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吕绍这些年对他已经算是不错，事事以他为先，处处予他方便，朝堂之上也是给足了他面子。文武百官都说他是天王的左膀右臂，民间百姓也都传颂着他与天王的好兄弟情义，就连之前收剿凉州的功劳天王也想白白送给他。
当时的情况可以说是胜负已分，原本一个姜可安就能很好的结束那场战事，而他却硬要推着自己去锦上添花，结果坐享了姜可安的一半功劳，气得姜可安到现在见了他，除了必要的行礼问候之外，都不愿与他多言语一句。真不知道他是该感谢还是该埋怨。
房晷朝吕纂看了一眼，发现他在出神，也没有立刻打扰，默默站在那里候着。
过了一会儿，吕纂才抬起脸来问了句，“还有什么事？”
“还有就是征粮之事。”
“说。”
……
天上的月亮渐渐躲进云层，屋里三人的身形在不厚的窗纸上影影绰绰。
案台上的烛火已经燃烧了大半。
吕纂听完之后，稍稍点了一下头，放下书册，手抵着下巴仔细思考了一会儿，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自大凉建立以后,朝廷的财政收支与王室收支就实行了分开管理。主管财政的官吏是治粟内史，少府则是负责收取山海池泽的税以供王室之用，可没有一个是真正负责为民说话的。此次征粮也是，我这征粮之令若是下了，那些朝廷官员只会急于完成接到的任务，完全不会顾忌百姓有没有能力交粮。”
梁添衣也点头和道:“确实，因为前几年战乱造成的无主荒地分配给部分流民耕种，计亩而税、计户而征。这些策法虽有规矩，但过于强制，太不近人情了一点儿，如果百姓们原本生活就很艰辛，还要再向朝廷缴纳赋税，难免会对此感到不满。若按这个办法实施，我想情况应该会好很多。”
房晷知道主子点头意味着什么，就是不知道主子在得知这个方法出自杨姑娘之后，还会不会继续对它持认可的态度。
犹豫片刻，不管了!就算知道可能会惹主子不高兴，这句话他也是非说不可。房晷当下心一横，低下头认真道:“其实这个解决方案，是杨姑娘提出来的。”
房晷此话说出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久久听不见主子的回应。
难道把他气得说不出话来了？房晷心里没底，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抬起头来看他，只能暗自焦急着，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吕纂的脸被烛光打了一层厚厚的暗影，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过了久久一会儿，房晷的脖子都快僵了，才听见吕纂沉着嗓子道:“是本王小看她了。”
见主子没有要发怒的意思，房晷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才敢抬起头来，“一开始属下只是以为她对征粮这件事有看法，没想到她却仅凭一个册子推算出我们想要出兵。她看的比我们更广更远更谨慎。而且……独到。”
吕纂坐着不动，修长的手又握起书册，淡淡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房晷犹豫了一下，实话实说道:“她……她还说主子感不感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看不惯我们的无能却要让百姓承担。”
“啪!”一声，吕纂把刚拿起的书册一把摔回桌上，垂下眼帘，默在那里一动不动。
连从一开始就被炉火烧得噼啪作响的红焰木炭，此时也安静下来，断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房晷刚要落下的心又被迅速提了上去，他对自己的做法简直是哭笑不得。要是往常听到有人这样诋毁主子，他都只会让仁玉出马，或者是亲自将那些人处理掉，事后也不会报给主子听。因为他知道这种话在主子看来都是无关痛痒，更不会与那种人多做计较。
可是主子不计较，不代表他和仁玉不计较，他们绝对受不了有人说主子的一点不好，在他们眼里，主子做任何事情都是对的。
不过……今天是怎么了，他不仅没有为难杨诗，而且还把这些话一五一十讲给了主子听，一定是魔怔了!
“咳咳!”梁添衣的一声咳嗽适时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他脸憋得通红，一看就是忍了很久。那双褐色的眼珠子狡黠一转，瞄向一旁安静坐着的吕纂。
他向来最了解他这个表哥，越生气的时候越是喜欢表现出一副很镇定的样子。
梁添衣转回眼珠，拿手触了触还在炉边热着的茶壶，发现烫手了以后，抄起来走到书桌前，给吕纂手边那空空如也的茶盏里面倒了半杯。
水哗哗注入之后，茶盏里顿时腾腾升起一团灰白色的雾气，浓酽怡人的茶香盈盈扑面，迅速弥漫了整个书房。
梁添衣用手撇开吕纂面前的茶雾，正经道:“这小丫头果真是什么都敢往外说!要不要我帮你教训教训她？”
吕纂抬眸瞧了梁添衣一眼，然后扶着桌案缓缓站起身，“她还用得着你教训？”
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绕过书桌，潇洒地出了屋外。
屋里的梁添衣端起自己辛辛苦苦热的茶优优雅雅地啄了一口，唇边噙着的笑越来越大，“啧啧，表哥这是要从良了啊。”
一旁笔直站着的房晷，没能立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脸茫然道:“从良？”
……
繁星点点，遥望远处的山脉，高低起伏，透过皑皑白雪的反射，散发着圣洁的光辉。
苍粟脚踩瓦砾，立在高高的屋顶上，瞧着如此美妙的夜景，不禁感慨，这天儿……可真他妈的冷!
苍粟打了个寒颤，缓缓坐下来，她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去哪里。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们乱来一个试试!”一道稍显急促的女声自屋顶下方传来。
苍粟秀耳动了动，没有理会。唉，估计又有哪家俊俏小姐被坏人盯住了。
这行侠仗义之事，从来不是她苍粟喜欢做的，搞的好就是感恩戴德，一辈子的感激涕零。搞不好就会被讹上，自此发誓不再做好人。不过话说回来，她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人。
算了算了，这救美的事，还是让英雄去做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