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意外道,“你要放我?”
“不然呢,把你留在宫里浪费口粮?”她放过他,多少是因为他是宋良工的弟弟。她现在给他第二次生命,只当幻想把宋良工能够回头和重来的机会转嫁到她弟弟身上,希望他珍惜吧。
屠鱼跃挥手,让人将姚平仲带出宫。
室内的烛火黯淡了下来,掌灯的宫女走去将灯罩取下,用剪刀剪了灯芯。室内又恢复了明亮,她看着严诺儒跪在下边,既不谩骂也不求饶,就那么无声的跪着,好像即便下一刻她就是说出要将他五马分尸,他也已经是做好准备了。
“你不猜一猜,我是要放了你,还是要杀了你么?姚平仲一样是给东野昊办事,既然我能饶了他,或许我也能饶了你。”
严诺儒淡淡然道,“我与他不同,我害死了云觞。”
亏得他心里清楚,就算她不杀他,也不会叫他自由了好过的。“我曾经对云觞说过,如果你对不起她,我不会放过你。我想做皇上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若心里不痛快了,即便我叫人用天底下最残酷的刑责来折磨你,发泄我的不痛快,也没人敢说半句话。”
严诺儒依旧淡漠,或许是因为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什么叫他怕的了,包括死,所以他眉头皱也不皱一下。可能她若是脱口叫人拉他去砍头,他反倒会开心,只当是解脱。
她从来没有认识过严诺儒这个人,他的风趣爽朗完全是为了接近她而伪装的,他是东野昊调教的杀手,或许这一刻,在她面前表现得冷血而麻木才是他的本性。
她问,“西游记的稿子你交给悯之了?”
严诺儒道,“我烧了。阎悯之知道我是大内的侍卫后就猜到我接近他定是有所图谋,后来知道你屋子着火,以为你死了,怎么也能联想到七八分了。就算我把稿子给他,他也不会要的。”
她道,“烧了也好。”
她很后悔那日云觞要翻结局的时候没让她翻,把稿子烧了,就让她在下头慢慢看吧。
只是这西游记的结局她不会再说了,任凭这故事多么值得流传,对她的意义只有充满着朋友的离世和笔墨也诠释不来的浓重的遗憾。
注定要有始无终的。
“云觞的尸首呢?”
严诺儒本不想说,可想到他若是死后,或许再无人去到傅云觞坟前祭拜,而坟上的青草也无人再清理,“我把她葬在了西郊。”那儿山林多,居高临下,若是有一日屠鱼跃大难不死能回来,傅云觞也能第一时间看到她。
屠鱼跃闭眼,缓了缓从喉咙里涌起来的酸意,“我要你用一生来给云觞她守坟。”严诺儒终于不再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了,他抬起头看着屠鱼跃。“我要你日日都对着她的坟,忏悔。想起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他压根就不怕死,她赐死他反倒是成全了他。如果把他千刀万剐,她的云觞能回来,她会毫不犹豫这么做的。
可她的云觞回不来了。
她要严诺儒的后半生都在悔恨中过,叫他日日对着云觞的坟,心里千般滋味,这才叫惩罚。
屠鱼跃撇过头,掉了泪。初雪会意,叫人将严诺儒押去西郊。
……
朝堂上的大臣曾经大多喜欢出入台秀楼,都是些什么品行的人,她多少也了解。也不过花了半天的功夫,哪些人留下,哪些要撤掉官职的,她都有了决断。
她较于其他几任皇帝的优势,就是这江山不是她继承来的,而是她打来的。若是子承父业,就如东野昊,难免朝中有些大臣的势力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碍眼也动不得。
而如今禁军跟兵权都牢牢在她手里,她要撤了谁的官,完全不必要有所顾忌。若不是要暂且需要保留一定的人数来维持朝政的正常运作,估计她要撤掉的人会更多。
屠鱼跃把名单给了宁朗,请他代为拟旨。估计那些官员在府里已是度日如年,等得心急如焚了,“圣旨等到明天黄昏再去传吧,让他们等久些,吓吓他们,以后在我面前也会收敛些。”
宁朗提醒道,“皇上,该自称朕。”
她还不太习惯把朕当第一人称,对着那些臣子该显露一下做皇帝的威仪时倒还记得,一放松就又忘了。“都是自己人,自己人时也就不必太讲究了。”她一语双关,“等到慢慢习惯了,真的就只有朕,没有我了。”
宁朗笑,“看来我们都不必担心,皇上对于如何应付这些大臣是得心应手。不像微臣,其实那日攻入金銮殿时面对满朝的文武大臣脚步还有些漂浮。”
说来也是丢脸,他一个乡野村夫的就想着有朝一日能步上金銮殿,可真是见了那场合,反倒是紧张得怯场了。还不如鱼跃应对得那样镇定,与生俱来的霸气,或许她天生就是做帝王的材料。
“你不是说去府里看三姐么,大娘没为难你吧。”
宁朗摇头,“微臣如今是礼部尚书,大夫人她怎么也会顾全朝廷的颜面。再不喜欢微臣,也不会叫人将微臣难堪,最多也就是闭门不见而已。”
屠弄影是前朝的皇后,碍于是她亲姐,又加之之前她处理东野昊尸首的态度,还没人敢乱嚼舌根,提什么斩草除根的话。
但暂时确实也不适合再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她道,“过几日我陪你去屠府看她吧,我在场的话会好些。”
宁朗面上不如她预想的出现喜色,反而是犹豫了,“其实知道她没有生命危险,微臣也安心了,真的见到了她,反而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
她猜道,“因为红袖?”
