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出写字楼,面对广场上惊忙的人群,我突然间感到巨大的恐惧,噤若寒蝉。
我叫陆易飞,是一家名叫近远经贸有限公司的业务员。最近刚被提升为总经理秘书,这件事着实让公司里的几位女同事妒嫉的眼红。提升并不是因为我的业务多么出色,而是我无意中知道了老板秘密,不可见光的秘密。
本来这个秘密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至少在我离开这个城市前不会,但从昨天起,事情忽然变得不可收拾,混乱而可怕。
一切都还要从一个传真说起。当时我们公司刚从144室搬到了169室。地址换了,但其实就在原公司地址对面,门对门。那个传真就是在我收拾好桌子,接上电话线时收到的。
这是一个古怪的传真,因为这个电话是刚申请的,还没有对外公开,客户不太可能知道。即使内部人员,除了我这个半兼职的维修工,就只有去电信局申请号码的钟羽衣知道了。我有些好奇,就走过去看传真的内容。来电号码竟然是空白,内容只有七个字:“我知道你的秘密。”
不知为何,看到这几个字我竟打了个寒战,心中有团阴影掠过,像窗外骤然来去的乌鸦群,带来不祥的征兆。我很生气,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竟然发这样的传真。正要揉成一团丢掉时,身后突然传一个女人的惊叫,“哎呀,陆易飞,想不到你居然也有秘密呀!”
这个吓了我一跳的女人就是钟羽衣,年轻貌美,是公司里单身汉们养眼的目标。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铃音般脆,但用在这个时候就显得不太合适了。
“没有没有,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发这样的传真。”
我说着便把传真纸丢进废纸篓,但钟羽衣却不屈不挠的跑去拣起来,认真研究。我对钟羽衣的举动哭笑不得,当事人是我,但激动的人却是她,女人真是八卦。
“有些过分了啊,严重警告你……”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不知道。该活的活,不该活的……”我的话还没完,钟羽衣就接了下去,“啊啊啊,不活。”最后还吐出小舌头,做出一副被勒死的模样,让我恨不起来。
“在说什么呢?”
就在这时,老板尹近水突然从他的办公室出来。钟羽衣吐吐舌头,坐回到电脑前。但尹近水已经看到她手里的传真,笑着夺过去。但是尹近水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这个传真……是哪来的?”
“是我刚收到的,不知道是谁这么无聊。”
老板的目光转向了我,手有些抖。他的眼睛里竟然有恐惧,这出乎我的意料。
“你收到了死亡通告?”
我一愣,死亡通告?那只不过是一个传真,怎么就成了死亡通告?尹近水的话里有秘密的味道。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嘴角抽动,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那笑看来却让人感到浑身汗毛孔都要竖起来了。
“死亡通告是什么?”
我问,尹近水却岔开这个问题。
“之前还收到过什么?”
“没有了,昨天刚申请的,这是第一个传真。”
这句话让尹近水的脸色再次一变,有些泛青,透着灰暗,像是死亡的颜色。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令人不安的寂静,我知道尹近水在想什么,这个问题我也在想,究竟是谁知道了我的秘密呢?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尹近水的秘密?这个人真是该死!如果让我查出来,一定把他从窗户丢出去,丢出去前还要割了他的舌头。
我禁不住地想,然后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
(二)
近远经贸有限公司所在的大厦有五十四层,由于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十三层被封闭了。我们公司在十八楼,新办公室朝南。尹近水的办公桌也朝南,隔了一层单面透光的玻璃墙,所有员工都没有任何隐私。
据说这座大厦原址是二战时日军的一个试验所,虽然不知道是研究什么的,但试验所旁边就有两个万人坑,而这两个万人坑现在都在大厦下。因而这座大厦有很多恐怖的传闻,我的对桌李茜热衷于此,打听到建地基时请了和尚做法事,结果当场疯了三个和尚,剩下的全昏迷不醒。后来又请了一些道士做道场,围起法帘不让人旁观,不知从哪发出的惨嚎把那些想偷窥长长见识的人全吓跑了。三天三夜下来,终于安静了,道士走时画了图,让人在一楼大厅竖起七根盘龙柱,要包金的。
我不太相信这种事,但一楼大厅包金的柱子却真实存在,让人不得不信。另外,大厦前有一个广场,别的广场都能招来鸽子,而这个广场招来的却是乌鸦,成百上千,铺天盖地。而这些乌鸦最喜欢做事情就是绕着大厦飞,一圈又一圈,似乎有什么诡异的力量支配着它们,永不停息的飞下去。所以这座大厦也叫‘鸦巢’。‘鸦巢’名字虽然不吉祥,但所有能在这里租到房子的公司都是日进斗金。商人重利,所以明知道进驻大厦可能会有恐怖的事情发生,但仍趋之若鹜。
老板尹近水回办公室后,李茜刚好从外面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只北极鳞虾。
李茜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女孩,实习期就在公司,到现在快两年了。长相一般,体形比较胖,她最大的特点就是对神秘的事非常八卦,“鸦巢”的所有秘闻尽在掌握。
我正在心不在焉的处理业务合同,心里仍在想着那个传真的事,不觉中一抬头,猛然发现李茜正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我的鼻子长倒了?”
