疚，写了亏欠，甚至写了怜悯……唯独，没有一丝一毫对心上人的疼惜。

　　“你也许自己都没有发现，什么时候喜欢九九的吧？当你喜欢上九九的时候，第一个知道的人不是万花丛中过的你，也不是身为旁观者的杜若公子，更不会是冷眼旁观的九九——呵，那个人居然是我，是那个一直喜欢你，一直跟在你后面你却从不会好好看一眼的那个我！早知道是这种结局，我何必要那样巴巴的喜欢你，喜欢到眼睛都不舍得离你分毫，现如今反而醒情识爱洞若观火，一眼就看穿了你的情爱？……第一次在这里，你看九九时的表情，我心里隐约就有不安，可那时你们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再后来，元宵花灯之下，你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她，我终于是害怕了，所以我那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向你表白心意……你瞧，多可笑，明明爱慕着你，却眼睁睁的看着你喜欢上他人，看着你为她伤心纠结，多可笑，我到底有多可笑，哈哈……”她仰着脸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是不自觉满脸是泪：“……薛拥蓝，我告诉你，我不想喜欢你，我不要再喜欢你了……不要了……”

　　她捂住脸，大声的哭泣起来，眼泪从指缝里滑落，大颗大颗的坠在地上。就像是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童，不顾一切的，放声痛苦着。

　　梁柒的胸腔处，好像有一只重鼓，‘砰砰’的敲打起来，她为自己的犹豫不决而厌恶，为陆佳肴勇敢的表达心意而震撼。她想，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像佳肴一样，这样直率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就像她曾经说过的，她不是梁楠，无法像她一样，充满钦慕的仰望着自己的英雄。

　　对于梁柒来说，她习惯了隐藏自己的感情，习惯了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的思考，习惯了，依靠自己。这么多年来，她都是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凭借着自己的谋算，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可是，就在今天，她看到陆佳肴，看到一个与她完全不同的女子。在旁人眼里，她也许有些蛮横，也许脾气古怪，也许不顾羞耻——在梁柒眼里，她钦佩这样的佳肴，甚至羡慕她，羡慕她可以这样直率。

　　梁柒慢慢靠过去，想要伸手将这个痛哭的女子揽进怀里，却又觉得自己是那个伤她最重的罪魁祸首，伸出去的手，只僵在半空中，怎么也伸不出去了。

　　一时间，整个屋里，只剩下放声痛哭的女子，在她的身侧，面容雪白的女子终于垂下了伸出去的手。

　　***

　　梁柒说过，陆佳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甚至，古怪地可爱。

　　旁人这样痛哭之后，只怕要无休无止的哭上很久，然后将所有看不惯的人都赶出去，独留自己伤心难过，舔着伤口。

　　可，陆佳肴不是这样！

　　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好像一点一点的平复了心境，终于，不一会的功夫，她完全收住了哭声，只余大哭之后无法抑制的抽泣哽咽。面上敷着的脂粉被泪水冲得乱七八糟，她接过宋帆递过来的湿帕子将脸上擦净，除去红肿的眼泡，方才的那一场情绪宣泄倒像是不存在一样。

　　她抽抽鼻子，斜眼狠狠的瞪着薛拥蓝：“我说过，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你以后到我珍馐馆来，一样要像他们一样提前预定多多付钱，别想我再给你特别待遇了！”

　　她这表情说变就变，真真是比翻书还快！

　　薛拥蓝简直是目瞪口呆，睁着眼，好像是被吓到一样：“以后我想要吃佳肴你亲手做的美食，岂不是也没有可能了？”

　　她眼眶中的泪痕还未完全消去，眼底的痛苦也只是被虚虚的遮掩着，可是，她却尽力的微笑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你若是和九九一起，倒是可以的！”

　　梁柒咬着唇，却不知如何是好，她终究是没有法子厚着脸皮，就在这样伤害佳肴之后，还能与她亲密无间。

　　不成想，陆佳肴却是极其爽快的性子，往前一步就到了梁柒身侧，一伸手，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九九，说不伤心那是假的，说从来不曾怪你也是骗人——可是，我自己也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只是……只是我自己看不透罢了！看见你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那一刻我是想狠狠的给你一个耳光……”

　　说道这里，她眼中又有了泪意，却深深吸了口气，又憋了回去：“明明知道和你无关，当时只想着宣泄一番，让你们明白我的痛苦……可是，看着你上来时，面对着我那样紧张的样子，我忽然又想，薛拥蓝我是注定得不到的，难道，我要连九九也一起失去吗？”

　　这就是陆佳肴啊，坦荡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意，不虚伪不欺骗，甚至选择豁达的原谅……与她相比，梁柒愈发觉得显露出自己的不堪来，自私、虚伪、狠毒，她从来没有这样厌恶过自己。

　　她知道陆佳肴喜欢薛拥蓝，甚至是很喜欢，可是，就因为薛拥蓝从不回应，她也下意识的认为他们没有关系。和薛拥蓝相识至今，一点一点走到这个地步，她考虑的思索的，从来都是自己的心意。她是不是喜欢，她要不要喜欢，她会不会喜欢……却，从来没有想过，她能不能喜欢。

　　“佳肴，我不如你。”梁柒忽然笑了，唇角弯弯，看上去却像是在哭：“选择我，是他的眼光不好……我们，注定、注定有报应的。”

　　说完之后，她闭上眼，睫毛纤长浓密，投下细密的阴影。

　　这样听上去有些虚伪的话，可从梁柒的嘴里说出来，居然让人觉得，她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话语。

　　薛拥蓝就在他们身边几步路的距离，梁柒说她不如佳肴的时候，面色不变，可当梁柒说出他们会有报应的时候，一张脸却是顿时惨白下去。手掌紧紧攥住，攥成紧密的拳，好像，之前少女柔腻的微凉指尖，不曾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其实木有码完 = =

　　陆佳肴，其实我很喜欢她，她勇敢，而且聪明

　　无望的爱恋她放弃之后，总有更好的等着她

　　从一开始，陆佳肴的cp就是宋帆——so，她从来不是小柒和小蓝之间的障碍，而且是推波助澜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