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秋, 大岐送走了太皇太后钟氏。
民间的百姓们, 有不少人都不知道太皇太后的事迹。
年轻一辈的只知道,这是皇帝后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是最受尊敬的长辈。
年老一些的, 倒是见识过钟氏被封太子妃嫁给太子的盛况, 十里红妆多少年还在被津津乐道;他们也曾听闻过耀帝突然故去后, 太皇太后当机立断选了还年幼的皇子为幼帝,自己亲自掌管朝政, 避免权臣尾大不掉。
这些人年老见识广, 听闻太皇太后的死讯,很是伤感了一段时间,也真心实意的为她守丧。
所以, 当从朝堂里传出声音,说是萧太后气死了太皇太后的时候,这些人都有些愤恨。
太皇太后薨逝一月后, 汴津城里的气候也渐渐从闷热变得清凉起来。
虽然还是热孝期间, 但是整个城里的气氛都松懈了不少;婚嫁不能,聚会也不允,但是城里的百姓们的生意又恢复如常,酒楼茶馆里也有了常客的身影——只要不要放肆高歌、招妓狂欢。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 酒楼茶馆里突然传出来一个消息:据说,太皇太后是被萧太后气死的!
消息刚出的时候,酒楼茶馆里的掌柜都有些慌张,毕竟朝堂大事百姓本来就不好沾染, 这流言又涉及皇帝的生母!
然而,这种消息根本就压不住!
没过多久,流言就多出了几个版本:有人说,是萧太后和先太皇太后素来不和,两人吵架时太皇太后病复发才去了;有人说,萧太后嫉妒太皇太后曾经把持了朝政,所以特意乘她病重特意去吵闹;还有人说,本来太皇太后就病重,她是故意报复和自己不和的萧太后……
种种传言,没过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汴津城,不过,大家都不敢明言罢了,只敢在私底下流传。
不过,愈是在私下传播,反而传的更厉害;更因为各种版本不同,每次都有不同的新消息传出,所以好几天过去,这个传言还正热着。
珍馐阁里靠窗的座位上,高大的绿植和柱子相互搭配,阻隔着里面的人。
座位上,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一个生的极好的青年人,另外两个是女子,一个是生的清秀的小姑娘,还有一个是容貌普通的婢女。
外面的座位上正有人在说着关于萧太后的消息,虽然没有点名道姓,可是大家都说了好几天了,基本也能听话听音了。
“……据说大人发了好大的火,这几天焦头烂额,天天去陛下跟前哭呢!”
“谁说不是,毕竟是兄妹,这要是出了事,可是影响整个家族。”
“我还听说,那一家……正处处针对这家呢,说是找出了不少错处……”
“……看来流言是真的,不然那一家怎么会都针对?”
“不过要我说,肯定也是家族里有蛀虫,不然怎么能找出错处来?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吧!”
……
来珍馐阁吃饭的,还别说,都是有钱有权的。这里虽然菜色味道未必比得上陆佳肴父母在世时,可这价格却一直没降过。
陆佳肴离开后,如今大厨便一直是陆家父母的徒弟,陆佳肴和宋帆在酒水和服务上一直比较注意,所以这里的熟客很多,也基本都是汴津城里有名的富户,还有不少权贵子弟也来这边吃饭。
也正是因为客人们都有些身份,所以说起八卦来,反而内幕消息更多。
他们话里的大人自然是如今萧太后的大哥,梁栎的舅舅了,如果萧太后名声败了,肯定也会影响萧家的名誉,萧家子弟以后要靠着萧太后入朝为官就更难了——毕竟现在的梁栎,对母亲一族可不算看重。
话里的另一家自然是钟家了,钟家人虽说也是皇后母族,可这些年合族韬光养晦,族里的年轻人也被约束着读书习武,所以整个家族在百姓里名声意外的很好。
如今萧家和钟家突然杠上,不少人先入为主的就站队了钟家。
“听闲话也很有意思呢!”小姑娘吃着银丝卷,咽下去嘴里的食物后,忍不住小声说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今次听听就算了,以后可不好这样。”因为是自己主动带人过来的,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婢女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只许州官防火不许百姓点灯’的意味。
这几个人,自然是装作主仆的梁柒和无双,还有跟过来的薛拥蓝和梁梓。
梁梓跟着这对主仆的事情,在整个汴津城里已经不算新鲜事了,所以干脆放在明面上一起来了。
薛拥蓝是后来的,幸好是珍馐阁,所以还能避一避耳目。
听得梁柒这么说,薛拥蓝低声轻笑起来:“可别听她乱说,听闲话其实不算坏习惯吧,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呢!再说,我们初相见时,也是听着聿和公主的闲话呀!”