“晚上下班后,我在楼下等你。”
李茜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继续吃虾喝茶,不再理我了。
这算什么?约会?我又不喜欢她,而且我肯定,李茜也不喜欢我。那她为什么要约我呢?头隐隐有些痛,难道她知道了些什么?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快下班时,空调坏了,吹出来的不再是冷风,而变成热浪。原以为是整个大厦的空调都坏了,但走廊里就没事,所以可以确定是我们这间办公室出了问题。同事们纷纷喊罢工,尹近水探头看了眼,假装没听见,又缩回他的办公室了。尹近水的屋子里的空调是独立的,外面员工用的是大厦提供的中央空调系统。
由于我动手能力较强,而大厦的管理员说明天才给修理,所以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我毅然爬上桌子,去修理空调。
“你知道为什么这间办公室闲置了近两个月吗?”在我就要靠近空调时,李茜突然在门外说。
我打了个冷战,差点没站稳从桌子上掉下来。“什么?”我问,李茜却不理我,径自走开了。其他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像是我刚做了件令人不解的事情。我疑惑地扫视办公室,换一个角度来看,每一个人都显得很诡异,就连平时看惯的电脑打印机等物品都变了形,仿佛一些具有变形能力的生物,伪装成办公用品,静静的潜伏,随时准备猎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
“你发什么愣呢?”钟羽衣在下边问,我从恍惚中醒来,有些尴尬。
“没什么,刚在想李茜的话。”我说着,再在人群中找李茜的身影,却找不到了。
下边的人都催赶快修理,于是我重新向中央空调的出风口靠去。卸下滤网,正准备用工具把控制出风量的部件拆开时,突然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光。我一愣,担心是哪里漏电了,于是借了个小手电筒,向里照去。
天啊!我看到了一双阴森的眼睛!
我腿一软,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结果踏空,从桌子上摔下来。钟羽衣尖叫一声,被我砸倒在地。我弹簧般跳起来,撞倒了一张椅子。
刚才看到的真的是一双眼睛吗?我惊恐地盯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
“你怎么回事啊?我不就是抢了你的传真吗?也不用这样报复啊?”钟羽衣叫着爬起来,发觉我没理她,于是顺我的目光看上去。
“什么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眼……眼睛。”
钟羽衣揉着胳膊躲到了一旁,司机余明辉拣起手电筒,爬上了桌子。
“你眼睛进沙了?也用不着吓成这样……”余明辉说着向里一照,整个人立即蹲下,桌子也跟着晃了两晃。
“还真是眼睛。”余明辉声音发颤地说着,重新站起来,脸色苍白,却又把手电照了进去。他看了会,皱眉不语,找工具把部件拆开,伸手进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而余明辉却掏出一个镜框,死人用的那种,而那双吓到我的眼睛就在镜框里。
“是谁把这种东西放到到那了。晦气!”余明辉说着跳下桌子,把镜框放到一边,大家围上来看。
这是一个年轻的女性,长得非常漂亮,但是神情却很冷漠,眼神甚至有些邪恶,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在冷笑。
“这不是去年咱们公司失踪的那个……梁艺薷吗?”钟羽衣说。
我不认识梁艺薷,她失踪时我还没进公司,但听说过很多她的传闻。
梁艺薷是最早跟随尹近水创业的公司元老,他们有着说不清的关系。据说公司开办初期很不顺,都是靠梁艺薷的关系才贷到款,度过了艰难时期。但在公司走到正轨后,梁艺薷却离奇失踪。
按钟羽衣说法,梁艺薷是凭空消失的。那是一个万恶的加班夜,大家都在埋头苦干吃夜宵。梁艺薷率先消灭了一盒手扒虾,去卫生间洗手,突然尖叫一声,等到大家跑过去看时,人已经不见了。那时公司还在三十三层,那一层出过许多离奇的事,包括梁艺薷的失踪。因为卫生间是封闭的,没有窗,想要出来必需经过办公室。梁艺薷的失踪导致了公司的搬迁,但想不到今天刚搬到新地点,就在空调通风通道里发现她的照片。
尹近水从办公室出来,脸色有些发青,在日光灯下面目阴森。
“怎么回事?是谁放的?成心找不痛快!”
没人回答他,大家面面相觑,都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就在这时,外面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有男有女。因为空调坏了,所以公司的门是开着的。所有人都看到几个女人慌张地跑过,像是在躲闪什么,再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跑过,竟然是李茜!
“李茜?”尹近水喊了声,和大家一起追出去。
李茜满脸是血,已经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惊恐地睁着。
“你怎么回事?”
尹近水大喝一声,李茜停下脚步,回头望过来,那目光透着绝望和惊悸,像是正在被什么怪物追赶。她指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天花板,含糊不清的喊了句什么。谁都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只看到那张嘴不停的向外喷血,溅洒了一地。
“弯腰,别让血进了气管!”
上过护校的钟羽衣喊,可是李茜像是根本没听到,突然回身向最近的一扇窗户冲去。我立即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忙追过去想要拦住她,但已经迟了,一声巨响后,李茜撞碎封闭式的玻璃窗跌落到空中。
我追过去刚好看见李茜在空中的最后一面,她大张着嘴,像是在尖叫,发出的声音却如蒙了层塑料布,又像是煮了一锅沸腾的猪血,冒着鲜红的血泡。虽然如此,但我还是看清了,李茜张到变形的嘴里,没有舌头!
我一下子想到中午时的那个念头,割舌坠楼,难道是我害死了李茜?
