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家男人跟女眷被分开看押。
既然萧弘和贺惜朝要查看, 黄将军便命人将吕家上下都带了过来,黑压压的一群人。
一见到萧弘,各种各样的痛苦流涕, 磕头求饶,撇清关系的都交织在一起,吵的耳朵嗡嗡响。
萧弘皱眉:“给本王安静, 再吵就拖出去!”
萧弘冰冷冷的目光下,顿时所有人都禁了声,只剩下低低的呜咽。
贺惜朝扫了一下,只见孩子都缩在母亲的怀里,看起来一个个惊恐万分。
一群丫鬟婆子垂着头排成排走进来,只听到黄将军的一个亲卫道:“你们都仔细看看,这里的孩子和主子是否都是吕家人,如果有冒充的,只要指认出来, 你们就能去了奴籍, 化成良民,一家老小都能堂堂正正做人。”
此言一出, 这群丫鬟和婆子顿时抬起来头来。
他们睁大眼睛在下面的人脸中仔细辨别。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了,吕家已经注定覆灭, 作为奴仆定要被重新发卖, 而像这种罪官家里出来的,好点的地方压根去不了。这个时候若是有机会能恢复自由身,而且还是全家, 简直是天下的惊喜,是以个个都恨不得从下面这些平时高高在上的主子里找出不对劲的人来。
哪怕有些主仆情深不愿指认旧主,别人却是毫无负担。
然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们没找出一个人。
焦虑之下终于不只一人面有犹豫地往缩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妇人看过去,只见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婴儿。
一个婆子跪在萧弘面前,指着那妇人道:“殿,殿下,奴婢怀疑那个孩子……”
话音刚落,妇人边上一个女子脱口怒道:“胡说,那是我的孩子……”
“阿欣!”吕大少爷连忙喊了她一声,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少夫人顿时脸色白了白,她动了动唇,眼睛慢慢地转向萧弘,后者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命令着:“把孩子抱过来。”
立刻两个士兵便走了过去。
“不要,不要……”大少夫人顿时急得扑了上去,跟士兵拉扯起来,接着又面对着萧弘哭喊道,“别动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殿下,求求您,他才刚出生,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啊!求您开恩!”
另一边吕大少爷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脑袋碰在青石砖上发出沉沉的重响:“殿下,稚子无辜,不论吕家做了什么与他无关啊,求您放他一条生路吧!求求您,看在太后的份上!”
吕大少爷这么一喊,边上有孩子还小的也立刻磕头起来,一个个跟着求饶求开恩。
黄将军面有为难,忍不住望向了萧弘,说实话,面对着一个个幼小的孩童,那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的确让人忍不出心生恻隐。
萧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咳咳……”忽然身边传来一声清咳,他转过头去,只见贺惜朝眉间蹙起,似乎被吵的不舒服。
“闭嘴!”一声怒喝而起,瞬间再次让下面消了音。
接着便听到贺惜朝淡淡的说:“如今开不开恩已不是殿下能够做主的,得听凭圣裁。诸位是都是官家子弟,应当明白这锦衣玉食是从哪里来的,吕家富贵险中求,也当做好浪中翻船的准备。至于太后,诸位就更不要再提了,免得太后老人家在天不得安宁。”
他说完看着那两个士兵道:“将孩子抱过来。”
两个士兵不再迟疑,一个将大少夫人架住,另一个从乳母手里夺过了孩子。
乳母膝行了两步,眼中满是揪心。
小墩子接过孩子,发现小家伙挺沉,看着很是壮实。
萧弘跟贺惜朝都凑过去瞧了瞧,萧弘为难地轻声道:“惜朝,我没养过孩子,看不出来这个是不是吕元若。”
贺惜朝瞟了他一眼说:“难道我养过?”
“那怎么办,这么小……”
贺惜朝回头看了大少夫人和吕大少爷一眼,以及那位乳母,都是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关心这个孩子还是其他。
他想了想最终拉开了襁褓,将孩子翻了过来,瞧了眼屁股,之后他眉毛一挑回头问大少夫人:“少夫人,这孩子是你的?”
“是我的,当然是我的……”大少夫人呜咽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也希望他不是,我更希望能够将他送走,殿下,请您开恩……”
贺惜朝点了点头:“好,如果真是你的,殿下便可怜你们一片慈父慈母之心,向皇上求情,格外开恩放他一条生路。”
大少夫人神情一怔,似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
萧弘颔首道:“自然。”
“那么他是你的孩子吗?”贺惜朝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轻声问。
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没敢说话,都等着大少夫人回答。
她抿了抿唇,看了丈夫一眼,最终俯下身磕了一个头说:“是妾身的。”
贺惜朝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温声细语道:“那就好,不过我刚才看着孩子的臀部有一个红色胎记,便请问少夫人,它是在左臀上还是右臀上呢?”