梁梓也想起小时候的趣事,那时候她们说阿姐坏话,自己特别生气,可是却无能为力。
“我也记得,那时候,你还说要带我去醉花……唔唔……”
“哈哈,玩笑玩笑,那时我也就逗逗小孩子!”薛拥蓝及时那他快要说出口的三个字捂了回去,朝着婢女打扮的梁柒陪着笑脸道。
梁柒倒是真的想玩笑一般的生气,可是他那些年打着流连秦楼楚馆的借口,假装去各地采风画美人等,实则是去了长河作战,所以,她根本无法生气。
“恩,你是逗小孩子。”
“我已经长成大人啦!”被叫做小孩子的人可不愿意了:“我还想去醉花荫看一看如霜和如雾的舞呢!”
醉花荫出了个姚妃娘娘,这在当时简直是轰动整个汴津城,一时间,醉花荫也压倒了夜光台、温柔乡等其他对手,成了当时权贵最喜欢去的地方。
不过后来大概是后宫里有话传出来,朝臣们也不大敢来,醉花荫也不敢把姚画扇再拿出来放在明面说,所以大热之后反倒落寞起来。也就是这两年,出了个一对同样以舞技出名的异域姐妹花,这才保住了地位。
啪的一声,却是梁柒忍不住敲了他的头:“不许去!”
“啊!疼疼疼!”梁梓用手捂着额头打着圈,阿姐本来长期练习射箭手劲可不小,可是敲在头上的手却有些绵软。他装作被打疼的样子,故意道:“我就是去看跳舞,姐夫说跳的可好了!”
“?呵呵。”居然是他说的,这次真的能摆出生气的脸色来了——就是带着面具和妆容,确实不怎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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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城里人口中说着的萧家,如今确实有些焦头烂额。
萧家也是大岐有名的大家族,同样是后族,可是和韬光养晦的钟家不一样,萧家一直在汲汲营营,想要更进一步。
如今朝臣们基本都了解梁栎,他于处理政务上清明,也善于用人,不少寒门子弟都是他从微时提拔起来的,如太子太傅杜若,便是独自来汴津城的大家公子;还有御史大人谢君赞等,据说原本只是贵族的仆从。
不过,这两人都生的极好,一个清贵,一个俊俏,所以当时也有人说,梁栎选官首先看的是脸。只是杜若太过清冷,这话他们背地里说了两次,后来便觉得传这些话有些无味;至于谢君赞,别看这人看着面嫩,其实心狠手黑,背地里查些东西就敢在朝堂上当面告状,几次言之有物,大家也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也因此,萧家虽是梁栎的母族,其实并不讨好。
当朝萧太后的长兄也就是他的舅舅萧云彰,任光禄大夫,其他官职和封号都没有;家中子弟,也没多少有出息的,就算是嫡系,也不过占据些闲散官职,不说也罢。
萧太后在宫中无实权,以后梁栎迟早要封后,后族的光环还能照耀到萧家吗?
年前的时候,萧云彰便和萧太后建议,说是家中的幼女已经成人,这次选妃正好进宫,先封个妃,等有了皇子正好封后,姑侄之间也有照应。
萧云彰早看出妹妹的不甘人后,前些年不少事情,她也是托了他出手;所以这个意见一提,萧太后自然是应了。
萧云彰便觉得,这下一任皇后,必然还是要出在他们萧家,就算梁栎不看重母族,下一个皇帝还出在他们萧家,还怕萧家不能长久吗?
只是,从先太皇太后去世之后,他就觉得不对了。
先是萧太后无缘无故不让他们这些亲戚觐见了,接着,太皇太后丧礼时,大臣里流传萧太后是害死太皇太后的凶手,他还来不及去向皇帝喊冤,皇帝就出手把事情压下来了。
这个月,他三番两次想要找机会和皇帝申辩,梁栎却从不给他单独觐见的机会。
这几天,萧太后害死太皇太后的消息,突然在民间大肆传播,他们萧家人出门总觉得被人指指点点。
要是直接御史大夫进言也就算了,他们还能辩驳还能伸冤,可是愈是私底下这样流传,越不好分辨,总不能朝着满城的百姓喊,太皇太后是自己病死的吧?