我跌坐在碎玻璃间,全然没有察觉到双手已被割破,鲜血正在流淌。
(三)
警察来后对每一个人都进行了询问笔录,问到我时特别仔细,因为钟羽衣供出李茜约了我晚上见面。
“你知道李茜约你是要谈什么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身心还处在李茜绝命的刹那,眼前全是她血淋淋下坠的影子。
不知为何,对面做笔录的警察身上有股我熟悉的气味,这气味使我的嗓子里发干,火烧般的干痒,我不停地喝水,但解不了渴。
对我进行笔录的是个女警,听别人叫她小马。小马年轻漂亮,人非常白,眉线画的很细,右眼角生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红痣。她问话时半歪着头,露出一侧雪白的粉颈,浅青色的静脉血管伏在上面,像绿藤般。
“今天下午李茜有什么异常举动吗?”
“没有。嗯,不对,我修空调时她说了句话,意思是我们这间办公室不太干净。”
“那你今天遇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没有?”
“啊?”
我有些不明白这位女警官的用意,现在是查李茜的死因,怎么问到我了呢?
“别担心,例行公事。”
“噢,中午时收到一个传真,老板说那是‘死亡通告’。”
女警小马的笔停住了,在纸上轻敲几下,似乎有些困惑。
“好了,你没事了。一周内到外地需要通知警方。”
“我是嫌疑人了?”
“在破案前,每个人都是。”
女警小马的声音没有温度,但我却仿佛能感受到她颈部血液温暖,吸引着我想要吻上去。我感觉自己的虎牙似乎变长了,这种感觉时常出现。我努力扭过头,接过她递来的名片,起身回到公司办公室。
已经七点多,天快黑了,大厦走廊里的灯光冰冷阴森。
因为出了命案,尹近水也不太好意思要求大家加班,所以做完笔录后就下班了。我回到办公室时,除了钟羽衣还在,其他人都已经走了。
钟羽衣似乎在等我,目光闪烁。她对李茜的死肯定知道些内幕,也不知道对警方说了没有。钟羽衣还在犹豫,我收拾好东西假装要走,她果然沉不住气,叫住了我。
“陆易飞,李茜死了,你要小心些。”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李茜约我晚上见面,要告诉我什么?”
钟羽衣咬住嘴唇,似乎在做重大决定,好一会才站起来,锁好公司的门,拉上我离开了大厦。外面的世界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除了大厦前的那一摊血迹。几只乌鸦围住血迹,不让保安冲洗。往来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这是个快节奏的时代,冷漠的节奏同样快捷无比。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身后有个影子,但每次回头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我们去了一家酒吧,钟羽衣叫了杯冰水,我则叫了杯番茄汁。
“你个大男人居然喝这个。”
我憨厚地笑笑,没有反驳。
那杯番茄汁里加了红葡萄酒,并未搅开,看上去仿佛一杯血。我大口地吮吸,却仍解不了喉头的干痒。
钟羽衣一直沉默不语,我也不催,因为她心里存不住秘密。果然,在我叫第二杯番茄汁时,她开口了。
“我知道李茜准备和你说什么,她就是因为这才死的。就是那个传真——死亡通告。李茜说大厦每年都要出七桩命案,每起案件中都会收到内容为:‘我知道你的秘密’的传真。警方称作‘死亡通告’。”
我一下子想到上个月二十三楼的命案,一个女人在卫生间丢了脑袋。当时就有种种传闻,说大厦经常发生命案,但都让大厦经营者封锁消息。只是我没在意,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我收的传真,死的却是李茜?”
“因为李茜的死只是个开端,根据传闻,会有更多恐怖的事情在你周围发生。李茜本来想告诉你,收到死亡通告的人,第二天肯定会再次收到传真,然后就会出事。但我想不到出事的竟然会是李茜。她还告诉我收到第二个传真时,这个人的秘密就会被所有人知道……”
钟羽衣的话突然停住,她直直的盯着一个方向。我转头看去,昏暗的光线中,一个身影走出了酒吧。
天啊!竟然是李茜!
我还在发愣,钟羽衣突然发疯般地追出去。我忙在桌上丢下一百元钱,跟了出去。但是酒吧外只有钟羽衣一个人,李茜不见了踪影。或者我们见到的根本就是幻影,李茜已经死了,这是事实。
我这样想时,墙角处有一个影子退到墙那边去了。
“你也看见了,对吧,对吧!”
我正要追去,却被情绪失控的钟羽衣抓住。
“下午她去送报关单,走时说赶不回来就让我留住你,我还说你又不是什么抢手货,用不着留,想不到那竟然成了我们的最后对话。但是我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大厦里,为什么要跳楼?”
钟羽衣还在哭,而我的脑海中却闪过一个疑问。
“什么?你说李茜下午不在办公室?”
“嗯,两点多就走了。”
虽然在路灯下,但我仍感觉无数黑影聚了过来,仿佛有几双看不见的手在抓扯我的衣角,想要把我拖进黑暗之中。我打了个冷战,拉着钟羽衣叫了辆出租车,送她回家。
夜已经深了,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边思索这一系列的事情。
下午修空调时钟羽衣也在场,李茜说那句话时她就站在我身后,但从刚才的情况看,钟羽衣根本没有发现李茜。那么,当时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李茜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她跳楼前曾惊恐地指向天花板,是在提醒我什么吧?这一切似乎有一只幕后黑手,在*纵着大厦里的每一个人的命运。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鸦巢”,我感觉大厦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
虽然已经夜里一点多,但大厦里仍有许多加班的公司。我走进电梯,身边是两位年轻漂亮的女职员,她们脸色发青,目光呆滞,嘴里似乎在低声念着什么。我的脑海里闪过鬼上身这个字眼,身体顿时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她们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这时电梯叮的一声打开了,我忙逃了出去。
这一层的走廊没亮灯,阴森森地令人不安。我跺了两脚,声控灯没有反应,于是又大声咳嗽,灯亮了,居然是十三楼!