此言一出,大少夫人顿时愣住了,不只是她,连吕大少爷和乳母都难以抑制地流露出惊愕来。
此刻落针可闻,大少夫人跪在地上,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来,所有的目光盯着她,可她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小地侧头看向了乳母。
“怎么,你是孩子的母亲,这都不知道?”
萧弘冰冷地一问,大少夫人立刻否认道:“不是,妾身左右分不大清楚,应该是在……”她咬了咬牙,不敢再看,闭上眼睛说,“在,在右……”
忽然乳母似跪不稳,身子往旁边斜了斜,触碰了她一下。
“在左边!”大少夫人一睁眼睛,顿时改了口,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望着萧弘大声道,“对,写字右手,另一边是左边,是左边!”
乳母听了终于忍不出喊了出来:“少夫人!”
大少夫人顿时被怔在原地,呆呆地转过头看她,见乳母流着泪不住地摇头。
只听到上面贺惜朝轻轻的一笑,眼中却露出浓浓的讥嘲:“真是忠仆忠心地令人感动,只是可惜了这个孩子,方才口口声声说着稚子无辜……那方惺惺作态,简直令人作呕!”
萧弘沉着脸唤道:“小墩子。”
“奴才在。”
“把这孩子给承恩侯抱去,问问刚才惜朝的那个问题,看看咱们的承恩侯是怎么回答的。”
“奴才遵旨。”
“黄将军。”
“末将在。”
“找不到吕元若,提头来见!”
说完萧弘起身,拉起贺惜朝就走了,徒留下背后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
黄将军跟了上来,看着萧弘跟贺惜朝欲言又止。
贺惜朝笑问:“将军是想问为什么吗?”
黄将军惭愧道:“请贺大人赐教。”
然而前头萧弘却臭着个脸:“回去问你儿子吧,这是你的失职。”
黄将军讪笑道:“是,请殿下恕罪。”他额头也带上了汗,心里有些慌,他是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偷梁换柱的戏码。
黄将军一看就知道不是以谋略取胜的将领,今日若是黄启在这里,怕是一下子就能猜到。
“我比较想知道吕侯爷会是什么表情。”贺惜朝勾了勾唇角,脸上带了一丝快意,“一定很精彩。”
“本王可是给过那孩子一条生路,是他们自己弃之不要。”说到这里,萧弘冷笑着,“就是到现在,恐怕也没有一丝悔意。”
正说着,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接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率先飞奔过来,一把扑在萧弘的脚前,激动地喊道:“殿下,奴才,奴才终于见到您了!”
“小玄子!”萧弘又惊又喜,与贺惜朝对看了一眼,忙道,“你居然还活着?”
小玄子眼眶湿润,跪地上直接抹起了眼泪,回答:“是老天爷知道奴才要服侍殿下,才没收了这条卑贱的命。跳船之后奴才随着浪头拼命往远处潜水,只是风雨太大,找不到殿下在哪儿,侥幸也没被箭射中。精疲力竭的时候,却看到了画舫,雨大,浇灭了上面的火,奴才干脆就上了画舫,随波入松江。”
萧弘连连点头:“原来如此,你没事就好,快起来。”
然而小玄子没动,只是哭着给萧弘磕头:“奴才活下来,真怕回来的时候听到殿下的噩耗,这两日不停地祈祷老天爷,定要殿下您平平安安,没想到您真的没事!真是太好了!奴才简直太高兴了!呜呜……”
小玄子和小墩子从小伺候着萧弘长大,主仆情分自是非比寻常。
萧弘跟贺惜朝之间的暧昧情愫,虽没有明说,却也没瞒着他俩。两人也当得起这份信任,嘴巴严,就是他们的师傅常公公都没泄露三分。分寸拿捏恰到好处,萧弘使唤得得心应手。
本以为小玄子没了,萧弘还惆怅了好些时候。
“你能活着回来,本王也万分高兴,赶紧起来,去洗漱歇息,明日再来伺候。”
小玄子一听,麻利地站起身说:“奴才不累,就是身上味儿不对,这就回去洗漱,一会儿便来服侍殿下和惜朝少爷。”
小玄子兴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跑了。
都说这阉人缺了重点部件,总带些阴阳怪气,不过瞧着这个倒也跟常人差不了多少。
黄启看着小玄子离去,然后给萧弘行了礼。
“卑职幸不辱使命,已将水庄拿下,顺便清点了人数和吕家田庄产业。不过之前吕家将水闸关闭,水势聚的极高,卑职不敢全然放开,只能借着这两日缓慢泄出去。”
萧弘称赞道:“少将军做的好,不过画舫是你找到的?”
黄启说:“是,船已进入松江,恰巧随着水流接近水庄。对了,除了这位小玄子公公,船上还有两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请殿下示下。”
“谁?”
