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平静, 河灯依旧一晃一晃地在水中沉浮。
远处,各家画舫挂着彩灯正缓缓穿梭,不过因为离得远, 是以听不到什么欢笑丝竹之声。
吕家画舫留在原地,没有动,周围一切如常。
厢房外, 吕家的护卫和萧弘的侍卫正来回巡视和走动。
而里面,萧弘毫不怜香惜玉地将昏迷过去的五小姐放在屋内的椅子上,一扫方才温柔体贴,随她歪倒一边,看了一眼被小玄子牢牢制住的琴儿,问:“惜朝,这个不用打晕吗?”
琴儿一听,顿时死命挣扎,可惜柔弱小姐的丫鬟也没什么大力气, 挣脱不开。
“不用, 她还有用。”贺惜朝说。
琴儿闻言顿时缓了挣扎,然而看见自家小姐无声无息的模样, 又发出呜呜声,眼泪簌簌掉了下来。
“你家小姐没死, 只是昏过去了。”萧弘面色冰冷地说, “不过你要是不听话,她当然也就不必再醒过来。”
琴儿连忙摇头,又接着点头, 眼里充满了哀求。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小墩子的声音。
“殿下正跟五小姐在里面说话呢,有什么事吗?”
“三老爷派人来催,请殿下和小姐早些回去,暴风雨快来了,在湖里不安全。”
听着这话,贺惜朝便对琴儿说:“把眼泪擦擦,你去说一声,小姐跟殿下有要事在商议,估摸着得要半个时辰,让三老爷等一等。”
接着贺惜朝示意萧弘将五小姐抱到窗边,淡淡道:“若一个字不对,就将你家小姐从窗子里扔出去。”
贺惜朝说完,琴儿死命地摇头,眼中含泪。
“若是相安无事,半个时辰之后,我便放了你家小姐。”
琴儿点了点头。
“小玄子,放开她,跟上去。”
捂住琴儿的手缓缓放开,琴儿大吸了一口气,伸手抹了一把眼睛,看着自家小姐问:“真的会放了小姐吗?”
贺惜朝笑了笑问:“你觉得我们目的是什么?”
“逃……逃走?”
“所以配合一些,男人的事,跟你们女人家扯不上关系,若非被逼无奈,无需伤人,对不对?”
琴儿想了想,似乎有那么点道理,既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能答应了。
不管吕家将来如何,如果现在五小姐出了事,她定是活不了。
琴儿收拾了心情,便开了门走出去,小玄子跟在她的身后。
待他们一离开,萧弘立刻皱眉问道:“半个时辰,江东军就能到?”
贺惜朝嗯了一声,说:“你把她放回椅子上。”
萧弘依言而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便见贺惜朝取下了自己头上的玉冠,拆了头发,青丝瞬间垂了下来。
“你做什么?”
“重新编个头发。”贺惜朝走到五小姐的面前,仔细观察她的发髻,最后抽了抽嘴角说,“看来要等那丫头回来给我梳了,这么复杂,可学不来。”
萧弘听到贺惜朝这么一说,顿时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隐隐想到一种可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贺惜朝正在解五小姐的腰带……
才刚抽出了结,手腕就被牢牢地握住,只见萧弘磨着牙怒视着自己,贺惜朝眨了眨眼睛,脸上尽显无辜说:“你可别想歪,我对她也没兴趣。”
“少给我来这套!惜朝,不是等援军吗?那你为何要打扮成她的模样?”萧弘压低声音吼着,他握着贺惜朝的手腕,一把将人拎起来,拉到自己的面前,愠怒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贺惜朝眉宇间闪过一丝痛处,“表哥,你要把我的手腕捏断吗?”
萧弘一愣又是一惊,连忙放开了手,贺惜朝趁机收回手腕,用另一只手揉着。
“没事吧,我不是故意……让我看看。”
贺惜朝没给,只是抿了抿唇,轻声一叹道:“援军没那么快,半个时辰是吕学良能接受的等待时间。”
“所以你要扮作她的模样,与吕学良周旋,那我呢,谁扮成我?”
