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无双主动提及要和十一下盘棋。
十一受不得激, 自然是一口应下了。
他们两个的棋艺启蒙,都是从梁柒而起的, 只是这几年梁柒失踪之后, 梁梓的棋艺学业梁柒都不知晓。因此听无双主动提及, 她并没有反对, 心中也存了些许考校十一的意思。
无双虽然年幼些,但其实她甚是聪颖, 自小除去跟在病重的她身边, 平日里却是最爱读书。往往她躺在床上无聊时,便喜欢听她读书,棋谱、乐曲、诗词, 甚至是天文地理,都听她一一读过。
前两年,她身体好些有气力时, 也常常躺在床上和无双对弈, 一来二往的,倒是养出了无双一手好棋艺。就在前不久,能将她小姑姑齐明月,杀得毫无招架之力。
只是, 梁柒没有想到的是,幼年时在自己手下走不了几粒子的十一,如今与无双行这黑白之术,居然还略胜一筹。
看来, 这些年,十一并不像传言一般不学无术。
想着给十一一个下马威却反被下马威的小无双,悲愤得不得了,心中那口闷气无从宣泄,鼓着嘴低着头自己回房去了。
梁柒瞧着好笑,无奈的摇头叹息。
十一帮着她一起收拾棋盘,因着是睡前了,头发上的玉簪玉冠都被取下了,乌黑柔软的长发只扎了个小辫垂在背后。白净的一张小脸,映衬着烛火,一副温软无害的小模样,瞧着人便是心头软软的。
“阿姐,我是不是惹无双不高兴了?”
“呀,我家十一这么懂事?没事,无双不是那样刁蛮的孩子,只是这些年,她习惯了跟着我,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
他点点头,额前有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散乱:“恩,我知道,所以,虽然我也很吃她的醋,可是一想阿姐身体不好的这些年,都是无双陪着的,便想着要让着她。”
虽然对于十一嘴上说着要让着实际上半点不让的做法,梁柒觉得有些想笑,可是,听着他这样说,她的心头又是温软又是酸涩,就像是将心泡在了梅子酒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家十一,果真是长大了呢,阿姐真高兴呢!”她放下手中收捡了一半的棋子,坐到他旁边的榻上,他如今已经与她一般高,将他搂过来时,他的脸已经能与她的脸贴在一起了:“阿姐知道,十一果然是比我厉害多了——这些年,你的学业可曾落下?”
“……这些年,皇帝倒是派了不少夫子到王府中教我,我虽没有藏拙,却故意表现得玩心很大,学得七零八落……不知什么原因,也不知道他是否疑心我,但到底没有多说什么。我晓得阿姐怕我变成一个不学无术之人,因此隔一段时间,便会同杜大哥贺大哥学些东西,勤加练习……另外,姐夫……唔,薛大哥也时常写信给我,询问我的课业,他晓得我想学武,又派了人藏在府中侍卫之中,教授我武功……”
“恩,那次我瞧见了,你武功学得很好。”
“我学得不好,那次,还是阿姐救的我,都是我不好,害得阿姐又差些出了事情。”
瞧见十一又有些自责,梁柒于是摸了摸他的脸,转了话题:“你怎么想着要学武的?”
“我其实记得些,我小时候,每次遇到危险时,都是阿姐来救我。我那时就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不再拖累你?所以,……自己有这个想法,同薛大哥一说,薛大哥也说,学武可强生健体,于是就同意了。”
***
从十一的房中出来,已是小半夜了。
院子里的月亮已经跑到了半空中,照得院子里的木槿树投下婆娑的树影。
梁柒回了房,点了灯笼,将外衣脱了,傍晚吃饭之后,她带了无双和十一,在净房里分了隔壁房间洗了澡。所以此时,只需从坐在暖炉里的水壶里倒了水重新洗手净面,便可入睡。
将将洗好了脸,把帕子搭在架子上,忽然听得窗子处发出‘啪嗒’一声。
寂静的夜里,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明显。她心中一动,一只手放在盆中搅动水声,一只手却是将头上插着银簪藏在了袖子里——今日和十一无双下棋,靴子里的匕首便没有带在身上。
正在她全神戒备时,窗子被推了一条缝,顿时吹进来一阵凉风来。
接着,是某人熟悉的声音:“阿柒,是我。”
她还来不及反应,一扇窗子整个被推开,薛拥蓝已经灵活的跃了进来,并且,手脚极快的将窗户重新关好。
“你怎么来了?”
薛拥蓝微微勾起嘴角:“我要是不来,岂不是今天都要见不到你了?”瞧见她素净的面容,不知怎的,他一颗心便莫名沉稳了下来:“瞧,我来得正是时候,你不是还没有入睡么?”
“你早些时候应该给我送个消息来,要是再晚些时候,我便将门窗都锁上了。”她上前将灯芯剪了,使得屋子里亮堂些,这下继续道:“渴不渴,可要喝水?”
