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玄尖叫起来,像一个遇到了色狼的弱女子,惊恐万状。
帐外的卫士们大惊失色,想冲进来保护夏侯玄,却被敦武等人拦住,两个卫士不顾一切的冲破了堵截,冲进了大帐,却遭到了魏霸和张绍的迎头痛击。两人一出手,就把两个卫士踢飞,不过夏侯玄也总算逃出了他们的魔掌,裹着被子,缩到了帐角。
魏霸和张绍嘿嘿的坏笑着,又逼了上去。夏侯玄吓坏了,生怕真被这两个不要脸的二货扒了裤子,扔到外面去,他这名士的面子可就丢光了。他夹着被子,连连拱手作揖:“二位,二位,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别闹了,别闹了行不行?名士不是你们这样的。”
“那名士是什么样的?”张绍玩得正开心,意犹未尽的大叫道。
“那些放荡形骸的不过是外表,真正的名士,是坐而论道。”夏侯玄见他们不再动手,这才松了口气,苦笑着解释道:“而且,而且你们这样……和名士有什么关系,分明是……”
“是什么?”
“是下作嘛。”
“敢说我们下作?”张绍火了,撸起袖子,又要上前,吓得夏侯玄连连作揖:“表兄,表兄,我说错了,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这时,魏霸“嗤”的冷笑了一声:“坐而论道?你们懂个屁的道,不过是空口说大话而已。””
夏侯玄裹着被子回到榻上,刚想坐上去,一看被魏霸和张绍搞得臭哄哄的被褥,又放弃了打算,连忙拿起外衣穿了起来。他一边穿衣,一边警惕的看着魏霸和张绍。见魏霸没有再动粗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名士的意气又不可抑禁的冒了出来。
“魏参军,你说我们不懂道,那你说什么是道?”
“道法自然,道就是我们周边的万物。”魏霸撇撇嘴:“我知道你不服,那我先问你一件事,你能回答得出来,我就承认你知道,如果回答不出来,以后就不要装什么名士,说什么坐而论道了。如何?”
夏侯玄已经穿好了衣服,恢复了镇静,面对魏霸的挑衅,他不屑一顾,拱拱手道:“请参军指教。”
魏霸点点头,毫无愧色的接受了夏侯玄这一礼。“冬去春回,大地回暖,是为什么?”
“这还用问,当然是因为有阳光的恩泽。”夏侯玄轻蔑的哼了一声:“这个问题太简单了,你还是提一个难一点的问题吧。”
“你别急,我还没说完。”魏霸打断了夏侯玄:“既然是阳光的恩泽,那是离太阳近更暖和,还是离太阳远更暖和?”
“当然是离太阳近更暖和。”夏侯玄应声应道:“太阳譬如火堆,离火堆越近,当然是最暖和。”
“那是站在地上离太阳近,还是站在山上离太阳近?”
“当然是站在山上离太阳近。”
“你登过山吗?”
“没登过山,可是这个道理这么简单,不用登山也知道。”
魏霸冷笑一声:“果然是空谈,闭着眼睛瞎说一气而已,还妄言什么论道,真是让人齿冷。”
“你!”夏侯玄见魏霸突然出言不逊,不禁勃然大怒,扭过头,不理魏霸了。
在魏霸和夏侯玄论道的时候,张绍一直站在旁边听,不敢轻易插嘴,生怕说错了被他们笑话。不过听到这一句,他却笑了起来,上前拍拍夏侯玄的肩膀:“我说表弟啊,我虽然读书少,可是我得告诉你,别怪子玉笑话你,你还真是错了。”
夏侯玄语带讥讽的说道:“我怎么错了?倒还要请表兄指教。”
“嘿嘿,你没登过山,登过山就知道了。山下暖和,越往高处越是冷啊。你那什么离火堆越近越暖和的道,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夏侯玄眉头一挑,刚想反驳,可是一看张绍这副认真的样子,心里也犯了嘀咕。他的确没有登过什么高山,对山顶比山下冷这种事没什么概念。然而他相信魏霸也好,张绍也罢,不会拿这个问题来狡辩。
难道山顶真的比山下冷?这没道理啊。
魏霸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本来我以为媛容那么聪明,你想来也不会太笨,没想到却是一个自为为是的虚妄之徒。算了,我明天还要去和陆逊商议战事,没空陪你胡扯了。就此告辞!”
魏霸说完,很没诚意的拱拱手,转身就走。夏侯玄一听,顿时急了。他等了几天,好容易才等到魏霸有空,魏霸明天又要走,哪天才能回来。他连忙上前拦住魏霸,深深一揖:“参军,你明天……就要走?”