(四)
电梯停在了三十三层,五分钟过去了,仍没有下来。
我额头满是冷汗,十三层的空调没开,却仍阴冷得让人受不了。另一架电梯坏了,而安全通道在走廊那头,如果要走楼梯就一定要穿过整条走廊。我再次仰头看电梯显示,仍停在三十三层。
走廊里的灯已经熄灭,但安全通道里仍亮着灯,影影绰绰似乎有人影晃动。我试着喊了两声,但喊完后自己都觉得声音小的像蚊子在嗡嗡飞。
我已经在电梯门前站了十几分钟,腿开始抖,神经紧张地快要崩溃了。最终我下定决心,走安全通道。在我大声咳嗽后,走廊里的灯都亮了。地面蒙着一层灰尘,有两行脚印蜿蜒向前,都是前脚掌,脚根处只有一个圆点,显然这两个人都是女性。我贴着墙根向前小心翼翼地走去,目光追随那两行脚印。就在这时,整个走廊的声控灯突然全都熄灭了,黑暗笼罩住我,身后电梯方向的光明仿佛隔了几千米般遥远。
“喂,听说十八楼的张经理疯了!”
“噢?不是吧,我昨天还看见他和总台的迎宾小姐有说有笑呢,怎么可能今天就疯了?”
就在我憋足了气,准备一口气跑过走廊时,两个细若游丝的对话声飘进我的耳朵。我贴在墙上的身体一下子活了过来,留下脚印的两个女人还在这一层,真是谢天谢地,我并不是独自一人处在这可怕的地方。
“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刚才,张经理在三十三楼的休闲咖啡馆陪客户,突然就站起来手舞足蹈,还大喊你死我就陪你死!当时把大厅里的人全吓跑了。”
我寻声向前慢慢靠过去,手一直没有离开墙壁,擦了满手的灰尘。终于那声音就隔一层门了,我刚要敲门,却忽然又改主意了。这样冒失地闯进去似乎不太礼貌,而且她们就会停下对话。十八层有四家公司,姓张的经理有两位,一位就是我们公司现在所在的办公室的前主人,另一位在拐角处,十八层近三之分二的房间全让他包了。这样一个成功人士疯了,我想身在写字楼的人都会有些兴趣。
我把耳朵轻轻贴到了门上,对话声更清楚了。
“这事我还真知道点,张经理想挖三十三层的梁艺薷到自己公司。那个女人你也知道,攻关很有一套,但没成功。后来梁艺薷失踪了,他们公司也从三十三层搬下来……”
对话声还在继续,而我则如同被雷劈中,身体僵直,贴在门板上的耳朵也不敢动分毫。梁艺薷,今天我已经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了,但这一回听到,却诡异非常。门里的两个女人说的张经理,居然是169室死去两个多月的张经理!
那她们也并非人类吧?我打了个冷战,退后一步。
“唉,别说这个了,知道吗?张经理是上午收到的死亡通告,下午就出事了,那个诅咒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好像门外偷听的那个人也收到了死亡通告,你说他能挺几天才死?”
天啊,她们发现我了!果然不是人类!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狂跳,转身连滚带爬向安全通道跑去,那灯光昏暗鬼影重重,此刻却像天堂。终于进入安全通道后,我扶着墙大口喘气,身后门另一面突然传来空旷的笑声,那种低低的干坏事得逞后的窃笑。我跌跌撞撞地向楼上跑去,笑声在身后消失了。
当我惊魂未定地来到公司时,意外地发现门没锁,办公室没亮灯。我正准备推开门时,突然发现经理室里隐约有光亮。我的脑子顿时清醒了,难道公司进贼了?
“小陆?你怎么来了?怎么弄得一身土?”
尹近水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我慌忙转身,看到尹近水从卫生间走出来。
“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回来拿东西。”我回答着,并一起进了办公室。尹近水突然皱起眉头,转头向黑暗中倾听什么。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什么声音?”我反问,尹近水嘴角抽动,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时候,我也听到了,黑暗中果真有声音,而且是从高处。尹近水打开了办公室的灯,我抬起头看去,声音竟然是从中央空调送风通道传出来。尹近水有些犹豫,但还是拉过一张桌子,踩了上去。
就在这时,送风通道里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
“我为了你什么都没了!而你能给我什么?你摸摸你的良心,没有我你能有今天吗?你说是为了咱们两个人的将来,现在将来到了,只不过是你一个人的将来,我什么都没得到!”
尹近水脸色大变,从桌子上跌倒在地,撞翻了几张桌子,文具洒落一地。
“艺……艺薷……”尹近水的声音发颤,低不可闻,但我还是听到了。
我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似乎想到了什么,尹近水和梁艺薷的关系也许比传闻中的还要复杂。就在心中那个答案跃然欲出时,尹近水突然从地上跳起来,面目狰狞抓起一张椅子抛向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
“去死吧!我不怕你!有本事你来啊?我就在这等着你!”
