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南宫洪却觉得很有趣。

　　这无疑是种很难得的经验，像这样的喜宴并不多。

　　他留意的看着每个从他面前经过的人，他在猜，其中不知道有几个人是真的在为袁家担心？

　　有些人脸上的表情虽然很严肃，很忧郁，但却也许只不过是因为肚子饿了，急着要喝喜酒。

　　有些人也许在后悔，觉得这次的礼送得太多，太不值得。

　　南宫洪笑了。

　　丁小仙坐在他旁边，悄悄道：“你不该笑的。”

　　南宫洪道：“为什么？”

　　丁小仙道：“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新郎官已失踪了，你再笑，岂非显得有点幸灾乐祸？”

　　南宫洪笑道：“不管怎么样，笑总比哭好，今天人家毕竟是在办喜事，不是出葬。”

　　丁小仙嘟起了嘴，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缺德的话？”

　　南宫洪道：“不能。”

　　丁小仙道：“不能？”

　　南宫洪笑道：“因为我若不说，你就要说了。”

　　丁小仙也板起了脸，看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却很愉快。

　　因为她觉得南宫洪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而且没有失踪。

　　×××

　　午时。

　　新郎哥虽然还没有消息，但客人们总不能饿着肚子不吃饭。

　　喜宴已摆了上来，所以大家的精神显得振奋了些。

　　丁小仙却皱起了眉，道：“我那些宝贝哥哥怎么还没有来？”

　　南宫洪道：“他们会来？”

　　丁小仙道：“他们说要来的。”

　　南宫洪道：“你希望他们来？”

　　丁灵琳点点头，忍不住笑道：“我想看看王伶俐看见他们时会有什么表情。”

　　南宫洪道：“王伶俐若真的把他们全都杀了呢？”

　　丁小仙又嘟起嘴，道：“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起我们丁家的人？”

　　南宫洪笑了笑，说道：“因为你们丁家的人也看不起我。”

　　丁小仙冷笑道：“宫本家的人看得起你？所以把儿子女儿都交托了给你。”

　　南宫洪忽然叹了口气，道：“早知道宫本慧子会忽然成亲，我就该把小虎子也带来的。”

　　现在他已将小虎子寄在他的朋友家。

　　他的朋友是开武场的，夫妇两个人就想要个儿子，一看见小虎子，就觉得很欢喜。

　　南宫洪有很多朋友，各式各样的朋友，做各种事的朋友。

　　他本来就是一个喜欢朋友的人，朋友们通常也很喜欢他。

　　丁小仙瞪着他，忽然冷笑道：“你叹什么气？是不是因为宫本大小姐嫁给了别人，所以你心里难受。”

　　南宫洪淡淡道：“丁大小姐还没有嫁给别人，我难受什么？”

　　丁小仙又忍不住笑了，悄悄道：“你再不来我家求亲，总有一天，我也会嫁给别人的。”

　　南宫洪笑道：“那我就……”

　　这句话只说了一半，因为这时他已看见了杜军军。

　　×××

　　杜军军手里紧紧握住他的刀，慢慢地走入了这广阔的大厅。

　　大厅里拥挤着人群，但看他的神情，却仿佛还是走在荒野中一样。

　　他眼睛里根本没有别的人！

　　但别的人却都在看着他，每个人都觉得屋子里好像忽然冷了起来。

　　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身上，竟仿佛带着种刀锋般的杀气。

　　南宫洪也感觉到了，皱着眉，轻轻道：“他怎么也来了？”

　　丁小仙道：“说不定也是王伶俐找来的？”

　　南宫洪道：“他为什么要特地把我们找来？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他语声又忽然停顿，因为这时杜军军也看到了他，眼睛里仿佛结着层冰。

　　南宫洪微笑着站起来，他一直都将杜军军当做他的朋友。

　　但杜军军却很快的扭过头，再也不看他一眼，慢慢地穿过人丛，脸也仿佛结成了冰。

　　但他握刀的手，却似在轻轻颤抖着，虽然握得很紧，还是在轻轻颤抖着。

　　他走得虽然很慢，但呼吸却很急。

　　丁小仙摇了摇头，叹道：“他看来更不像是来喝喜酒的！”

　　南宫洪道：“他本来就不是。”

　　丁小仙道：“你想他是来干什么的？”

　　南宫洪道：“来杀人的！”

　　丁小仙动容道：“杀谁？”

　　南宫洪道：“他既然到这里来，要杀的当然是这地方的人！”

