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进了宫,脑子里秋弦那句,墨染就是庐陵王……墨染就是庐陵王……一直在循环的播放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连下属向他打招呼,他都听不见了。只想着第一时间找到墨染问个清楚。
他晓得墨染每月的十五总要跟屠鱼跃汇报宫中禁军的布防,而今日正是十五。他等不及人去通传,就直闯了书房。
他是个粗人只懂得有话直说,就算后来做官学了字,也不表示他就此转了性,他学不来朝廷那些人兜圈子的那套。他没向屠鱼跃下跪,该说他所有心思都被庐陵王的事占去,已经想不起要行礼了。
他只是看着墨染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就叫墨染。”
墨染不解,“你在说什么?”
林七追问道,“秋弦跟我说你就是庐陵王,是不是?”他看到墨染眼里闪过了吃惊,一会儿后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接着就是沉默,一语不发。林七一把拽住墨染的衣襟,激动道,“到底是不是!”
墨染还是没答。
其实只要他说一句,比起秋弦,他会选择去信任对他有救命之恩的恩人,可为什么,他一句话也不辩解。
他恨庐陵王杀了他相依为命的妹妹,红袖还没成亲,爹娘死前叮嘱他要好好的照顾妹妹,为她找个好婆家。说长兄为父,他以后就是妹妹的依靠了。可他还没完成对爹娘承诺,红袖却是被庐陵王害死了。
他想找庐陵王报仇,就算知道是以卵击石,他也要与庐陵王同归于尽。可红袖要他不要报仇,要他留着命好好的活着。
他好不容易等到了东野皇室被推翻,好不容易等到了自己做了官,自己终于有本事也有能力报仇雪恨了,却是听闻庐陵王早就死了。他虽是遗憾不能手刃仇人,却也想着或许是红袖在天之灵,诅咒那害死了她的人也不得善终。
可原来凶手不但没死,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就是他口口声声念叨的恩人。“你真是庐陵王。”
墨染承认了,“我是。”
林七恨意难平,一把抽出了剑,“我今日就要为我妹妹报仇!”
墨染腰间也挂了剑,却是动也没动,好像没想过要躲,也没想过要抽剑来挡。
初雪听到墨染承认自己是庐陵王那刻也愣住了,她晓得林七多疼他妹妹就有多恨庐陵王。
屠鱼跃挡到墨染身前,林七一惊,及时收住了剑,剑锋从她脖子划过,擦破了皮。
墨染终于是变了神色,紧张的看着她脖子上的伤口,要去喊御医。屠鱼跃却是阻止了,只是用手捂住伤口,现在这场面,她不想被太多人看见。
屠鱼跃道,“我知道你想为红袖报仇,但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墨染死在你的剑下,我也做不到。”
“当初他做过的一切,皇上是知道的,他杀了多少人,他手上的血就算是用一条河的水来洗都洗不干净。可皇上却是把这前朝的余孽保护了下来。你现在还要我不要报我妹妹的仇。”
他实在是做不到,他宁可抗旨,宁可先杀了墨染后再自尽。
墨染道,“皇上,这是我和他的恩怨,请皇上暂且退到安全的地方。”
墨染想将她推开,可屠鱼跃却是紧紧抓住他的手,“林七,嗜血的庐陵王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墨染,他的手是干净的,他的眼睛也是干净的。杀红袖的是庐陵王。”
林七只觉得她的话荒缪,庐陵王犯下的杀戮,哪里是换一个身份就可以撇清的,他只知道庐陵王就是墨染。“让开!”