看着尹近水近似疯狂的表情,我咽了口唾沫,悄悄的向门口退去。
“李茜死了,我知道是你干的!有能耐你出来啊!我不怕你!”
尹近水虽然跑来跑去,但实际上他在围绕着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转,每次大吼大叫也都对着那个漆黑的出风口。
尹近水在怕什么?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里有什么?
我不再试图离开,这个时候的尹近水像是个疯子,激怒他显然不是明智的选择。
办公室外有人影晃动,大厦的保安发现了异常情况,但在门外犹豫,不知道是否该进入。看到有人来了,我的心也放下了,就让尹近水折腾吧,如果他做出对我不利的举动,我一定会对外面的人呼救。
尹近水还在办公室里疯,我却渐渐平静下来。今晚来大厦的目的是寻找答案,答案没找到,却发现了更多的秘密。
我的目光重新落在尹近水身上,不知什么时候,他停了下来,呆呆的盯着空调送风通道。我正在奇怪他的样子时,尹近水突然扶起一张桌子,重新爬上去,把手伸进送风通道,似乎在寻找什么。
“哈哈,我就知道!”
尹近水跳下桌子,手里拿着着微型录音机。我睁大眼睛,难道刚才的那些声音都是这个东西发出的?我还没想明白时,尹近水突然把头转身我,目光阴森恶毒。
“是你放的吧?”尹近水说着,脸上青筋暴起,一步步向我走来。
(五)
“当然不是我,我刚来。我还想问你那个‘死亡通告’是不是你弄的。”
我一口气说完,尹近水眼睛里闪过一丝犹豫,停住了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个时候,门外的保安们终于大义凛然冲进办公室。
“怎么回事?有人闹事吗?人跑哪去了?”
保安们装出一副刚赶到现场的模样,连刚从疯狂中平息下来的尹近水都看出假来。
“这没你们什么事,回去吧!”
保安们在与对讲机里监控室的人交谈了下后,离开了。
公司里只剩下我和尹近水,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恐怖。看得出尹近水没打算报警,也没打算让我就这么离开。我在杂乱的办公室里扶起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直迎着尹近水的眼睛。
尹近水有些沉不住气了。
“现在告诉我,你为什么大晚上的来公司!”
“因为‘死亡通告’,说从技术上说,并没什么复杂的。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我注意到尹近水的瞳孔收缩了一下,他心中有鬼。
“死亡通告,你大概不知道,每当死亡通告出现,那间公司就会破产,收到传真的人也会离奇死亡。在这幢大厦,死亡通告是禁忌,你明白吗?那是死亡的前奏!”尹近水目光闪烁,回避我的注视。
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已经指向一点半,办公室外走廊里有脚步声悄悄离去。那些好奇的保安居然在偷听,不过也好,如果没有他们在,谁知道尹近水会做出什么事来。
“尹总,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嗯,明天别迟到了。”
尹近水的声音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我转身看着满地狼藉,想要收拾一下,但这个令人恐怖的地方让我无法再多留一刻。
出门后发现保安在走廊拐角处,有三四个人,探头探脑。明天公司同事来上班,关于尹近水鬼上身的流言蜚语一定会传遍整个大厦。而我大概也会分配到一个角色,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借故来向我打听。想到这里,我感到头痛欲裂。
从公司出来,一直到离开大厦坐入出租车,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尹近水与梁艺薷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如果李茜还活着的话,她一定知道内幕。我感觉自己触及到一切事件的源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猜到。头昏昏沉沉,在出租车里睡着了。
再醒来时,我躺在家里自己的床上。外面阳光灿烂,两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黑色的小眼睛似乎在窥探房间里的秘密。我翻了个身坐起来,发现自己没有脱衣服就睡了,袖口有斑斑血迹,已经发黑。我打了个冷战,忙跳下床检查身体,并没有受伤的迹象,那这血是从哪来的呢?而且嘴里似乎也有股猩膻味,让人做呕。
我重新把自己丢上床,眉头紧皱。昨晚我是怎么回到家的?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天空上有一轮圆月,明亮妖艳。
口袋里的钱包还在,细数了下,钱数一分没少。心下释然,昨晚大概坐出租车没给钱,和司机发生了冲突。这个解释很合理,只是奇怪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想到头痛也找不出一个理由。
到公司时,我有些犹豫,那扇门后的世界仿佛鬼域。
“咦?陆易十三啊,早上好,怎么不进去?”
余明辉突然出现在身后,吓了我一跳。他推开门,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办公室里一切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杂乱的痕迹!昨晚的事,难道是幻觉?我摇摇头,有些犹豫地向前迈步,跨进办公室。
中央空调已经被修好,冷气十足,让我打了好几个冷战。
公司同事们都无心工作,聚在一起议论什么事情。在我走进办公室的一瞬间,他们都停了下来,目光怪异地看着我。好容易等到上班时间,大家这才都回到各自的办公桌前。
我写了张纸条丢给钟羽衣,问她出了什么事。钟羽衣在QQ上回复我:是死亡通告,老板的秘密被公开了……我猛得站起,脸色惨白。尹近水一定会认为是我干的吧?真该死,我昨晚没事到公司干什么?刚想到这,尹近水就从经理室冲出来,一拳打在我太阳穴上。我感觉血一股股地涌向大脑,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办公室,漫无目的地向前跑去。
回过神时,我已经跑出大厦,身在落满乌鸦的广场上。
我感到委屈,却突然发现乌鸦向我聚集。身前身后全是乌鸦,它们展开黑色羽翅,尖啄上端的鼻孔细长向眼睛延伸,仿佛刺刀的两道血槽。我慢慢站起来,乌鸦们全都仰头向天,黑压压尖啄以我为圆心铺开,令人不安的沉默。
我咽了口唾沫,愤愤不平的心情已经被恐惧取代,这么多乌鸦围困住我,它们想要做什么?广场外的行人三三两两的停住脚步,向我这边望来,有人掏出手机拍摄这一奇景。
我低头看向那些乌鸦,它们的眼睛全都盯着我,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喉头又变得干痒难耐,急需冰水湿润。乌鸦们开始躁动,相互拥挤。我盯住脚前的一只大乌鸦的眼睛,忽然看到一片血红,红光中有人影闪动。我被这一景象吸引住了,身不由己地弯下腰。我看清楚了,那个人是尹近水,他正抓着一个女人的头撞向桌角,而那个女人则是梁艺薷!