最气人的,还是钟家,钟家满门读书人,所以朝中、外派的官员里,甚至是学院里,都有钟家的人!这钟家人最喜欢蛊惑人心,不知道多少人是受了他们的欺骗,反而来处处为难他们萧家。
家中的有官职的子弟们,不止一次回来抱怨近来总是受到刁难。
可是,他现在却毫无办法,萧太后现在根本见不到人,夫人向后宫递出了几次帖子,如今梁栎后宫由孟涵妃和钟菱妃共同管理,但是两个妃子都见过萧夫人,面子都给了,萧太后却还是不让见。
正焦头烂额,外面的仆从进来传话,说是萧家的三小姐萧凤盈送了点心过来。
看着逐渐走近的女儿,萧云彰满腔的烦躁好似在逐渐消失,他这个女儿生的如此容貌,只要找到时间送进宫去,必然能和她姑姑一样,为大岐生出下一个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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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汴津城里最繁华的街巷之一便是玲珑巷了。
作为晚上最为出名的街道之一,大半个城里的男人都来过这里,无他,东边一家夜光台,西边便是醉花荫,中间还有几家便宜些的小馆,总之,整个玲珑巷处处是女儿香。
比起一直起起落落的醉花荫,曾经风光无限的夜光台,自从背后的郦锦春离开,晏紫衣和玉无瑕也被赎走嫁人,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如今有人还来玲珑巷,大多是冲着醉花荫的那对姐妹花来的。
萧鑫也是如此。
他是萧云璋的嫡次子,因为上有更受器重的长兄,下有才几岁的庶弟,所以在家不太受器重。他自己也不在意,更喜欢在这花街柳巷里找些姐姐妹妹疼爱,自觉更得意趣。
他以前常去的是潇湘月馆,那里的姑娘有股子书香气;后来被好友拖着来了一次醉花荫,那时见到了如霜如雾的舞蹈,便着了迷。
虽然和以前偏好相比,这两人年纪不小了,但一对姐妹花实在难得,他便在醉花荫花了不少银子,昨日好不容易让老鸨松了口,答应今日让这姐妹花只舞他一个人看。
看谁知,今天再来,银子已经塞了两锭,那老鸨却依旧不让进门。
这就奇怪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地方,这老鸨的见钱眼开也是早有预料;可是,这钱也给过了,昨天的暗示彼此也懂了,怎么今天突然就不让进门了?
萧鑫脑子倒是不笨,当下一转就恼了:“是哪个狗才抢在了爷前面?”
“不不不,萧公子误会了,是如雾如霜两个不舒服,好了立刻奴家立刻请您上门!”风韵犹存的妇人陪着笑,却是半点也不挪开步子,这里面可是小王爷,自然不能让。
“起开!”平日还能和她调笑两把,今天却不行,这是下他萧鑫的面子!旁边这么多人看着,他如果真的退回去了,回头汴津城里其他贵族子弟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小爷今天必须进去!”
“萧公子、萧公子……你们快来帮忙啊!”
站在一楼招揽客人的姐姐妹妹顿时一拥而上,温软馨香的身体,甜腻腻的话语,嘴里打趣着,却是帮着一起拦着。
“都给小爷起开!小爷姑母可是当今太后娘娘,你们谁敢拦我!”身躯一震,挡在身前的那些人便被震到一边,萧鑫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格外伟岸:“里面到底是谁?”
妇人吞吞吐吐的追上来:“……是、是琅琊王……公子您可千万别唐突了他……”
“什么玩意?”萧鑫确实是有点懵,这城里他混的熟的,都是有同好的,这王爷听着封号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啊!
后面跟着的小厮立刻跟上来,小声告诉他身份;他们这些小厮也习惯了主子的喜好,往日里主子吃肉他们也能喝汤,可是相应的,他们要比主子还要灵敏,要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不能惹,遇到事也能稍微挡一挡拦一拦。
当然,这么明目张胆敢和人抢女人的,也大多是大家族里的浪荡子,萧家的身份足够了。
只是,这琅琊王可是当年聿合公主的弟弟,如今昭信王的唯一嫡子!小一辈里,这个年纪能封王的,更是绝无仅有了。
“谁?聿合公主?她不是都死了很多年了吗?”萧鑫却是气上了头,再者他那时年纪小,对聿合公主的事迹也不过听过就罢了,因此半点不当回事,推开小厮就往上走:“这小王爷才十几岁,嘴上都没长毛,就来找姑娘?我是替他姐姐教教他!”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