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吉日,晴空万里无云,旌旗招展,号角连声。
霖水河畔,用布幔围起来好大一片林地草场。围场南端竖着一面大旗,旗下是数十名内飞龙卫,骑着清一色的彪健黑马,银色鳞甲熠熠闪耀,仪仗堂皇。
大旗的后方扎着几座军帐,太子尚在帐内休整。帐外,几名近侍与内臣也正披挂准备。
戚云初对射猎之事并无兴趣,便留在宫中服侍惠明帝。随太子出行的宦官就全都归于内侍少监陆幽管理。
陆幽今日换上了一身胡人装束:折襟织锦长袍,翘头鹿皮靴,头戴卷檐尖顶毡帽,帽檐左右各垂下一串玛瑙红珠。愈发衬得整个人朱颜翠发,皓齿明眸。
大宁朝素虞南风。既然天生一副宋玉潘安之貌,那自然也少不得招惹些狂蜂浪蝶。然而陆幽毕竟不是国子监里任人调戏的青涩少年,面对绝大多数的骚扰都能圆滑回避,唯有少数几个无法得罪的,却也可以虚以委蛇。
而这其中,康王赵暻绝对是最令人头痛的人物。
晖庆殿大火之后,这个原本信誓旦旦要帮助宣王上位的家伙,顿时转投太子麾下。而那太子,竟也毫不计较去年东宫药藏郎程武彦之事,由着赵暻出入宫门,继续过着荒里荒唐的日子。
其实,陆幽也曾怀疑赵暻与江启光本质同样,都是太子派去赵阳那里的“奸细”,却苦于始终找不到任何证据。
但无论如何,这个康王赵暻,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然而此刻,这个大智若愚的亲王,却化身一块牛皮糖贴在陆幽身旁。
“真是奇了怪的,怎么这张脸长在你身上,比长在赵阳那小子身上好看这么多……果然那小子才是我家的冒牌货吧。”
他绕着陆幽前前后后地品了一圈,突然压低嗓音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当本王的人?”
陆幽后退一步,恭敬道:“承蒙殿下错爱,可惜在下并无龙阳之好。”
“没有,但是可以培养啊。”赵暻不依不饶,“我说你跟着长秋公学了那么多年,怎么这点就没学会呢?不如今晚上你就到我的院子里来,我教你,保管你一次得趣……”
听他尽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陆幽心里厌恶得紧,忍不住想要找个机会溜开。可刚一回头,就看见唐瑞郎肩膀上擎着一只白鹰,从军帐后面绕了过来。
他灵机一动,朗声道:“听说这霖水河附近的密林里有一种白狐,毛皮最适合鞣制裘衣。王爷不如猎上几只,让人为王妃做件裘袍?”
果然,一听见他的声音,唐瑞郎立刻扭头看向这边,继而快步走了过来。
“康王殿下竟然如此有心?那瑞郎就先替姐姐谢过了。正好下个月就是姐姐的生辰,不如姐夫您就那个时候送出去如何?”
被他硬生生地搅了局,赵暻也不伪饰,大大咧咧地不耐烦起来。
“你小子可别给我多嘴啊!否则,那几只狐狸就归你去打了来。切,还说狐狸,你们不知道就连山鸡都是提前一天放进林子里去的吗?”
接着他又看向陆幽,脸上依旧是那幅吊儿郎当的表情。
“害什么羞啊,明明亲都早就亲过了,还装什么矜持。好了好了,本王不陪你们玩儿,本王啊,玩鸟去!”
说着,他就伸手去逗停在唐瑞郎肩膀上的那只白鹰。谁知那鹰儿不识好歹,低头作势就要去啄赵暻的手指。所幸唐瑞郎后退一步,及时按住了白鹰的胸脯。
自讨没趣还丢了脸,赵暻“呔”了一声,赶紧确认周遭无人看见他的丑态,然后扭头就走。留下陆幽与唐瑞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唐瑞郎开口道:“你……与康王,发生过一些事?”