“吕家五小姐和她的丫鬟琴儿,吕二少爷倒也在,不过已经死了。”
传闻英王深深迷恋着这位五小姐,虽然黄启觉得是在瞎扯,不过毕竟是跟英王有过暧昧的女人,而且是经过狂风暴雨吹打,三日未更衣照样挺美的女人,他不敢直接关押起来,总得先探探英王的意思。
一般男人总会怜香惜玉一些,比如他自己。
果然萧弘闻言脸上流露出了惊讶,让黄启觉得幸好自己路上没让人动粗的时候,就听见他说:“命挺硬的呀,那就关起来吧。”
黄启:“……是。”
果然天潢贵胄,都是冷酷无情的主。
吕家五小姐萧弘不在意,可身边这位却是得哄着的,特别是生病的时候,有些小任性。
萧弘斟酌着语气说:“惜朝,咱们现在是不是能回去了?药好像也到时间,该得喝了吧?大夫的话还是得听一点,去……休息休息?”
那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口吻瞬间如一个响亮的巴掌拍在黄启的脸上。
他顿时佩服地看向萧弘,感慨道:真不愧是英王,是要做大事的人,与其花心思在女人身上,还不如让手下谋士死心塌地。
这般特殊以待,平易近人,不关乎贺惜朝生死相随。
若放在他的身上,他也……嘶……好像有点怪?
“启儿。”
黄启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爹拍了他一下,顿时将他乱七八糟的思绪给拍飞了。
“爹?”
黄启将方才那出说了一遍,问:“启儿,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这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
“不是爹,左右重要吗?问题是真有那个胎记?估摸着是贺惜朝蒙人的吧。”
承恩侯是被单独看押的,皇上没定罪之前,萧弘好吃好喝没亏待他,就是以牙还牙,别想接触任何一个人,探听一丝消息。
小墩子听着贺惜朝的吩咐,抱着孩子,面对承恩侯笑容满面道:“侯爷,吕家做的事您心里清楚,是丁点活路都没有了。不过吕家大少爷和少夫人哭着喊着求殿下饶恕,道稚子无辜……唉,惜朝少爷心善,便求了殿下开恩。”
承恩侯静静地听着,说到此处,他的眼神不禁微微一动,看了过来。
然后就听到小墩子说:“殿下应允了。”
承恩侯放于膝上的手骤然一紧,惊愕显露在脸上,大概从来没想到萧弘会以德报怨,愿意给吕家留一条后路。
短短两日已显老态龙钟,他眼眶微微湿润,感激之情无需言表,干脆对着小墩子跪了下来:“多,多谢殿下!多谢贺大人!多谢公公!老朽实在深感愧疚,无地自容……罪该万死……”
他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承恩侯无需如此,这孩子您看看吧。”小墩子将孩子递给承恩侯。
这虽然不是他真正的曾孙,只是一个下人的孩子,可萧弘既然放吕元若一条生路,那就代表在乡下避难真正的吕元若也能活下来。
承恩侯无比小心的接过,抱在怀里小小逗弄,仿佛是真正的祖孙。
小墩子瞧着他高兴的模样,不禁暗了暗眼睛,唇角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
他仿若无意地说:“对了侯爷,有一件事杂家觉得挺奇怪,还请侯爷解惑。”
“公公请说。”
“这孩子的左臀上有个胎记,少夫人说有,可后来乳母却改口说没有,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自然是有的,孩子如何当然是他母亲更清楚,一个乳母……怕是见着吕家不好,生了歪心思吧。”承恩侯不假思索道。
小墩子顿时笑起来,点了点头:“原来如此,那承恩侯不妨看看吧,这孩子的胎记真是挺特别的。”
承恩侯一愣,正待委婉拒绝,就见小墩子上前了一步,盯着他的眼睛又劝了一声,“您还是看看吧。”
小墩子的眼里带着一抹冷光,承恩侯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他看着怀里的孩子,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不敢掀开襁褓。
小墩子笑容变大,“侯爷?”
承恩侯抬头看着小墩子,眼眶终于湿润起来,嗫了嗫唇。
“看来侯爷不敢掀,那杂家替您掀吧。”
小墩子将孩子抱了回来,打开襁褓,翻身过来,露出圆润光滑的屁股蛋子。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承恩侯脚下忽然无力,跌坐了下来,仿佛承受不了打击。
“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您啊,殿下网开一面,好好的吕元若本来是能活的,可如今就葬送在您手里了。”
小墩子残忍的提醒着这个残酷的事实,不觉心中带着一份快意,他居高临下地说完,将承恩侯的表情神态记在心里,准备回头向萧弘和贺惜朝讲述。
然而回头对身后的士兵道:“看好侯爷,可别出意外了。”
“是。”
作者有话要说:萧弘:惜朝,你咋知道他们要掉包?
贺惜朝:看得多了,就知道了。
萧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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