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已干了,血也已干了。
泪痕是看不见的,可是鲜血留下来的痕迹,却一定用血泪才洗得清。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南宫洪一向都是在用“宽恕”来代替报仇,他的武功一向不是杀人的武功,但是现在他的心,竞也充满了愤怒和仇恨。
他忽然发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可笑的小木偶,一直都被人用一根看不见的线,提在手里。
他不愿再被人这么样愚弄下去,更不愿再受人利用;没有人愿意做木偶的,无论谁的容忍都有限度,南宫洪也一样。
积雪的大地,正在阳光下露出光秃秃的黄土。长安城外的大路上,泥泞已干,却还是看不见赶路的人。
没有人愿意在大年初二这一天赶路。
只有南宫洪。
他找了辆车,却找不到赶车的人。
可是他不在乎,他就躺在这辆载煤的大板车上,任凭拉车的驴子沿着大路往前走。
车上的煤碴子,刺得他全身都在发痛,可是他也不在乎。
拉车的驴子走得居然不慢,后面没有人用鞭子抽它,它走得反而比平时更带劲。
驴子本就是这种脾气的。
奇怪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人的脾气,也跟驴子完全一样。
南宫洪居然去买了包花生,躺在车上慢慢地剥着,剥一颗抛起来,才用嘴接住,慢慢地咀嚼。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也许他还没有忘记那个在杀人前,一定要吃几颗花生的吴凌云。
只可惜没有酒,他忘了买酒。
大醉之后,第二天能喝几杯“还魂酒”,人立刻就会觉得舒服些。
他想到酒的时候,就看见一角青布酒旗,从前面路旁的枯林里斜斜挑出。
就算在大年初二,也并不是绝对没有人想赚钱的。
南宫洪笑了,喃喃自语:“看来我的运气已渐渐变好了。”
想喝酒的时候,立刻就可以有酒,这种运气确实不错。
他跳起来,将驴车赶入了道旁,慢慢地走入那积雪的枣树林。
树林中果然有个小小的酒亭,还有七八个人动也不动地站在酒亭外,直着眼睛,张着嘴,就好像一堆泥人。
其中有一个人,头上用白布包住,一看见南宫洪走了过来,脸上就露出了惊骇之色。
南宫洪却笑了。
他认得这个人,就是昨天晚上一定要找他拼刀的土流氓。
“土豹子,土大哥。”
南宫洪忽然想起了别人称呼他的名字,微笑着走过去,道:“土大哥,你的酒也醒了?”
土豹于脸色发青,想点点头,可是脖子却似已发硬,整个人都好像硬得像于泥巴。
不但是他,其他的六七个人也一样。
南宫洪微笑道:“挨揍的人没有害怕,揍人的人为什么反而害怕了?是不是我的骨头太硬,把各位的手打痛了?那就实在抱歉得很。”
他没有猜错,这些人的手果然都又青又肿。
一个人的武功若是能练到南宫洪这样子,纵然在烂醉如泥的时候,也一样有防身自卫的本能。
南宫洪笑道:“可是各位用不着害怕,我并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能在垃圾堆上睡一晚上,也是蛮有趣的事,我正想好好的谢谢你们。”
他拍了拍土豹子的肩,道:“来,让我清你们喝两杯。”
土豹子脸上的表情却更恐惧。
南宫洪道:“你还怕什么?”
土豹子终于道:“老大,我们已知道你有种,只不过我们怕的倒不是你。”
南宫洪怔住。
弄了半天,人家怕的原来并不是他。
南宫洪苦笑道:“你们怕的是什么?”
土豹子道:“我们只怕你把我们头上的东西碰下来,我们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南宫洪这才发现,这些人的头顶上,全部端端正正的摆着一枚黄色的戒指。
戒指在太阳下闪着光,就像是黄金一样。
“神风集团。”
土豹子吐出口气,道:“你既然也知神风集团的规矩,我就放心了。”
南宫洪眨了眨眼,道:“什么规矩?”
