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信王府的大门口, 停了一辆马车。
稍稍有些金碧辉煌的样式, 还有车壁上琳琅满目的刺绣牡丹,就连驾车的小厮也穿得十分风流倜傥, 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风轻得了门房的禀报, 将来人之事告知了梁柒, 眼见着自家公主顿时将脑袋埋在桌子上。
“他难道真真不知道何为低调么?”想了想, 他好像果真不知道什么叫做低调,因此这句反问显得有些多余。梁柒长叹了口气, 朝着守在门口的明澜招招手:“行了, 请他进来吧,在花厅稍坐,我即刻就过去。”
明澜捂着嘴偷笑:“知道了, 奴婢这就去。”
风轻见她满脸郁闷的模样,居然一改平常的温柔模样,也跟着笑得十分欢畅:“公主, 那贺……不对, 应该说是贺大人,人家现下是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正正炙手可热得紧,他既然送上门来见你, 你何必这一脸不悦的样子?”
“我这是一脸不悦么?我这明明是欲哭无泪……”不由自主的扶着眉心按了按,梁柒深吸口气,总算是平复了心境:“人人都说一朝跃龙门,便能平步青云, 荣华富贵不可限量。从布衣直接被皇帝亲自下旨封为中书令,这贺远洲现下不知被多少人虎视眈眈!”
风轻上前替她按住太阳穴的位置,细细的按摩着:“贺大人如今升任中书令,当初皇帝陛下旨意下来的时候,不知在朝野掀起多大的风浪。朝臣纷纷上书,请陛下收回成命,惹得陛下大怒,在大殿之上砸了镇纸的和田玉!后来还是贺大人自己出了个主意,于大殿之上于百官进行辩驳,他所言所思震惊文武百官,这才将舆论压了下来。”
梁柒轻轻一笑:“这倒是符合贺远洲的脾性,与其让他们在他身后支支吾吾,不若干脆让他们无话可说!”
她虽不在当场,可凭着贺远洲那张嘴,不说肉生白骨舌灿莲花,但是将朝野之上那些文官武将说得哑口无言是绝对可以的。
姑且不论朝臣之中是否有伶牙俐齿可媲美贺远洲的,单单贺远洲是有备而来,身后又有皇帝撑腰,谁还能真的豁出去了与他斗上一斗?
起身换了衣衫,净了脸面,梁柒慢悠悠的去了待客的花厅。
屋内坐着的贺远洲,生生让梁柒面皮抖了一抖。
“我说,你穿成这副样子上朝出入宫廷,我皇兄就不曾说些什么?”他穿一着华贵高洁的蔚蓝色官服,整个人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意气风发,只是他腰间玉带之上多于繁星的珍宝,还有深色官靴上缀着的红宝石,莫不是她看岔了眼?
贺远洲笑得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一张平凡至极的脸上恨不得在熠熠放光:“皇帝陛下自然是没有允许的——不过他也没有明令禁止呀?”
梁柒深深叹息一声:“我就知道!”
“官员的着装要求里,也不曾说过不许再腰带与官靴之上添加饰物,因此我这样穿戴,皇帝陛下自然不能多说什么的。”
“那你这样,不怕有贼偷惦记?”
被她这样一问,贺远洲居然愈发得意:“嘿,堂堂的闻声阁阁主,皇帝陛下金口御封的中书令大人,哪个贼偷不要命敢犯到我手上?”
倒不能说他是脸皮厚厚自命不凡了,中书令倒算不得什么,可闻声阁阁主却是能找到那些贼偷任意的藏身之处以及所犯罪责,一旦被俘在监牢里不知要待到猴年马月去。
这下子犯了案,不知要亏到什么地步去,自然是不值当的。
梁柒想想也是,跳过此事便不再提。
事实上梁柒和贺远洲相交数载,可他到王府来的次数屈指可数,且次次来都是颇为低调,很少引起别人的注意。这次他一反常态,不仅堂堂正正走的正门,而且真真招摇得紧。
“你现在皇兄看重,百官巴结,好歹正热乎着,何必早早来我这里,到时候被那些小人抓住了把柄,你大抵就没有现在这样畅快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开口道。
“嘁!你以为我摸黑穿着夜行衣,偷偷摸摸的寻摸过来,就没人在你门口盯着?”贺远洲白眼翻得越来越利落,看她只顾自己喝茶,都没和自己客气,气呼呼的端起自己的喝了一大口——唔,上好的君山银针,不愧是聿和公主才有的宫廷御制:“再再退一万步,你以为他们现在就不在我身后默默唧唧?我又是会在乎的人么?”
梁柒放了杯子:“原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贺远洲脸色一变,赔笑道:“没没,你是关心我,我哪里不知道?”他顿了顿,将脸上的嬉皮笑脸收敛了:“你在长河可好?”
她借口送十一离开实际是奉了陛下命令去长河的事情,贺远洲自然是知道的,可当初走得急,说得并不是十分清楚。现在他既然问起,梁柒便将长河一事细细的说了,从和钟牧一起离开,在郴州遇到郴州王,然后遇到薛拥蓝去了长河,薛观山残腿,长河之战的惨烈,一直说到回来经过郴州时被追杀。
让梁柒感觉很不悦的是,她本只是平平淡淡的叙述,却不妨贺远洲像是听传奇故事一般津津有味的嘴脸!
