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有嫁的道理?”
杜族大殿之内,苏桃桃迎着长水老祖柳十三的威压视线,受着宾客们莫名的压力,无视了那杜世美眼瞳中隐隐的威胁,声音清脆回荡。
这一刻,没有任何人出声,她的声音便是唯一。
没有虚与委蛇,没有搪塞寒暄,没有拙劣掩饰,苏桃桃只是将问题的最本质揭示出来,掀开了所有的虚伪面纱。
众人噤若寒蝉,没谁敢在这个时候触怒柳十三的情绪,即便是那位同等身份的杜族老祖也不禁暗恨,为何没有在迎亲礼前给这丫头喂了哑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
沉默许久,柳十三皱着眉回应,却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有些蹩脚。
金陵杜族赘婿族主杜世美的传闻,连他也曾听过。若他尚是年少时,必然早已将那杜世美斩杀,告慰那苏姓女子亡灵。
“家母亦逝,桃桃无有长辈,何来媒妁言。”
苏桃桃的言语清楚,将她自己与杜世美以及杜族的关系分的很清楚,这亦是在场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她从来便不欠杜族什么。
柳十三看着眼前的倔强少女,执意要问他一个道理,不禁又想起了什么,忆起当年的破衣少年。
曾几何时,他也执意追寻过所谓的‘道理’。
“你嫁入长水,我保你一世富贵,让阳儿许你平妻之位,与他未来共掌剑宗。”
随着长水老祖此言,大殿内愈加安静,便是连一旁的杜族老祖都惊了一惊。
众人不明白,为何柳十三对这名卑微少女如此看重,不仅认真回应对方,还近乎许下此等诺言。
长水老祖当众许下的承诺,自然便是条令,如同不可更改的金科玉律,代表了整个长水剑宗的脸面。
这时,便是杜世美的脸色都微微动了动,在思衬是否应与这个女儿搞好关系。杜媚以及杜凤凰的脸色则是愈加难看。
苏桃桃平静的看着长水老祖,这位老人所给出的第二条‘道理’并不是道理,只是利益。
“我的嫁娶不是交易,荣华富贵也不是这个道理。”
就如同长水老祖的第一次回答,苏桃桃依旧没有承认。
不赞同也需要讲道理,但偏偏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在场众人皆能明白,那位长水老祖要求苏桃桃嫁去,确实没有道理,太过牵强。
迎着苏桃桃清澈无畏的视线,长水老祖再度沉默了会儿。
“你可有不嫁的道理?”
他突然有些好奇,这名执拗的小姑娘究竟在想些什么。
恍惚间,他感觉意识有些模糊,记忆中像是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
那年,大雨倾盆三月,天气将歇,阴云未散。
殿内,苏桃桃径直站着,腰背没有丝毫弯曲,眼眸中是毫无退却的坚定色彩。
“自然有。”她如此回应,伸出了手。
众人看向她白皙的指尖,如碧玉削葱,肤若凝脂里透着些绯霞,眼眸中却蕴着阳光。
“娘亲说过,我得嫁给‘有心人’,此乃母命,不可违!”
“婚姻大事,但凭姻缘与牵系真情,这是本心,不想反!”
苏桃桃顿了顿,没有看向众人诧异的目光,没有去看杜世美凶狠的视线,眼眸间只是盯着柳十三冷漠的神态,却毫无忌惮。
“最重要的……我有夫君,又岂可重礼,不能嫁!”
她的声音有些弱,却又越显坚定,如同昙花最后的光华,在夜色中透着绝美的意味。
便是无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无夫妻之缘……
大概却是有情的吧?
苏桃桃心中微颤,虽不知王小凡心中何想,但却无比的明确了她自己的心绪。
他是自己的夫君,这辈子不会再有别人了。
无关恩情与惠益,只是在最恰当的时间遇到了最恰当的他,留给了自己一份不可磨灭的感动,然后被朝夕相处的时间,化作涓涓爱意。
这大概……便是喜欢了
苏桃桃说完,不自觉扬起笑意,如同三月的山桃,透着几分娇嫩秀美,但在这沉寂的杜族殿内,却越加显得孤单。
众人低垂着头,仿若没有听见,偶有胆子小的,后背都沁出冷汗。
那位新郎柳成阳则是浑身发颤,眼瞳间透着些狠意,红盖头下,杜凤凰讽刺般扬起嘴角,不屑笑起。
高位之上,那位长水老祖负手而立,脸色很是难看。
无论长水剑宗还是他自己,已经很多年来没有被这种小人物拂过面子了。
他不动声色的吐息,在调节心绪,手指微微叩节,却又不知在思衬些什么。
“所以你想如何?”
千思百转,长水老祖想了很多。但他却再也想不出来这些有何意义。
即便苏桃桃问出这些道理,即便这名少女没有任何错则,但她依旧什么也做不到。
就像是那年大雨三月,那个持锤击鼓的少年所向那个凶狠的衙役问的那些问题,即便全有道理,却毫无价值。
面对长水老祖明显的愠怒,殿堂内的众人愈加无声,比邻而坐的宾客都有些后悔来此贺礼。
“我不嫁,要离开。”
苏桃桃的声音简单而干脆,她指着大殿的门外。
门外有阳光,有山水,有自由……还有道理。
听到少女简单而纯粹的话,愈多的宾客都低下了头,佯装喝醉,仿若没有听见她说一句话,没有听见她说一个字。
便是柳成阳也露出嘲讽般的模样,不禁心想,这女人莫非真是个蠢的?
在场来的宾客,不是金陵杜族的至交,便是长水剑宗的好友,她以为她将道理扯到明面上,就真的会有人替她做主不成?
便是你全是道理,任谁也不听,道理也就不再是道理。便你如雪羽洁白,三人指黑,就是一块石墨!
苏桃桃没有看向众人,没有在意柳成阳的讽刺,她对此处没有任何留恋,只是认真的看了长水老祖柳十三一眼。
再也无话,她向着店门外走去。
不过百十余丈距离,却如同仙域与地府的差距,像是永不交缠的天地。
苏桃桃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睁开眼,眼眸间亦是诀别之意。
再见了……夫君。
心中想着那个自己不害臊,平白诓来的‘夫君’,苏桃桃羞意稍起,冲淡了对死亡的恐惧。
反正她就要死了,‘夫君’应该也没机会再怪她,让他当了自己一回便宜夫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