　　他的声音缓慢，神色也很凝重。

　　丁小仙从未看过他表情如此严重，忍不住又问道：“难道他要杀袁……？”

　　南宫洪的表情更严肃，慢慢地点了点头。

　　丁小仙道：“就在这里杀？现在就杀？”

　　南宫洪道：“他杀人已绝不会再等。”

　　丁小仙道：“你不去拦阻他？”

　　南宫洪冷冷道：“他杀人也绝没有人能拦得住。”

　　他目光忽然也变得刀锋般锐利，只有心怀仇恨的人，目光才是这样子的。

　　丁小仙此刻若是看到了他的眼睛，也许已不认得他了，因为他竟像是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但丁小仙却已在看着杜军军的刀，轻轻地地叹息道：“看来今天的喜事只怕真的要变成丧事了……”

　　苍白的脸，雪白的刀。

　　这个人的心里也像是黑与白一样，充满了冲突和矛盾。

　　生命是什么？死亡又是什么？

　　也许他全都不懂。

　　他只懂得仇恨。

　　×××

　　杜军军慢慢地穿过人群，走过去。

　　大厅的尽头处挂着张很大的“喜”字，金色的字，鲜红的绸。

　　红是吉祥的，象征着喜气。

　　但血也是红的。

　　一个满头珠翠的妇人，手里捧着碗茶，本来和旁边的女伴窃窃私语。

　　她忽然看到了杜军军。

　　她手里的茶碗就跌了下去。

　　杜军军并没有看她，但手里紧握的刀已伸出。

　　看来他的动作并不太快，但掉下去的茶碗却偏偏恰巧落在他的刀鞘上。

　　碗里的茶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

　　南宫洪叹了口气，道：“好快的刀。”

　　丁小仙也叹了口气，道：“的确快。”

　　杜军军慢慢地抬起手，将刀鞘上的茶碗又送到那妇人面前。

　　这妇人想笑，却笑不出，总算勉强说了一声：“多谢。”

　　她伸出手，想去接这碗茶。

　　但她的手却实在抖得太厉害。

　　忽然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接过那碗茶。

　　一只很稳定的手。

　　杜军军看着这只手，终于抬起头，看到了这个人。

　　一个很体面的中年人，穿着很考究，须发虽已花白，看来却还是风度翩翩，很能吸引女人。

　　事实上，你很难判断他的年纪。

　　他的手也保养得很好，手指修长、干燥、有力。不但适于握刀剑，也适于发暗器。

　　杜军军盯着他，忽然问道：“你就是袁秋云？”

　　这人微笑着摇摇头，道：“在下柳东来。”

　　杜军军道：“袁秋云呢？”

　　柳东来道：“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杜军军道：“好，我等他。”

　　柳东来道：“阁下找他有什么事？”

　　杜军军拒绝回答。

　　他目光似已到了远方，他眼前似已不再有柳东来这个人存在。

　　柳东来居然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微笑着将手里的一碗茶送到那妇人面前，道：“茶已有点凉了，我再去替你换一碗好不好。”

　　这妇人嫣然一笑，垂下头，轻轻道：“谢谢你。”

　　看到柳东来，她好像就立刻变得轻松多了。

　　丁小仙也在看着柳东来，轻轻道：“这人就是‘护花剑客’柳东来？”

　　南宫洪笑了笑，道：“也有人叫他夺命剑客。”

　　丁小仙道，“他是不是袁秋云的大舅子？”

　　南宫洪点点头，道：“他们不但是亲戚，也是结拜兄弟。”

　　丁小仙眼波流动，道：“听说他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喜的人。”

　　南宫洪道：“哦？”

　　丁小仙道：“我看他对女人实在很温柔有礼，你为什么不学学他？”

　　南宫洪淡淡道：“我实在应该学学他，听说他家里有十一房妾，外面的情人更不计其数。”

　　丁小仙瞪起了眼，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不学学好的？”

　　她的脸忽然红了，因为她忽然发现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说话，所以已有很多人扭过头来看她。

　　大家现在虽然还不知这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但却都已感觉到一种不祥的预兆，仿佛立刻就要有灾祸发生在这里。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个人从后面冲了出来，—个已穿上凤冠霞帔的女人。

　　新娘子宫本慧子。

　　新郎哥下落不明，新娘子却冲出了大厅，大家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几乎连气都已喘不过来。

　　×××

　　宫本慧子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是鲜红的，但脸色却苍白得可怕。

　　她一下子就冲到杜军军面前，嗄声道：“是你，果然是你！”

　　杜军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这个人似的。

　　宫本慧子瞪着他，眼睛也是红的，大声道：“袁青枫呢？”

