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不起安家……一切都该结束了。”梅溪姑娘紧紧握住莫莫捏有药丸的手,摇摇头,“她尽力了。”
莫莫明白梅溪姑娘口中的她,是指神医谷的绯儿,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梅溪……姑娘。”莫莫不知所措,她从梅溪姑娘的眼中,看不到丝毫求生的欲望,渐渐合上的眼睛,透露出的,是难得一见的释然。
梅溪姑娘的确已经撑得够久了。
“快快,宣当值太医进殿!”
“太医来了!”
“……”
四周一片嘈杂,莫莫眼前阵阵发黑,只感觉几个太监猛冲过来,强行将梅溪姑娘从她怀中粗鲁地拽了出来。
当值的是一位白胡子青衣的太医院老头,他迅速把上梅溪姑娘的手腕,而后探探她的颈动脉……
最后,那白胡子青衣的太医院老头,垂手,无可奈何地双膝跪地,摇摇头回道:“回禀陛下、太后娘娘,此女已是油尽灯枯之势,现在……去了。”
“去了?死了吗……”莫莫一屁股蹲坐在了地板上,清晰地听见大殿内一阵倒吸气声。
“吾皇恕罪!”
祥蔼宫的人,乌压压地跪倒一片。
在太后娘娘千秋盛宴上,见血这样晦气的事情,是非常不吉利的。
惠仁帝挥挥手,几个太监,迅速将梅溪姑娘的尸体抬出了大殿。
莫莫随着一众人跪在地上,悄然抬眼看向九公主的方向——她跪在矮几一侧,背影笔直。
莫莫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此刻,她是有一些不满九公主的,若不是她的安排,梅溪姑娘也不会强撑着身体来这大殿舞一曲。
但同时,莫莫也清楚,梅溪姑娘的身体已是回天无力。不管她舞不舞,都撑不了太久,倘若她真的抗旨,那天威一怒,想必她身边的人,也会一同遭遇连坐之罪。
莫莫手心的那颗绯儿用来给病入膏肓之人,吊气用的药丸,现在已经被她的手汗浸湿。
梅溪姑娘是有心求死……她不能违抗懿旨,也不能真的跳完这一整支弓矢舞。
这或许,对于梅溪姑娘而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就在一殿皇亲贵族、官吏宫侍以为惠仁帝和许太后会大发雷霆时,没想到惠仁帝只是轻叹一口气,说道:“传旨下去,厚葬了吧。”
“吾皇仁慈!”
大殿内再次响起雷鸣般的马屁声。
惠仁帝挥挥手,“都平身吧。今日是母后寿宴,原本不应见此晦气之事,但世事难料,且安家一脉,向来福薄,也怪不得任何人。”
“皇上说的是。”
“幸而太后娘娘心慈,不与这等罪民计较。”
“是啊是啊,闻安国正是有仁爱的君主陛下,才有这如今的昌盛繁荣。”
……
莫莫在一众官吏皇亲的恭维之声中,低调地回到了九公主的席位处。
她跪在九公主背后的阴影处,不发一言。
这些人都在惶恐梅溪之死,会惹怒天威,牵连他们受罪。
如今,惠仁帝表明不再深究,这帮人又在庆幸,躲过了无妄之灾,同时拍拍马屁,哄哄上位者,锦上添花。
根本没人在意,就在几句话之前,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这张灯结彩的日子里,永远的逝去了。
莫莫看过史料,知道前朝有多荒诞、残暴,以至于刚稳定下来的三国局势,很多老一辈的官员都还是惧怕上位者的天威。
但惠仁帝这位开国皇帝,无论在朝堂,还是民间,口碑都是极好,这其中不乏一些官方的正面宣传和引导,不过莫莫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下来,至少能感觉到,这位陛下,并非暴君。
只是上位者的权势滔天,难免令人心生恐惧。
即便是一只不躁狂的老虎,但终究还是老虎不是么,倘若惠仁帝真如表面那般仁善,这三足鼎立的天下,也轮不到他分羹。
“莫小莫。”
许是莫莫沉默着胡思乱想太久,九公主突然回头,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来不及隐藏情绪的莫莫,就这样慌然抬头间,将眼底的质疑、不满、愤怒,表露无遗。
“属下逾越了。”莫莫迅速低头,压下心头百种思绪。
“罢了。”九公主轻叹一口气,“你终究不是她。”
莫莫盯着九公主回过身去的背影,一时六神无主,她到底……什么意思?是要弃棋了吗?
