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反应不过来,看着她,良久。
白芷以为她不乐意收自己,忙道:“姑娘,你别看我年纪小,我什么都能做,绿萝姐姐教过我好多呢,我还会……”
薛千拉住她的手。
白芷的手滑滑的,嫩嫩的,她完全记起来了,除夕之夜那个声音好听、模样好看的,便是她。
也是她,当夜并未对自己死缠烂打,还按自己的吩咐行事,她才得以去来福客栈。
白芷一愣,未料到会被这样亲昵对待,连笑也不会笑了。
薛千却笑了。
似乎是天意,上天从你身边收回一个人,总会再赐给你一个人。
收回了父母哥哥,赐给了师父和秋生。
师父和秋生不在身边了,便又赐给她白芷、秋菊,当然,还有……
薛千清清嗓子,拍了拍她的手:“行了,让秋菊去带你收拾房间。”
秋菊和芍药跑过来,问了她许多,结伴而去。三个人年纪相仿,只不过白芷多一点伶俐、秋菊多一点憨厚,芍药多一点天真。
“你家里的丫鬟,一向如此活泼?”薛千目光还留在她们身上,唇角带笑,似乎忘了方才谁哭得如此凶猛。
“府里人少,麻烦也少。”周澈言外之意,其实是说府里女人少,丫鬟们自然也就不会勾心斗角,少那一股子活泼气。
诚然,王府人丁稀少,丫鬟闲来无事,只能聚在一起说笑玩闹。
“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随她们闹去,又何必再遭罪呢?”
有些深宅大院里,是你看不见的血雨腥风。还有些人家中,主母受不住丈夫对丫鬟多看两眼,后院填井的、上吊的、喂毒的、打死的……不计其数。
与之相比,燕王府这些丫头,虽然人数不多,但皆快快乐乐,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原来,”薛千打趣,“你也有悲悯之心啊。”
周澈神色一僵。
薛千心道,这不是怜悯是什么?
不过,他既肯对贫苦人家的女儿有怜悯之心,为何就不能对风尘女子有怜悯之心呢?
听她这么说,周澈笑了:“**女子分两种,一种是自愿选择此道,还有一种,是不得已被人牙子卖进去。大多人属后者,对她们,我便是怜悯也怜悯不过来。”
更何况,这世间最轻贱的,就是“怜悯”二字。
“可是你,”周澈声音忽然一沉,身子前倾,“你却是为数不多的前者。”
前者……
自降身价,绝不可恕。
一双眼神凌厉地看着她。
薛千慌不择言:“我……我那不一样!”
“为何不一样?”
“我……嵌雪楼的妈妈,是我姨娘,是师父的……是师娘的妹妹!”
周澈被她绕了一大圈子,片刻才反应过来。
师娘的妹妹?所以是亲戚?
这又如何?
既是姨娘,更不该让她进**了。
薛千见他还是不懂,思忖了半晌,说道:“有姨娘护着我,我还担心什么。”
“那你那姨娘,又能护得了你什么?”
显然,他不信。
薛千心中忽然失落起来,她不知如何才能让别人相信,更不愿让人这样误会自己,好像说什么都不可信。
她在嵌雪楼三年,要想得到花魁头衔,必得赢得一大半公子的欢心,否则,如此好事不会落到她头上。
可他不知道的却是,她当初赢这花魁,就赢在年纪小、琴艺高和不露真容上。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越是不显山露水,越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他们想把这名头给她,想把她捧上去,以为捧上去了,便能靠她更近。
于是,这花魁便是如此来的。
可周澈显然不信,对此耿耿于怀……
不过话说回来,换作他是木睿,倘若自己妹妹被诸多公子喜欢追捧,他不得疯了才怪!
薛千看他也差不多快疯了……
“你是怀疑,我与旁人有染了?”她隐忍不住,直接开口问道。
周澈不作声,只是眸色深重了些。
薛千的脸忽然发红。
如此大言不惭,在男子面前道出隐晦之词,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定会让他误会更多了。
“罢了,你不相信算了。”她莫名有些羞愤,起身道,“我便是这种不知廉耻、轻浮放浪的女子。”
被人冤枉又说不出的感觉,让她也几近疯狂。
周澈在后面笑出声:“你急什么。”
她急什么?
她才不急!
薛千停下脚步,却没转身。
周澈起身踱到她面前,歪着头打量她半晌,好似第一次见她那般,良久,才低声说道:“我信,亦舟定是个诚实的姑娘。”
他怎么不信呢?
他如何不信呢?
薛千闻言,默了片刻,却倏然冷笑:“错了,我可不诚实,我是骗子,一等一的大骗子。从初入京就居心叵测,老想害人,还三番五次被人怀疑,是个顶讨厌的人,顶顶虚伪的人!”
这一番话将周澈说愣在原地,似是没反应过来,盯了薛千半晌,他僵硬的脸色才忽然放松,笑了起来。
这一笑,便是眼里也藏不住,笑意溢出眼角、挂在唇边、爬上眉梢,最终整个散开在脸上,清波荡漾。
“嗯,不错,是够虚伪。”他缓缓点着头,一副回味的样子。
够虚伪。那些带着面具的日子,那些小心翼翼的日子,那些含笑优雅的日子……令他今日想来,只觉恍如隔世,忍俊不禁。
她以前装得也实在不容易……
薛千羞极愤极:“那你还接近虚伪的人作甚?还管她作甚?还认她作甚?不如趁早将她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她转过脸,大步就要走,却被周澈后退一步挡住了。
四目相对,怒气轰轰。
周澈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她,说道:“若我不认她,她就只能做虚伪的人了,一辈子做下去。”
做一辈子的千雪、薛千,永远不是木亦舟。
薛千愣了一下,嗤笑:“你也太高估自己了,君如姐不也是故人?”
“是么?那你为何信我胜过信她?”
信我胜过信她。
薛千血液凝固了,急道:“你少说胡话,我何曾不信君如姐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儿时最好的姐妹,是我这辈子除师父外最信任的人,无人能比!”
周澈毫不着急,微微点着头。
可是这点头让薛千心里愈加发麻,脑中愈加纷乱,还担心最后四字是否寒了某人的心,于是道:“你让开,我要走了。”
周澈只好侧开一步,让出了路。
视野开阔起来,可薛千又仿佛被拴住了腿,迟迟动不得。停顿半刻,她才迈步迅速前行。
“无论如何。”身后的声音响起,“你今后只管做自己就好,无需再怕什么。”
声音极轻,怕是只有他俩人才能听到。
微风拂过,远处一棵树上掉下一朵梅花,轻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梅香飘散充盈在这个小院……
薛千眼眶微酸,刚刚才干涩的眼底,又重新水润起来。
她也纳闷,为何在金陵十年流的眼泪,还没这几天多?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