　　杜军军皱了皱眉，道：“袁青枫？”

　　宫本慧子大声道：“你是不是已经杀了他？有人看见你们的……”

　　杜军军终于明白，这地方的少庄主，今天的新郎哥，原来就是那在长安街上的佩剑少年。

　　他也看见了彭烈。

　　彭烈也是这里的客人，这消息想必就是彭烈告诉他们的。

　　杜军军淡淡道：“我本来的确可以杀了他。”

　　宫本慧子的身子颤抖，突然大叫，道：“一定是你杀了他，否则他为什么还不回来，你……你……你为什么总要害我，你……”

　　她声音嘶哑，目中也流下泪来。

　　她衣袖里早巳藏着柄短剑，突然冲过去，剑光闪电般向杜军军刺下。

　　她的出手又狠又毒辣，只恨不得一剑就要杜军军的命。

　　杜军军冷冷看着她，刀鞘横出，一击。

　　宫本慧子已踉跄倒退了出去，弯下了腰不停的呕吐起来。

　　可是她手里还是紧紧地握着那柄剑。

　　杜军军冷冷道：“我本来也可以杀了你的。”

　　宫本慧子流着泪，喘息着，突又大喊，挥剑向他扑了过来。

　　她似已用出了全身的力量。

　　但旁边有个人只轻轻一拉她衣袖，她全身力量就似已突然消失。

　　这是内家四两拨千斤，以力解力的功夫。

　　懂得这种功夫的人并不多，能将这种功夫运用得如此巧妙的人更少。

　　那至少要二三十年以上的功力。

　　所以这人当然已是个老人，是个很有威仪的老人。

　　他穿着也极考究，态度却远比柳东来严肃有威，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瞪着傅杜军军，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杜军军闭着嘴。

　　老人目中带着怒色，道：“就算她不是我的媳妇，我也不能看你对一个女人如此无礼。”

　　杜军军突然开口，道：“她是你的媳妇？”

　　老人道：“是的。”

　　杜军军道：“你就是袁秋云？”

　　老人道：“正是。”

　　杜军军道：“我没有杀你的儿子。”

　　袁秋云凝视着他，终于点了点头，道：“你看来并不像是个会说谎的人。”

　　杜军军缓缓道：“但是我却可能要杀你！”

　　袁秋云怔了怔，突然大笑。

　　他平时很少这样大笑的，现在他如此大笑，只因为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种无法形容的恐惧。

　　他大笑着道：“你说你可能要杀我？你竟敢在这里说这种话！”

　　杜军军道：“我已说过，现在我只有一句话还要问你。”

　　袁秋云道：“你可以问。”

　　杜军军握紧了他的刀，一字字问道：“十九年前，一个大雪之夜，你是不是也在落霞山下的梅花庵外？”

　　袁秋云的笑声突然停顿，目光中忽然露出恐惧之色，一张严肃有威的脸，也突然变得扭曲变形，失色道：“你是杜……杜大侠的什么人？”

　　他知道这件事！

　　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杜军军苍白的脸突然发红，身子突然发抖。

　　奇怪的是，他本来在发抖的一双手，此刻却变得出奇稳定。

　　他咬紧牙关，一字字道：“我就是他的儿子！”

　　他说完了这句话。

　　袁秋云也听了这句话，但这句话却已是他最后能听见的一句话了。

　　杜军军的刀已出鞘！

　　他杀人已绝不再等！

　　×××

　　刀光一闪。

　　闪电也没有他的刀光这么凌厉，这么可怕！

　　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闪刀光，但却没有人看见他的刀。

　　袁秋云也没有看见。

　　刀光只一闪，已刺人了他的胸膛。

　　所有的声音突然全都停顿，所有的动作也突然全都停顿。

　　然后袁秋云的喉咙里才突然发出一连串“格格”声，响个不停。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杜军军，眼睛里充满了惊讶、恐惧、悲哀和怀疑。

　　他不信杜军军的刀竟如此快。

　　他更不信杜军军会杀他！

　　杜军军的脸又已变为苍白，苍白得几乎透明。

　　袁秋云看着他，忽然用力将自己的身子从他的刀上拔出。

　　于是他倒了下去。

　　鲜血雨点般溅出，落在他自己身上。

　　他眼珠渐渐凸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嘶：“那天我不在梅花庵外！”

　　这就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但却不是杜军军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刀已入鞘，刀上还带着血。

　　他忽然听见一个人用比刀还冷的声音说：“你杀错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