“是啊,本来想今天晚上和你联床共话,可惜……”魏霸眉头微蹙,“我事很多的,没时间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他摇了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继先,你还要和这样的名士亲近吗?我是没什么兴趣,要回去洗洗睡了。这一身的香气,让我非常不舒服。”
夏侯玄面红耳赤。从来都是他鄙视别人,没想到今天被魏霸鄙视了。可是他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魏霸刚才提出的那个问题,他的确想不通错在了什么地方。
魏霸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道:“对了,你如果想见媛容,她不在这里,你这次可能见不到她。如果你是想谈公事,还是去成都吧,我不会和你谈这些的。”
一说到公事,夏侯玄冷静下来,顾不上自己的面子,连忙说道:“公事和你有关,怎么能不和你谈?”
“和我相关?”魏霸不耐烦的问道:“什么事?”夏侯玄刚要开口,魏霸又打断了他:“长话短说,我没什么时间。”
夏侯玄被噎得直翻白眼。他原本还想和魏霸迂回一下,借以揣摩一下魏霸的心思,现在魏霸根本不给他机会,一副随时都要走的样子,哪里有机会让他从容试探。他叹了一口气,只好说道:“陛下安排我来,有两个任务,一是和亲,让媛容体体面面的嫁给你。一是息兵,大战一起,天下不安,我们坐下来谈一谈,不要再打了。至于我本人,还有另外一个心思,想看看你这个人,看看我妹妹媛容的命运究竟如何?”
魏霸讽刺道:“你会相面啊?”
夏侯玄一点也不谦虚的说道:“我不通相术,只是对识人之术略有心得。”
魏霸知识,三国时代有所谓的人物品鉴之术,最著名的当然是月旦评的主持人许劭、许靖,不少人想成名,都要先请他们给个评语,曹操刚出道的时候,也要请许劭点评一番。不过现在许靖混得那么窝囊,他对所谓的月旦评也就没什么兴趣了。夏侯玄自称精于人物品鉴,在他看来和江湖术士差不了太多。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医不自医,人不自评。”夏侯玄说道:“不过,你现在一定认为我是清谈客而已。其实……我大致上也就是个清谈客。”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魏霸在帐里来回转了两圈,突然又问道:“那你觉得司马懿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夏侯玄眼神一缩,沉默了片刻,这才缓缓说道:“闻说诸葛丞相当年号称卧龙,我想骠骑将军大概与之相仿,可称之为伏虎。”
魏霸不禁心中一动。曾经有人说司马懿也是水镜先生的弟子,号称冢虎,与卧龙诸葛亮、凤雏庞统并列,夏侯玄称之为伏虎,意思倒与冢虎差不多。仅由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夏侯玄的识人术倒不完全是吹牛。
“那你觉得陆逊是什么样的人?”
“我没和陆逊见过面,不敢妄下断言。”
“那我呢?”魏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半开玩笑的说道:“你是来看我的,现在也看到了我,你会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评语?”
夏侯玄盯着魏霸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我们相识时间太短,现在还说不准,合适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评语。现在嘛,我只能说,你有些让人捉摸不定。”
魏霸皱着眉,不高兴的说道:“这算什么评语?”
“这不能算一个正式的评语,只能算是一个初步印象。”夏侯玄低下头,忽然轻笑了一声:“也许,我妹妹可以成为你的贤内助。”
魏霸嘴一咧,乐了起来。“说到最后,还是想帮媛容争取一个名份嘛。这一点,光说两句漂亮话可没用,一要看你到成都之后能不能说服陛下和丞相同意这门亲事,二来要看你们舍得陪嫁多少。陪嫁越厚,媛容的地位越高。哈哈哈……”
夏侯玄的嘴角抽了抽,盯着魏霸看了半天,最后说道:“我想,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评语了。”
“哦,愿闻其详。”
“大泥鳅。”
魏霸脸一沉:“你骂我?”
夏侯玄摇摇头,高深莫测的笑了。“我没有骂你。现在也许你不太明白,不过我相信有一天,你会认同我这个看法。”
魏霸不屑的哼了一声:“少在这里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好啦,该谈的也谈完了,我也困了,回去洗洗睡了。继先,你是陪这位名士一起睡呢,还是自己回去睡,我可不管你了。”
“等等。”夏侯玄拦住了魏霸:“公务谈完了,我想……和你谈点私事。”
“私事不也是谈完了吗,还有什么私事好谈的?”魏霸诧异的看着夏侯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刚才是和你开玩笑,我可没那么恶心的爱好。”
夏侯玄笑了起来:“你想歪了。我要和你说的事,既是私事,也是公事。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他又看看张绍,“我想,你也一定会感兴趣。”
魏霸犹豫了片刻。“你说说看,也许我有兴趣,也许没兴趣。”
“其实很简单,一句话而已。不管是你们蜀汉,还是我们大魏,抑或者那个什么吴国,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祸在萧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