梁艺薷沾满鲜血的脸忽得变大了,似乎要从乌鸦的眼睛里钻出来。我的手开始抖,无法抑制地抖。但就在这时,乌鸦们突然哄的一声全部飞起,无数翅膀击打在我身上脸上,甚至有爪子直接抓住我的头发拉扯。
我尖叫着躲开,只刹那的功夫,乌鸦们飞的干干净净,眼前只落有几片黑色的羽毛。
“你没事吧?”一张严肃而又秀丽的脸庞出现在我面前,我眨了眨眼睛,才认出来,是女警官小马。
“一个大男人不至于让几只乌鸦吓哭了吧?”小马打趣的说,我感到脸上发烧。
刚才的事情太过诡异,就算说给女警小马听,或许她也不会相信。
“你有事吗?”
“当然,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经理的情况。”
女警小马拉着我向大厦走去,我们没有去公司,而是去了二十三楼的商业休闲区。
女警小马掏出本子,身体微靠在椅背上,目光颇有含意地看着我。
“听说你们经理以前是……”
我猛地站起,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休闲区的所有人都看过来。早上才发生的事,警方怎么知道的?然而再一细想,警察能查出来也并没什么奇怪。
“坐下,别让人看笑话。”
我慢慢坐下,而女警小马的下一句话差点又让我跳起来。
“我怀疑你们经理谋杀了梁艺薷。”女警小马说。
(六)
警察说话总是有证据的,但她显然不想解释给我听。
“我刚询问了大厦保安,你们昨晚在公司里干什么来着?”女警小马的口气有种让人坦白从宽的诱导性,我喝了口咖啡,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把昨晚在大厦里发生的事情详细的陈述了一遍。但隐瞒了早上发现血迹的事,我本能地感觉到那件事不应该说。
女警小马一边提问,一边记录,眉头始终紧皱。她偶尔停下便歪着脖子,露出粉白的颈部,白嫩的肌肤下血管里血液在奔流,我仿佛能听到那声音,如天籁。
“昨晚你几点回的家?”
“大概一点多吧。”
女警小马在本子上画了个圆,又画了个问题。她若有所思,再抬起头时意外地露出了笑容。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竟然那样灿烂,让我感觉像沐浴在阳光下。
“咱们下去吧!”女警小马说着,并率先走在了前边。
在电梯里女警小马又向我了解了一些事,没有记录,在我来这座城市前到过哪里,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她已经不是审问的口气,随和的像朋友间的聊天。
“你们经理在吗?我找他了解些情况。”
一起进入公司后,女警小马问,有人带她到经理室。
我很自然地回到座位,但其实心跳已经快要蹦出胸口了。钟羽衣立即在QQ上发来消息,问我怎么回事。我简略地说了一下,钟羽衣对昨晚发生的事很关心,问得很细,细致到我都怀疑当时她在场了。
然后我们说到梁艺薷,钟羽衣说警方当时找到她的日记,日记上记载着梁艺薷在恋爱,但是她爱的这个男人显然是比较*,总在不停地换女友。
我问钟羽衣怎么知道的这么细,她笑我从不看报,这桩人口失踪在半年前非常轰动,记者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梁艺薷的日记,登载了一部分。
过了会女警小马出来了,尹近水送到门口,脸上堆满假笑。
“陆易飞,进来一下!”
尹近水声音严厉地说,我起身跟过去,眼角瞥见几位同事幸灾乐祸的表情。
经理室的门关上了,尹近水紧崩的脸突然松懈下来。
“坐吧,相信不是你把我的事传出去的。不过,你不再适合当我的秘书,还是跑业务吧!”
我坐立不安,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中,但尹近水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竟然这么平和。
“刚才警察问了昨晚的事,我把录音交上去了。只是我在想,你的秘密真的就只是知道了我的秘密吗?”