“不用了,你要么将外套床上,要么就坐在床上同我说话,夜深天亮,莫要感染了风寒才是。”
她想了想,两人如今关系亲密,自己坐在床上说话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因此便去床榻上坐着了,在腿上搭了方被:“你今日一整天都忙些什么去了?”
“毕竟是回来了汴津,总有些事情需要去打点一二的,我进了宫,消了陛下的疑心。下午的时候,和怀瑾阿策也见了面。”他絮絮的说着些今日的所为,并不觉得她过问自己的事情觉得烦躁,反倒因她的开口觉得她是在关心自己,心中莫名欣喜,桃花眼愈发明亮:“本不想过来,省得被人发现你的行踪,可晚上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忽然就想你了,忍不住便乘夜而来。”
入睡的时候,面具自然是要摘下来的,因此此时梁柒的面颊微微一红,衬着烛光,愈发显得娇艳动人:“又没有人不要你来——只是,你安排的暗卫装成护院家丁守候在府里,怎么没有把你当贼抓起来?”
“你也太小瞧我了,别的不好说,这偷香窃玉的本事我还是有的,哪里那么容易被人抓住?”他乘机抓住了她的手,捏在自己的掌心。
梁柒也没有挣扎,仍由他攥着,只是昂着小下巴佯装吃醋的样子:“偷香窃玉?你还想偷谁的香窃谁的玉?对了,早些年我见你和那姚画扇情浓得很,怎么,这次回宫,可有情回当初?”
她并不是那样胡搅蛮缠拈酸吃醋的人,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真开口说起来,又想起他先前和姚画扇游湖时亲密的样子,还有龙舟比赛时她的急切,心中难免有些发酸。
“吃醋了?当初我为了不让人怀疑,城中不少花魁娇娘都和我有不少传闻,你怎么只问一个姚画扇?我承认,姚画扇性子特别,个性要强,比起其他人我对她是要尊重些,也没有将她当过青楼女子——可,也仅仅如此。如今她已是宫中之人,我更不会和她有什么干系了!”音方落,薛拥蓝的唇便堵了上来,等得吸尽了她口中的气息,他这才抵着她的额头道:“我与你之间,可从来没有旁人。”
心底那一点点微酸,被他这样缠绵的一个亲吻冲洗得干干净净。她轻咬着被他咬得微微红肿的唇畔,犹豫了片刻,这才道:“我与你之间,此后也不会有旁人——衡芷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可我们未曾开始便已结束。我承认,不能做到断得干净,可我保证,我们的关系也只能到知心好友这一步。”
薛拥蓝点点头:“我相信——”说完之后顿了一顿,继续道:“即便不信你,我也要相信自己的魅力呀,只要有我在,你怎么可能舍下我去找别人呢?就是衡芷也不行!”
回答他的,是梁柒含笑的一个白眼:“——厚脸皮。”
薛拥蓝又问:“阿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梁柒微微叹了口气:“打算,我能有什么打算?我现在所求,不过是家人平安罢了,聿和公主的身份我自然是回不去了,以后我只是梁柒而已——”
薛拥蓝打断她:“薛梁氏。”
“什么?”
“准确来说,你成了我薛家的人后,名字就要改成薛梁氏了。”他有些斤斤计较。
“好,以后就只能是薛梁氏了。”她又是好笑又是羞躁,却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十一的身份……我不想瞒你,料想你也能猜到些。当年先帝和我父王,同时钟情于我娘亲,初时我娘亲是对先帝有情,可是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又迎娶了皇后,我娘亲伤心之下接受了我父王。我父王极为宠爱我娘亲,两人很是恩爱了几年,只是,先帝对我娘亲从来不曾忘情,我十来岁的时候,同娘亲进宫小住,十一便是那个时候有的。”
虽然早已猜到些,可真正听到的时候,薛拥蓝还是有些唏嘘。
“娘亲愤怒又羞愧,身体便一直不大好,后来生下十一身体大亏,不久就去世了。也因为这个原因,父王愈发无法面对十一,没有办法之下,我只好带着十一进京投奔皇祖母。”说起那些陈年旧事,她的声音沉稳平静,没有任何波澜:“皇祖母虽一贯宠爱我,可不知怎的,我幼时就和皇兄关系极好,因此那些年,都一直在帮着他。后来再大些,皇祖母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十一的身份,将他接进宫去,我当时大急以命威胁,终于将十一送回临阳去了。”
“……再后来,皇兄的权势越来越大,他也开始怀疑十一的身世……我用郴州之行,换了十一和爹爹的保命圣旨,幸好,我还能回来见你。”
薛拥蓝有些想要骂人,骂她从来不将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骂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可,现如今她就坐在自己的跟前,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他这样告诉自己,一颗心不可抑制的柔软起来。
“那以后呢?”他想问——你的以后里,有没有打算让我参与?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十一渐渐大了,我忽然发现,即便没有我,他也能照顾好自己。我之前也在恨那个置于死地的人,可等我回来,知道你们为了找我付出的一切时,忽然又发现这些都不重要了。现在,我只想,能好好的活着,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薛拥蓝有些委屈:“你都没有想过,与我成亲?”