宁朗不语,只是把桌上名单折好,又问屠鱼跃,“皇上后日就要临朝了,龙袍?”
“就算是叫绣娘们赶工也是赶不及的,我就叫人把东野昊之前穿的龙袍给改了,不过玉玺印着东野昊的大名是真不能用了。我叫人从国库里挑了一块玛瑙,只好叫工匠连夜加工了。”
因为时间有限,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叫工匠在上头又雕龙又雕凤的,就叫他们先把她名字赶出来就好,其他的慢慢再刻。
她上朝时,龙袍跟玉玺都是不能免的,宁朗听得她把这两件物件解决了,也就安心告退了。
她叫初雪帮她把龙袍取来,直接就套到了身上看是否合身。皇帝戴的冕冠十分的重,前边后边都吊着玉珠子串成的旒,遮着眼睛,像是在眼前垂了珠帘,看东西一点儿也不清楚。
这东西的用处或许就是叫人看不清帝王的喜怒哀乐,猜不透帝王心思。可问题是她连其他人的脸色都看不清了,也看不清对方的心思。既是这样,还留着何用。“把这些珠子剪掉吧。”
秋弦也在一旁服侍,听到她的要求直接呆了。
“帮我把这些珠子剪了。”
秋弦低头,“奴婢不敢。”
冕冠跟龙袍都是皇帝的象征,没人敢用剪刀去剪冕冠跟龙袍,那是大不敬的。屠鱼跃心想也只能是自己动手了,于是吩咐,“去拿剪刀来吧。”
秋弦轻声应了句是,拖拖拉拉的去要了剪刀,屠鱼跃拿过剪刀,咔嚓就把串珠的线给剪了。秋弦双手接住那些珠子,问她要如何处理?
她道,“就充如国库好了。”
来宝进来禀,“皇上,墨染公子求见。”
当初墨染跟着她去北狄时,东野昊就对外称庐陵王是急症而死,才好名正言顺的接掌了庐陵王手里的禁军。所以宫里的人也当庐陵王是得了急症死了。“传。”
墨染进来见她的新造型也是愣了一下,她叫初雪他们退下。墨染道,“你打算这样去上朝?”
其实就算她穿乞丐装上金銮殿,那些大臣也不敢有话,只是好歹是皇帝了,总要讲一下门面,讲一下庄重。“没关系的,我只是把珠子剪了。”
她拿起搁在桌上的掌管禁军的符令给他。“禁军关系到皇宫的安危,我要把它交给信任的人,才能高枕无忧。我想,没有人比你合适。”
经过内乱,她也应该明白这符令意义非凡,只要掌管符令的人一声令下,要把大半的禁军撤走,图谋不轨是很容易的。他问,“你不怕么?”
她笑道,“怕什么,我把它交给墨染,又不是交给庐陵王。佛祖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未必有佛祖的胸襟,愿意原谅每一个犯错的人。但我很高兴,你愿意回头。”
“我若是用现在的名字,现在的身份,或许那些旧事会被挖出来。”由一个当过**的人执掌禁军符令,她会被人笑话用人不当。他可以不在乎那些嘲讽,但不得不在乎她的名声。
她扁嘴,“那我呢,我不止当过下人还做过奴隶。从一个奴隶成为一国之君,不是很励志么。”
“你和我不同。”
她抓过他的手,把符令放到他掌心里,握着他的手,加重了语气真心道,“墨染就是墨染,在我心里没有不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