更甚者,他还会在要紧处眉一扬:“薛拥蓝便是那玉面战神?”或者是嘴一撇:“这栾鹤炎忒地倒霉,遇到了薛家兄弟不说,怎地还碰到了杜若公子?”最后却是啧啧称奇:“这梁安觉莫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个时候出手?”
她将将说完,贺远洲一脸的意犹未尽:“早些知晓是这么一回事,给我再大的官位,我也一定跟了去!”
梁柒顿时将脸拉了下来,扔下手中的茶杯便打算走开。
贺远洲赶忙将她拉住:“别走别走,我和你说实话——”
她住了脚步,轻飘飘的回了个眼神,却不说话。
梁柒如此‘不识抬举’,贺远洲颇有些丧气,不过心头将即将出口的话转了一转,不由自主就亮了眼:“我这几日不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么?咳咳,好歹是算得近了皇帝的身侧,让我听到了不少消息!”
他得意洋洋的昂着头,等着梁柒眼巴巴的凑上来问——当然他其实心里隐有自觉,眼前的聿和公主未必会搭自己这个茬。
果然,梁柒眉头都没抬一下:“怎么,你闻声阁阁主,在皇帝面前得了什么消息?”
她故意提起他的另一重身份,堂堂以打探消息闻名的闻声阁阁主,居然会因为到了皇帝身边得了一个消息到她跟前来献宝!
贺远洲哽了一哽,可若是这样就被打击到,他就不是贺远洲了。将身上那件金光闪闪的锦袍拉了拉,弹去并不存在的灰尘:“唔,毕竟是人心难测呢,何况是君心?……当然,皇帝陛下让我知道了,自然也是知晓我会来同你传递消息的。”
“你直接说,我还有兴趣些。”
“……霍步轩与陛下密谈了三个时辰,等到晚些的时候,王喜将我带到了隔间,让我听到了陛下想让我听到的话。霍步轩说,聿和公主国色天香金枝玉叶,当以倾国之礼娶之藏之。”
他说的婚娶双方她似乎都没有反应,只是问他:“倾国之礼?”
“你久不在汴津,大抵是不知道的,霍大将军将边陲小国安荣打了下来,安荣国君献了国土,成了大岐附属。”
“整个安荣?这礼可真够大了,只是娶我回去,难免霍步轩要后悔了。”她笑得极为灿烂:“我现下倒是为皇兄真心欢喜,西方戎族早早被霍家父子打败,年初献了降表;北方的泊国被薛家掳了将军,近期怕也没了翻身之日;安荣虽只是小国,可铁矿一向富足……”
她笑得真心实意,可眼神却凉得如冰雪清寒。
贺远洲也没了逗弄她的兴致:“皇位位高权重,可毕竟是独处高位……”
“我没有怪过他,只是,觉得有些累了。”裙裾在地上摩挲而过,有一种细腻动人的声响,她将眼神投向远处:“城阳公主梁莹玉步步紧逼,朝中大臣摇摆不定,皇祖母的意思永远看不明白,拥有兵权的王爷让人暗暗提防却又必须拉拢……皇兄他,做得极好,我若是他,这一步也必会走的。”
就像明知道长河一战危险重重,还是派她这个武艺全无的妹妹过去,可他在战后匆匆赶来,不管之前他如何打算如何算计,她在心里也无法有一点怪罪。就像这次,他明知道,他若是直说,她必不会推辞,他却依旧选择让贺远洲做这个传话之人。
是担心破坏他们兄妹两个的情谊么?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盛,也越来越炽热,只是站在屋内,看着外面白晃晃的光芒,不免让人生出一种浑身粘腻的汗湿感来。自从十一离开之后,整个王府便蓦然寂静下来,明明只是少了那样一个香香嫩嫩的奶娃娃,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耳腔里的轰鸣声中,夹杂的仆役的交谈以及夏日燥蝉的鸣叫,也不过是徒剩聒噪而已。
贺远洲同她说这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
她离开之后,太皇太后称病不出,无论多少臣子日日在千秋宫外等候,太皇太后也没有召见过任何人;只是在大半个月前,杜若公子奉旨离京办事的时候,太皇太后却是亲自召了他入内,出来是婉容姑姑送到殿门口的。
太皇太后暂时退权,皇帝隐忍不动,城阳公主谋划数年骤然出手,将朝野局势一举控制。内宫传出皇帝感染风寒无法起身的流言,一连半月不曾上朝,宫门四周有十二卫秘密守卫,更甚至卫尉寺卿铁中棠亲自为皇帝传递消息,旁人不知晓内情的,只道是皇帝果然是病得厉害。
梁莹玉理所当然的接替了大半的权利,太皇太后的人她暂且不敢动,以防她和皇帝联手起来对付她一个。可皇帝这里她却不想顾忌太多,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一步一步拔除皇帝安下的势力。
皇帝初离京的事情她确实不知道,只是长河大捷的消息传回来时,别人不知晓,她却是骤然明白过来——长河之战发生,霍家正在与安荣交战,其他朝廷兵力自有边境守卫不好调动,如今能恰好赶到长河援助的,除去郴州王梁安觉,她不做第二人想。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吧,这么多字绝对不是一章,绝对不是!
只是时间到了我的字数不够,避免被关进小黑屋出不来,我决定先发一部分,下午的时候再将剩下的发过来!
因此看文的妹纸注意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