初雪闻言也护到了屠鱼跃身前,“我的职责就是要保护皇上周全,若是有人敢以下犯上,我绝不会轻饶的。你若是要对皇上动手,得要先问过我。”
林七的手抖了一下,看得出初雪说这话时的认真,她为了屠鱼跃,他若是动手,她真会和他性命相拼。
初雪恳求道,“林七,统领大人救过你。”
林七双目赤红,他现在宁可墨染当初不救他,让他就这么死了,也好过让他在仇恨和恩情里里外不是人。
林七大喊了一声,将剑甩了出去,那剑哐啷一声打在地板上,林七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当初屠鱼跃赐他的剑,代表了他的功绩,他的荣耀。他曾经是那么宝贝那把剑,他是林家第一个做官的,爹娘妹妹泉下有知也给引以为傲了。
而现在他把剑舍了,他知道他不可能再留在朝廷,因为没办法日日对着他的仇人,而不动手。那比叫他死还要难受……
屠鱼跃叫来太医院的院使帮她包扎伤口,院使一眼就看出了那是利器所伤,屠鱼跃却是特意叮嘱了他对外就说是她不小心弄伤了脖子。
院使应了是,帮她敷了伤药,伤口很浅,本来可以不用包扎了,可她还是吩咐用白布把伤口包起来,免得大臣看到了怀疑追问。
初雪听得屠鱼跃不追究,暗自松了一口气。
墨染看着她脖子上的白布,“你怎么能为我挡剑呢,你是皇上,我死不足惜,可你不同。”
屠鱼跃道,“哪里不同,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巴。我明白林七的心情,他的剑不见血,他平静不下来。”
“我确实害死了他妹妹,他要来杀我我也无话可说。”
他从没想过他的身份真能侥幸的隐瞒一辈子,他杀了那么多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的亲人朋友,或者都会来找他报仇,曾经他无所畏惧,现在却是害怕了。他怕会像今日一样叫鱼跃为难,像今日一样叫她为他受伤。
屠鱼跃鼓励道,“你若是觉得后悔了,那就每一日做一件善事行善积德。佛祖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你愿意悔改,一切都还来得及的。”
林七消失了五日没来上朝,直到第七日,他终于出现在宫中,却是一身的布衣,手里捧着官服官帽和官印,他心底的想法已经是表露无遗了。
屠鱼跃知道林七进宫并不是为了有始有终,要亲自跟她辞官,他心里应该对她也有怨,怨她为什么要瞒着墨染的身份瞒着不说。若是可以,林七会选择直接的不告而别,就把所有她给予的东西全部扔下就走。
可宫中还有他不舍得的人。
他入宫是为了初雪。
林七肩上背着包袱,几件衣服,几张银票,也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他的俸禄不低,可惜他天生就不是会管账的,每个月花银子总是大手大脚,积蓄也没多少。
而宅子和良田都是屠鱼跃给的,他若是聪明,就该把良田变卖了换成银子,可他却是决定全部还给朝廷。
他知道初雪若是跟着她,肯定还不如留在宫里伺候屠鱼跃,或许要吃苦,可他就是想进宫问一句,她是否愿意跟他走。
他隔着一段距离定定的看着初雪,知道他的心思已经传达给她了。
屠鱼跃舍不得的看着初雪,轻声问,“你想跟他走么?”
初雪沉默,她自小就是孤儿,被师父捡回去抚养成人,入门的第一日,师父就告诉过她,要听话才有饭吃,当她被捡回去的那一刻,她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是山庄的。
所以她听师父的话,努力的练功,努力的学习各种兵器,努力的做一个出色的护卫,她一直都在听别人的话去努力着,从来没想过自己想怎么样?
她想跟他走么?她心里也在问着,却是发现自己给不了答案。
她已经习惯听从吩咐了,而她答应过要好好的保护屠鱼跃。
林七站了大概一刻钟,终于是失望了,而他转身的一刻,屠鱼跃看到了初雪眼里的动摇。
来宝取来了一个包袱,屠鱼跃拿过塞进了初雪手里,既然她下不了决定,她就霸道一次为她做主吧。“你跟林七走吧。”
“……皇上。”
“我说过我很自私,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自私自利。就当是我给林七的补偿,我把你送给他了。你师兄叫你听我的话,这是我最后一个命令,跟他走。”她抿了抿嘴,“日后他若是对你不好,你就回宫来,这是圣旨,你要记得。”
初雪目不转睛的看着手里的包袱,包袱的重量里头显然不只是放了衣服和干粮。这是屠鱼跃早就叫人收拾好的么?察觉到林七想走,也察觉到她和林七……
屠鱼跃道,“这是你的嫁妆,一定要收下。女人一定要有私房钱傍身才不怕男人欺负。”
她想给初雪的远不只这些的,初雪尽心护她周全的这几年的情谊,哪里只值区区的金银珠宝,可市侩又俗气的她能想到最实际的东西也只是金银珠宝了。
这是她强令初雪收下的,她知道初雪一定会听话。她从来不会违抗她,这次也不会例外的。
初雪跪下朝她恭敬的磕了头,“皇上,您保……”
屠鱼跃打断道,“别说保重,这些年我听得太多了,不想再听到这个词了,说再见吧。”她希望有一日,林七能放下,那他们或许还会再回皇都,愿意再见见她这个朋友,聚上一聚。
初雪抬起头来,朝她淡淡的笑了,像是冬后寒梅上融化了积雪露出的娇媚,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初雪知道,这也是她的希望,“皇上,再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