“一场误会而已。”
陆幽想要解释,却又觉得多余,因此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紧接着反问:“他倒敢当着你的面,对你姐姐不忠。”
“他好歹也是这大宁朝的王爷,况且这也不是头一遭了。”唐瑞郎苦笑:“我看他迟早会有个三妻四妾。我姐也早就看透了。只是一直生不出个一儿半女的,便只能他折腾去。”
生不出儿女,又不一定是女子的问题——虽然陆幽很想这样说,但想想自己与唐瑞郎目前还在冷战,便也只能咽进肚子里去。
眼看着两人又要冷场,只听一阵叮当乱响。有两条猛犬,一只细腰长腿,一只褐毛垂耳,都脖系金铃,吐着大花舌头,朝着这边跑过来。
“我家衔云、我家逐风。”
唐瑞郎轻抚凑到脚边的狗头,“衔云特别擅长撵兔子;逐风是从西域跟着商队过来的,鼻子特别灵。一滴血,滴在草丛里,十天后都能找出来。”
正说着,太子终于装束停当,从军帐里头走了出来。众人赶紧退向两边站好,一番仪式之后,第一场春蒐便正式地开始了。
陆幽对打猎并无喜好,也没有多少求胜邀功的心情,因此尽管背着弓箭上了马匹,却只是跟在太子身后壮壮声势而已。
至于新官上任的黄门侍郎,自然也是紧跟在太子身旁。然而与陆幽相比,他显然更加主动和巧妙一些,不露痕迹地帮着太子捕获了不少猎物。
半日之后,众人回到旗下清点战果。除去东宫一行的猎获全都算在太子头上不提,其他队伍中猎获最丰者,还要数兵部侍郎姜曲芝。光是野兔与雀鸟就堆成一座小山,獐子野猪有好几头,就连刚才陆幽提到的狐狸也射到了一只。
按照惯例,猎获最多的几个朝臣,即将论功行赏。诸人依旧回到军帐前的空地上,一旁的内侍已经端出了放有赏物的托盘。
太子首先奖赏了第二三名的朝臣,而后转向志得意满的姜曲芝。
“姜爱卿的骑射技艺了得,所携鹰犬也都是万里挑一的上佳之选,这春蒐首日的头功实至名归,本王也算是对爱卿刮目相看了。”
得了赏识,姜曲芝不免得意洋洋:“启禀殿下,姜某□□鹰犬,从来不假他人之手。鹰雏乳犬,俱是亲手拉拔长大。承蒙殿下青眼赏识,姜某愿将它们全部呈献给殿下,还请笑纳。”
“哦?难得你有这份心思。”
太子大喜,旋即却又皱起了眉头:“可是这鹰犬寿命毕竟有限,一旦寿终正寝,本王以后都找不到这般优秀的,又该如何是好……不如,本王就提拔你,让你安心待在皇宫御苑的百兽园中,专门替本王□□鹰犬吧。”
“殿下,这这——?!”
姜曲芝一瞬间如同从天堂跌落到了地狱,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他大张着嘴,支支吾吾地想要辩解些什么。可是内飞龙卫们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拖出众人的视线。
迎风招展的大旗之下一片肃静。在场的所有人都缄默了,有些人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引起了太子的注意,丢掉顶上乌纱。
然而陆幽却看得清楚明白——这兵部侍郎姜曲芝当初走马上任,正是因为在田猎之中拔得头筹,惠明帝一开心,就随手赏赐了他一个官儿当当。
这真是,来得糊涂,撤得也荒唐。
有了这一出,原本热烈祥和的围猎气氛顿时跌到了冰点。然而太子也毫不在意这些,命人收拾了猎物,摆驾返回行宫。
作为太子的随扈,随行诸人自然也夜宿于行宫之内。
陆幽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夜,他终是与唐瑞郎住到了一块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