阵阵对惠仁帝的恭维之声后,又是阵阵对许太后的恭维以及祝寿之声。
莫莫不得不承认,这些久经官场的文臣们,嘴皮子十分了得,三言两语间,就将许太后逗得哈哈大笑,现场的气氛也从阴霾转为晴朗。
莫莫心里其实也很清楚,除了她为了梅溪姑娘之死大惊失色、伤心难过以外,现场没有一个人在乎这样的小插曲。
别看许太后老态龙钟的样子,又常年礼佛,看似面善心慈,但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她是见证了多少生死,经历了多少起伏,才有着如今的地位和荣耀,心理素质,自然非同常人。
眼看着祥蔼宫大殿内的气氛缓和起来,大家也开始不那么拘谨,将别人的生死抛之脑后以后,该吃吃该喝喝,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莫莫脸上的血渍,在一个小宫女的擦拭下变得干干净净。
九公主面前的矮几也重新换了一个,水果、点心、饮料等,也统统换上一份新的。
七公主看着这可谓算得上“罪魁祸首”的九公主居然没有被问责,当下梗着脖子,吹鼻子瞪眼地低声哼哼了一句:“这下你目的达到了,怪不得穿一身素色呢,就是见不得皇祖母长寿吧。”
七公主的声调原本不高,只是隔着官眷与皇亲之间的几个席位对九公主哼哼而已,但没想到现场太过静谧,这追究的声音,也就显得极为刺耳。
“裴昭,你什么意思?有本事再说一遍!”九公主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昭儿,休得无礼。”右丞相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也就是七公主夫君的祖母,这时拉了拉七公主的衣袖,看向气头上的九公主,赔礼道歉,“九殿下,昭儿有口无心,您别往心里去。”
“太夫人,本宫也是闻安国的公主,凭什么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的道歉,本来就是她的错!”七公主指着九公主的鼻子,骂道:“裴堇汐,你说,这病恹恹的妓子,是不是你找来的?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女人有病在身,每天在迷迭楼等死,你还将她这样的肮脏身子接进宫,还在皇祖母寿前献舞,你这难道不是纯粹给皇祖母找晦气?见不得皇祖母好吗?”
“胡闹!小七,闭上你那张嘴,姐妹之间,可由不得你胡搅蛮缠的构陷!”许太后严厉的视线瞪向七公主。
“皇祖母,你怎么还为她说话!人家贺寿都是跳跳麻姑拜寿之类的,她裴堇汐非要找来这么一个人,在大殿内跳祭祀舞,还非得是安家嫡女跳才行,这不是明白着挑事吗?”七公主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
“本宫挑事?本宫看你的榆木脑子,跟你家那双腿不便的夫君,一起残废了才是!”九公主话音刚落,就听见七公主一声破音般的高声怒骂——
“裴堇汐!你敢嘲讽我夫君!”七公主身子颤颤地指着九公主,看似气得不轻。
果然,每个人都是有软肋的。这傲娇的皇家女,对残废的礼部侍郎刘骑倒是真爱。
九公主撇撇嘴,懒得做口舌之争,一屁股坐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夫君的腿伤就是你的手笔!”七公主一把抓起果篮,向着九公主的方向掷了过来!
“主子小心!”莫莫眼疾手快,正准备飞身接住那沉重的水果篮子,却不想九公主速度更快,起身抬腿就是一脚,将抛掷过来的水果篮原路踹了回去。
可这一下,就大事不好了。
七公主所在的席位,都是高官女眷,大多数又是上了年纪,带有品阶的老夫人们。
这水果篮经过这么一抛一踹的,里面的水果尽数飞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砸,女眷席位那边,顿时乱成一锅粥。
七公主起身躲闪之际,混乱中不知被谁踩着了裙摆,一个踉跄,跌到了矮几上,刚刚隆起的小腹,正好撞到了桌角,一时间,疼得她脸色煞白,连哭都哭不出声儿来。
“昭儿!昭儿!快宣太医,快宣太医啊!”刘太夫人抱着七公主的身子,手从裙摆摸近下腹,再伸出来时,手掌上竟然全是殷殷血迹。
“流产了……七公主流产了!”莫莫吓得惊慌失措,正准备跑过去看看情况时,却被九公主拽住了胳膊。
九公主的视线看向官吏女眷那边混乱的场面,不吭一声。
“小七、小九……”许太后看着今儿第二次见血的混乱场面,还是她的宝贝孙女儿们,气急攻心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刚被宣进大殿的太医院青衣白胡子老头,这才走向七公主身旁,就听见更大的一声怒吼,转身一看,太后娘娘也昏过去了,吓得连跑带爬地冲向太后娘娘。
捂着肚子哭哭啼啼的七公主,自然就交给了其他太医。
莫莫站在大殿内,看着慌乱中却有条不紊的宫侍们,急急忙忙从身前穿梭而过,心乱如麻,“九公主,咱们又闯祸了……”
“吃饱了吗?”九公主突然一把将莫莫拽进怀里,高大的身躯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遮盖得严严实实。
莫莫只觉得四周嘈杂的声音、凌乱的人影,全部消失不见了一般,只听见九公主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防不胜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