尹近水淡淡地问,我却感到一阵阵的发冷,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
好容易等到尹近水让我出去,我立即跑掉了。
坐在电脑桌前,我突然想到,钟羽衣说今天会收到第二个死亡通告,于是在QQ上问她。钟羽衣若无其事的递过一份传真,只有两行字:“谋杀正在发生中,那是你不可知的秘密。”我一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在QQ上问钟羽衣,她回复说:这份死亡通告一早上收到了十几回,都是同样的内容。我顿时想到了在乌鸦眼中看到的景象,被谋杀的梁艺薷。
就在这时,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里突然传出狼般的嚎叫,那样突兀,令人毛骨悚然。坐在空调下的同事跳起躲开,因为恐惧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也仰起头来,叫声停止了,却变成嗡嗡的异常震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送风通道里想要爬出来。
刚洗完车回来的余明辉推门进来,看到大家都仰头望着空调,有些不解,刚要问话时,中央空调终端的滤网忽然脱落,打翻了空调下同事的杯子,摔得粉碎。那种震动已经超出常人想像,送风通道里似乎困着什么可怕的生物。
“怎么回事?又出什么状况啦?”尹近水从经理室出来,一眼便看到头顶的异变。
中央空调终端的部件一件件脱落,就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拆解,而那不祥的震动声仍在继续。我站起身,盯着即将露出的空洞,心底恐惧莫名。
“那……那里面有什么?”尹近水的声音已经失去沉稳,变得和大家一样惊慌。
空调部件一件件掉落下来,打坏了下面的电脑,显示器发出爆裂声,电火花窜起,文件被引燃。同事们手忙脚乱的用杯子里的水灭火,办公室里一时间混乱起来。
“呼!”
送风通道终于完全显露出来,所有人都停下,不自觉地后退。送风通道里一片漆黑,空气流动的声音仿佛兽的呼吸。它要出来了,这个想法占据了所有人的大脑。然而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余明辉,你去看看。”
尹近水声音发颤的指示,余明辉搬过张桌子,颤抖着爬了上去。就在他要靠近送风通道的一刹那,通道里风声突然增强,余明辉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拳头击中,从桌子向后跌落。
办公室里人纷纷尖叫着向后跑去,就仿佛从送风通道里钻出了什么可怕的生物。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可是大家又明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无形无影,却又充满恶意,迅速填充占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大脑,想要夺取我的灵魂。
鬼上身!我打了个冷战,立即把手指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下去,锥心的疼痛让大脑顿时清醒过来。但是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却都两眼呆滞,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站起在虚空中抓扯着什么,那样子和传说中的鬼上身一模一样!
“不……不要过来!你已经死了!”尹近水突然对面前的虚空尖叫,就像是那里正站着一个看不见的鬼。但转瞬间,他又变得面目狰狞。
“梁艺薷!我能杀你一次,就能再杀你一次!”
尹近水说着扑向饮水机拳打脚踢,他疯了。但我脑海中却闪过一道光,一直以来的疑问突然间迎刃而解。那个总在跟踪我的影子是警察,而跟踪尹近水的也肯定是警察,他们对梁艺薷的失踪从没放弃破案的可能。尹近水是嫌疑人,但为什么要跟踪我呢?还是像女警小马说的那样,在破案前每个人都是嫌疑人?
我悄悄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把尹近水的每一句嚎叫般的话都录了下来。
这个时候余明辉同样在做着疯狂的举动,他坐在地板上抓着两张椅子做划船状,还不停的回头对着虚空问:‘尹总,水够深了,把梁艺薷丢下去吧?’椅子的钢铁支架在木质地板上划过,发出刺耳的锐响。
我躲在办公桌后,睁大眼睛看着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他们的行为超出人类的想像。
钟羽衣蜷缩在墙角不停哭泣,她大概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其实只要是个正常人,在这间空气浑浊令人压抑的办公室里,眼前又是一群疯掉了的同事,不害怕才是非正常现象。我爬过去拍拍她的肩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她却突然停止哭泣,表情严肃地对我说:“艺薷表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李茜已经死了,下一个是余明辉,最后是尹近水,我都计算好了,他们一个也逃不掉的。”
钟羽衣的目光僵直,这是她潜意识里的念头吧!原来每一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单纯的表相下是深不见底的心机。
我心中一片冰冷,这个荒诞而又残酷的世界。
(七)
不知何时屋中的腥臭味变淡了,而我也本能地感觉到来自空调送风通道的威胁小了,于是立即跳起向门口跑去。但让我没想到的是,门外走廊里的情况似乎比办公室里还要混乱,其他两家公司的人都跑出了办公室,个个面无人色,表情惊恐万状,但眼睛却僵直无神。
他们在撞墙!确切的说是找不到门,于是用身体去撞墙壁,想要找到离开这层楼的通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手脚冰冷的呆立。
走廊里也充溢着那种令人发狂的腥臭味,而且有越来越浓烈的趋势。在气味的刺激下,那些衣着光鲜的白领们像一群僵尸,不停的撞墙或者互相撕咬,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也受到那腥臭味的影响,头昏沉沉的,像是中了毒。心中一惊,立即明白了,这气味有毒!难道大厦遭遇到生化武器的恐怖袭击了?这个想法让我惊骇莫名。鸦巢里的公司众多,人数在七八千,如果真是恐怖袭击,那伤亡数字将会是惊人的。
这时身后公司里的同事们也都出来了,他们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开始撞墙。