萧弘只是随口质问,可没想到贺惜朝却朝他身后努努嘴说:“他扮成你。”
萧弘脸色一变,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侍卫从里面走出来,也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此人身高体型与萧弘接近,若是不看正脸,只是瞧着背影,两人穿上同样的衣服,不熟悉的人还真是分辨不出来。
贺惜朝平静地说:“表哥,你将衣裳换给他,换上夜行衣,如今那两艘监视的船正好在另一面,夜色深重,沿着船慢慢下水,不要发出声音,应当不会被发现,以你的水性到达那座小岛不难,上面有接应的人,从小岛的背面离开。”
这个侍卫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打开,里面便是一套夜行衣。
“真难为你能挑出这么一个,所以,你都安排好了?”萧弘定定地看着贺惜朝,一字一句地问,“我走了,那你呢?”
“半个时辰不到,无需吕学良来催,船就会回去,不会有人发现英王跟五小姐都被掉了包,等船正式靠岸,大概是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那个时候你应该早就跟援军汇合了,立刻带人来就救我们。”贺惜朝说的很平静,“我想来想去这是最稳妥的方式,如果操作得当,我们都能平安地活下来,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若是中途被吕学良发现了呢?你就算扮成这女人,他扮成我,只要正面一对上立刻就露馅!”
贺惜朝道:“这船上的吕家打手不多,我就劫持船,总能等到你回来的。”
大概、应该、总能……
贺惜朝最不喜欢不确定的事,所有的报告都排斥这种模棱两可的叙述方式,可现在这些词汇就反复出现在他的话语中。
萧弘眼皮直跳,心中不安无限扩大,最终他咬牙切齿地问:“贺惜朝,谁答应我的,咱俩要一直在一块儿?”
贺惜朝沉默了半息,垂下眼睛:“可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只能冒险一次,所以若想让我平安无事,你就快去快回。”他说着,忽然抬头看着萧弘一笑,“其实我也不想留下来,可惜我弱不禁风,折腾不起,为了不耽误事儿,想来想去你是最好的人选。”
贺惜朝的目光一瞥,落在五小姐身上,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对了,你不是想看我穿女孩子的衣裳吗,今天穿给你看看。”
“以吕学良多疑的性子,他等不到半个时辰的。”身后萧弘的话让贺惜朝伸向五小姐衣带的手一顿,也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一炷香,最多一炷香他就能想到不对劲。”
贺惜朝眼神暗了暗,回头道:“若是来不及,那就等英王殿下与吕家谈判,将我们赎回去。”
萧弘笑了,他走进贺惜朝,凑到其耳边低声说:“吕家这会儿差不多该被江东军给包围了,吕学良走投无路,还会留着你们性命?惜朝,我从来没发现你这么爱我呀,连命都愿意为我豁出去!”
贺惜朝被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低喝道:“废话少说,赶紧走,你晚一步,我就多一分危险。”
萧弘脸上尽是犹豫,他转了一圈,这人一旦下了决定,萧弘知道难以改变,可是如今时间紧迫,容不得他跟贺惜朝再争执,他烦躁地在原地转了一圈。
“萧弘,我求你了,别再耽搁,船在这个地方呆久了本就可疑,我不想功亏一篑。”贺惜朝软了声音,恳求道。
最终萧弘妥协了。
他抹了一把脸,重重地点头:“好,听你的,我从来就是最听你的……你换衣服吧……”他深吸一口气,然而话未说完忽然伸手就对着贺惜朝的腹部就是猛地一拳。
贺惜朝疼得眼前一黑,连咒骂一声都来不及就撅了过去。
“殿下!”
身后的侍卫惊了惊,只见萧弘回过头来,将贺惜朝交给他,冰冷冷地命令道:“你立刻带他走,他活着,你活着,等上了岛,叫醒他,找到江东军,沿着松江来找本王。”
“可是殿下,您怎么办?”