对上他这样可怜十足的怨妇脸的,是梁柒巧笑嫣然又义正言辞的反问:“你要娶走我父王最疼爱的女儿,难道不要亲自去提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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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梁梓在门外敲门,同梁柒告别。
见到从梁柒房中走出来开门的薛拥蓝,他一张小脸顿时就沉了下来——虽然与薛拥蓝的关系好得很,也清清楚楚的叫过姐夫了,可一大早见到他才阿姐的房里走出来,梁梓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腾的蹿了起来。
薛拥蓝里衣倒是整整齐齐的,可外套只是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腰带也没有束。漆黑的长发也随意搭在肩头,整个人流露出一种迟起懒梳妆的慵懒气息,又让人很容易想起引得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妖媚之气。
“怎么了?你小声些,你阿姐还在睡。”他们昨晚絮絮的说了小半夜话,到最后,她闭着眼伏在他的手臂上昏沉沉的睡着了,他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静静的打量着她的睡颜,便舍不得离开了。
梁梓还有些气呼呼的,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府里的人送了消息过来,说是皇帝下旨召我进宫。”
“唔,那你去吧,等阿柒醒来,我会帮你说的。”他懒懒打了个哈欠,将肩上的衣服扯了扯,转身又要进屋去。
梁梓终于忍不住了,一把将他拉住了:“……姐夫,你、你不许欺负我阿姐!”
薛拥蓝眼神落在扯住自己衣衫的手掌上,眼神由茫然变得清晰:“十一,你知道什么叫做欺负么?再说,你姐夫都叫了,我不欺负你阿姐要去欺负谁呢?”
——
最后的最后,厚颜无耻的某人,成功的将十一羞躁得红透了一张面皮,打马朝着宫门奔去。
直至打马入了皇城,迎面看着灿烂明亮的鎏金宫的黄瓦,他整个人这才算彻底冷静下来。这个十四岁的少年郡王,看着华美壮丽的宫墙,勾起嘴角露出一个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冷笑来。
守在门口的黄汤,一眼就看见了将马鞭圈在腕上,大踏步朝这边走过来的琅琊王。每次看见他,黄汤便总忍不住想起他气势凌人的阿姐来,那个嚣张跋扈在他眼里却最是动人的聿和公主。同他阿姐一样,他也爱穿红色,这个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的俊美少年,今日穿了一件嫣红撒金花的缎袍,腰间系着白玉琅嬛带。走动的时候,身姿挺拔,像是迎风招展的翠竹。
“小王爷近来可好?”他小跑着迎过去,半蹲着身子给他行礼,他如今也是皇帝跟前的老人了,前不久才任的总管。平素那些大臣见到他也不敢小瞧,可他每每对着梁梓的时候,行动间的讨好维护之意是谁都看出来的。
好在他在皇帝跟前并不避讳,做的也不算出格,皇帝知晓他是念着之前梁柒的举荐之恩。他如今大权在握,也不担心底下人翻出大浪,加上黄汤做法坦荡,因此反而更加重用他。
只是梁梓甚少和他纠缠,听得他问,也只是昂着下巴淡淡嗯了一声。
黄汤丝毫不气馁,走在侧前方微微鞠着腰帮他引路,一面走一面道:“姚妃娘娘和承月公主一早就来了,公主听说王爷要来,便说要留王爷吃午饭呢!”
他说话轻缓,像是无意间说起,又像是有些羡慕他与小公主感情好。
梁梓自然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听到梁承月的名字,他的眼里不易察觉的拂过一丝不屑。对于这个被不少人说肖似皇姑聿合公主的承月公主,他从来都是瞧不上的,阿姐平素做事出格,但每件事都是权衡再三,虽心狠手辣却极少伤及无辜,即便是做的过分了也会想法子弥补。至于这个梁承月,自小性子骄纵,仗着皇帝宠爱,行事更是无端,小小年纪便责打婢女,挑拨是非。
黄汤帮他站在门外禀报了一声,还不等梁栎开口,承月已经小跑着从屋里跑了出来。
“十一皇叔,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承月和父皇都等了许久了。”伴随着着小女孩状似撒娇的童稚话语的,是梁承月粉嫩带笑的脸,还有她背对着旁人眼底赤.裸的讽刺。
作者有话要说:唔,妹子们应该能看出来,我在努力的往结局的方向努力吧?
好吧,我承认,有点越写越散的感觉,我忽然发现我有一种神展开的特质,郁闷……
另,没有评论,为毛?写的真的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