我屏住呼吸,向昨天刚重新装好的窗户跑去。这里是十八楼,窗户本来是可以打开的,但由于出了昨天的事,所以换成了封闭式的钢化玻璃。我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砸碎,又吸了两口有毒的空气,腿开始变软了。我咬紧牙关,把过道里的一盆铁树举起抛过去,心里祈祷楼下可别有倒霉蛋被花盆和玻璃伤到。
但出乎意料的是,玻璃竟然是安全夹膜,那盆铁树没能完成任务,而且反弹回来把一位女士砸倒。血从那个女人的身下漫出,我喉头突然痒的出奇,想要扑过去吸食两口。只不过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站立都成为奢望了。
我的呼吸渐渐变粗,感觉大脑已经无法完全支配身体。
我坐在窗前,望着眼前过道里的人间地犾般的景象。不知是谁在尖叫,所有僵尸般的人都停下动作,抬头仰望,他们在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并没有什么不同的东西,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隆隆响着,把那使人丧失理智的毒气输送到大厦的每一个角落。
我忽然间感到不对劲,送风通道的震动似乎过大了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我努力想看仔细些,但却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还躺在窗户下,几个身穿防化服的人在检查倒在地上的人。我挣扎着站起,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举动却让那几个人吓坏了,他们定定地站在原地,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脸,但我仍能感受到他们的惊恐。
“我没事。”我说,声音嘶哑难听。看来还是受到毒气的影响了。
“报告!报告!十八层有一个清醒的!”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话是什么意思时,已经有人把我架起,向电梯走去。
被人扶着走出写字楼,面对广场上惊忙的人群,我突然间感到巨大的恐惧,噤若寒蝉。
成群的乌鸦围绕着大厦不停的转圈,在广场上投下移动的阴影。我抬头仰望,天空中飘落着一两根黑色的羽毛。乌鸦们都疯了,叫声嘶哑,不时有离群的乌鸦撞向大厦的玻璃幕墙,然后翻滚着从高处摔落。
广场上停满救护车,夹杂着几辆军车。记者们远远地躲在隔离绳外,闪光灯不停,晃得我眼睛痛。
在被送上救护车前,我把封装在塑料袋里的手机交给了外围焦急等待的女警小马,告诉她查看录音。随着救护车门的关上,我感到一阵解脱,虽然心中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感到困惑不解,但那是警方的事情了。
救护车里身穿防化服的医生给我注射了一支镇定剂,我再次睡去,结果了这混乱的一天。
第二天我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女警小马,她眼睛通红,显示等了很长时间。
“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要变成木乃伊了。”
医生说我没什么事,于是女警小马带我回刑警队核实情况,鸦巢的案子很轰动,我也跟着出了回名。只不过我并不希望出这样的名。
路上我问了鸦巢的情况,原来发生事故的只是十八层。而我是十八层唯一案发后醒来的人,其他人目前还都昏迷不醒。医院根本没弄明白他们中的是什么毒,采样分析结果还没出来,一位有经验的老中医认为是毒菌类植物,而不是什么生化恐怖袭击。
关于我提供的录音证据,警方很重视,据此调查出钟羽衣和梁艺薷的关系,她们竟然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钟羽衣是梁艺薷介绍进近远经贸公司的,由于家庭关系复杂,所以两人都没公开这个秘密。染艺薷失踪后,钟羽衣就一直在暗中调查,并初步查明真相。
梁艺薷失踪当晚公司里共有四人,尹近水、余明辉、李茜、梁艺薷,梁艺薷失踪警方曾到公司调查过,并没什么可疑之处。但据当时出警的警察说闻到空气中有股腥味,像是血还未干透的味道。其后大厦管理员曾在监控中看到尹近水和余明辉,两人从运货电梯搬走一口箱子。钟羽衣认为那箱子里装的就是她姐,于是展开报仇行动。首先她接近李茜,并购来精神类药物,每天一点的下在李茜的杯子里。然后打匿名电话向警方提供模糊的线索,让警方重新对尹近水开始监视。最后钟羽衣还乘夜班最后一个离开锁门的机会,定时发送没有号码的传真,使‘死亡通告’再现鸦巢,还在中央空调的送风通道里藏照片及带遥控功能的录音机。
钟羽衣成功了,李茜在服下大量精神类药物后终于崩溃了,在幻觉中跳楼自杀。而尹近水和余明辉也都在她的控制之中,钟羽衣甚至在日记里计划好了下一个受害者将怎样死去。
唯一的意外来自中央空调那令人丧失理智的腥臭。
女警小马还给我讲了尹近水和梁艺薷间的事。在梁艺薷失踪后,警方详细调查了他们间的关系,但阻力重重。在拿到我提供的录音后,他们的推测终于有了证据。
我没有想到这竟然是如此复杂的一个故事,更没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但是,关于‘死亡通告’我仍感到困惑不解,还有中央空调里的腥臭,怎么会使人暴露心底最隐秘的事情。
当天警方在中央空调的安装单位的协助下,在送风通道里发现许多菌类,这是一种奇异的植物,本身无毒人,但孢子却有使人致幻丧失理智的能力。而这两天正是孢子传播的日子,结果便造成了这样严重的后果。
真相大白后,医生合成了解毒的药剂,所有受害者都清醒过来,而等待尹近水和余明辉的,将是法律的审判,至于钟羽衣,她在医院乘人不注意跳楼了。
近远经贸有限公司倒闭了,我也准备离开这座城市,寻找自己的新生活。
“最近有没有感到渴?”
在我准备离开这座城市时,在候机厅见到女警小马,她那熟悉的气味依旧让我怦然心动。
“我想你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关于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不,别说,就像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一样。”女警小马笑了,分外妩媚。
是的,我们都是吸血鬼,但我们都渴望融入人类的社会。这是个谜一般的世界,其中隐藏着许多有趣而又血腥的秘密,不是吗?甚至连我这样的吸血鬼都会感到惊恐,却又总在期待着下一个故事的开始。
而下一个故事,其实已经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