“死不了,这一次,我要让吕家坐实了戕害本王的罪名,彻底翻不了身!换上衣服,马上走。”
他打开了窗户,船舱挂着五彩的灯笼带来一点微光,还有河面飘着的零星河灯,这厢房地另一边则是吕学良的船只,方位正好。
贺惜朝是把什么都准备好了,连绳索都有。
他将贺惜朝的外裳脱去,换上黑色的夜行衣,此时侍卫已经抓着绳索爬出窗外,悄悄地往下,进入水中。
萧弘将绳索拉上来绑在贺惜朝的腰间,然后将他一点一点往窗下放,直到侍卫托住了他。
萧弘摆了摆手,让他们快走。
琴儿回来了,却见萧弘坐在桌边喝茶,他手里转着一把匕首,只是房间里不见贺惜朝的身影,她没敢问踪迹,只是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
想过去看看自家小姐,然而她刚挪了一步,就看见萧弘的匕首就往五小姐的颈项比划,顿时不敢动了。
小玄子禀告道:“殿下,她没多说一个字。”
萧弘点了点头,回头对琴儿说:“你再跑一趟,去请吕二少爷过来,说你家小姐有要事要同他说,不过这事有些难以启齿。”
琴儿不敢不从,可是却也极不愿意,她不傻,请二少爷过来怕是也得落得自家小姐一样的下场。
“本王总得有个人质在手,不是你家小姐,就是二少爷,你觉得谁比较好?”
萧弘话音一落,琴儿便没有犹豫了,只得再出了门,小玄子照样跟上。
琴儿是五小姐贴身婢女,她来请,吕二少爷再不乐意,也得放下棋盘跟着去,不过既然是私密之事,便无需带太多人去。
同时小玄子对邵书生道:“邵公子,殿下也吩咐让您一同去。”
吕二少爷不疑有他,直接推开了门,看见萧弘便问道:“殿下,嫣儿呢?”
“在里面,却不让本王进去,搞不懂女儿家什么心思。”萧弘无奈道。
“那我去看看。”
二少爷说着直接便往里走,然后萧弘再一记手刀下去,也没声音了。
跟在后面的邵书生瞬间瞪大了眼睛,“殿,殿下?”
“怕不怕?”萧弘回头淡声问。
“在下……”邵书生顿了顿,忽然道,“您怎么还在这儿,先生呢?”
“哟,看样子你也知道他的计划,唯独瞒了本王。”萧弘冷冷地看着他。
邵书生喉结滚动,讷讷道:“先生只是让学生拖住吕二少爷,可是现在……”
“我让他走了。”
“啊?”
“他在这里既不能打,也不能跑,纯属拖累本王。”萧弘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邵书生,啧了一声,眼露鄙视,“你们这些读书人就不能好好练练身体,一个个弱鸡似得,是不是男人!”
邵书生竟无言以对。
萧弘觉得麻烦,不过还是道:“待会儿我派个侍卫保护你,打起来的时候机灵一点,能不能活下来看你自己本事。”
还要打起来?邵书生整个人都不好。
“对了,会不会浮水?”
“会一点儿……”
“还成,提前说好,该跳船的时候,别犹豫,长点脑子不要往我这边跳,否则成筛子了别怪本王。”萧弘说完,吩咐小玄子将吕二少爷扶到桌边椅子上坐着,背靠着门,接着将桌上茶壶里的水都倒了出来,然后目光一指琴儿,“最后再给本王办件事,去重新添一壶茶回来,出去的时候见到二少爷的小厮,就让他去请你们三老爷上船,就说本王犹豫不决,你家小姐很为难,二少爷做不了主,还得请三老爷过来主持。”
眼看着自家小姐跟二少爷都落在萧弘手里,琴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心中苦涩,脸上按下焦虑,她看了眼内侍,便应了一声,“是。”
“小玄子,通知陆峰让所有兄弟准备,吕学良若是不上钩,我们就要拼死拿下这条船!”
萧弘目光坚定,神情冷酷。
送走贺惜朝,萧弘觉得此刻自己已经没什么可害怕,相反他心中涌起豪气万丈。
这几日被吕家憋的种种恶气,一直在心中翻腾,到了此刻撕破脸皮,该你死我活的时候,他反而有种无尽畅快感。
哪怕这个仙湖上满是吕家的人手,哪怕他势单力薄,他也要拼一拼,冲一冲。
萧弘的眼睛从所未有的明亮,他有豁出去的觉悟,更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期望。
他摸了摸拇指上的扳指,表面的纹路因着主人时常抚摸包浆起来,添上一份光泽。
他还要跟贺惜朝处一辈子呀,哪敢因为一个吕家终结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萧弘:真正的男人就该让心爱之人远离危险,我怎么可能先走!再难也得上!
遥:你有什么难的,真正艰难地不是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还得游上几百米的侍卫吗?小红,你不怕他俩一同沉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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