其实他当然知道神风集团的规矩。
这枚戒指,就是他们的信符,他们若是把戒指放在你头上,你就连一动都不能动了。
土豹子道:“你真的不知道?只要你把我们头上的戒指碰下来,我们就得死,你也得死,我们大家就全都是死路一条。”
南宫洪又笑了,摇着头,笑道:“哪有这么大的规矩?我不信。”
他忽然伸出手,把土豹子头上的戒指拿了下来,喃喃道:“这戒指不知道能不能换杯酒喝。”
土豹子却已骇傻了,就像是忽然被人抽了一鞭子,两条腿都已发软,忽然一下子就跪了下去。
南宫洪却好像没看见,又道:“一枚戒指想必不够换酒的,还好这里还有。”
他身子忽然掠起,落下来时,六七个人头上的戒指,就全已都到了他手里。
这些人都骇傻了,他们这一辈子,从来也没看见过这么快的身手。
土豹子忽然跪在地上大叫:“这是他干的,完全不关我们的事。”
南宫洪微笑:“这本来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拈起颗花生,放在土豹子手里:“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土豹子当然不知道。
南宫洪道:“这意思就是说,你们现在已可以站起来去喝酒了,随便到哪里去都行,神风集团的人若敢去找你们的麻烦,就叫他们来找花生帮的帮主,就说花生帮的帮主,已接下了这档子事。”
土豹子忍不住问道:“花……花生帮的帮主是谁?”
南宫洪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就是我。”
土豹子也怔住了。
突听一个人冷冷道:“很好,那么我们现在要我的就是你。”
冷冰冰的声音,冷冰冰的口气。
这个人也是冷冰冰的,蜡黄的脸,鹞眼鹰鼻,脸上有条很深的刀疤,使得他看来更是满脸杀气。
南宫洪却没有去看他的脸——南宫洪注意的,只不过是他的衣裳。
一身很扎眼的黄衣裳,在阳光下看来,也像是黄金一样。
他就在酒亭的石阶上,还有三个人站在他身旁,穿的也都是同样的衣裳。
南宫洪又在笑,道:“你们身上这套衣裳倒不错,不知道能不能脱下来给我,我正好拿去给我那条驴于穿上。”
黄衣人瞪着他,瞳孔已收缩,居然还能沉得住气,冷冷道:“你知不知道本集团的规矩?”
南宫洪道:“刚才听说。”
黄衣人道:“四十年来,江湖中从来也没有人敢触犯过本集团的规矩,你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南宫洪道:“你说为什么?”
黄衣人道:“只因为无论谁敢触犯本集团的规矩,就必死无疑。”
另一个黄衣人冷笑道:“无论你是花生帮的帮主也好,是爪子帮的帮主也好,都一样必死无疑。”
南宫洪叹了口气,道:“可是无论什么规矩,迟早总是要人犯一犯的,也就好像处女迟早得嫁男人一样。”
黄衣人对望了一眼,沉着脸,一步步走下台阶,走过来。
四个人的脚步都很沉稳,尤其是那脸带刀疤的大汉,两旁太阳穴隐隐凸起,一双手青筋暴现,显然是内功很深的武林高手。
南宫洪看着他的手,忽然道:“阁下莫非是练过大鹰爪功的?”黄衣人冷笑。
南宫洪道:“看阁下脸上这条刀疤,莫非就是淮西的‘铁面鹰’?”
黄衣人冷笑道:“你的眼力倒不错。”
南宫洪忽然沉下脸,道:“你知不知道毛定远是什么人?”
铁面鹰道:“好像听说过。”
南宫洪道:“他是我的朋友。”
铁面鹰道:“是你的朋友又如何?”
南宫洪道:“你知不知道花生帮的规矩?”
铁面鹰道:“什么规矩?”
南宫洪道:“花生帮的规矩,就是不许别人杀我的朋友,否则……”
铁面鹰道:“否则怎么样?”
南宫洪道:“就是这样!”
他忽然出手,挥拳痛击铁面鹰的脸。
铁面鹰并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无能之辈,他不但在淮西一带的名头极响,在江湖中也可以算是一等一的好手。
因为他的确有真功夫。
他的鹰爪功,的确得过“鹰爪王”门下的真传,昔年在江湖上上列名的“淮西大刀”,虽然一刀砍在他脸上,居然没有砍死他,淮西大刀反而死在他的鹰爪功下,“铣面鹰”这名字,也正是因此而来。
鹰爪快,鹰眼也快。可是等他看到南宫洪挥拳,拳头已痛击在他鼻梁正中。
他并不觉得痛。要能感觉到痛苦,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他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阵黑暗,忽然有无数颗金星,从眼前扩张。
他并没有立刻倒下去,直等到已飞出去一丈多远,撞在酒亭的门框上,他才倒下去。
他也没有听见自己脸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可是别的人却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南宫洪看着他碎裂的脸,淡淡道:“原来他并不是真的铁面,原来他的脸也一样可以打烂的。”
另外的三个黄衣人咬着牙,连看都没回头去看他们的同伴。
寒光闪动着,三个人已同时亮出了兵刃,一把刀,一口剑,一对判官笔。
三个人四件兵刃,忽然间已全都向南宫洪身上招呼了过去。
两招过后,南宫洪已发现这些人中武功最好的,并不是铁面鹰,也不是用判官笔的老者,而是个使剑的年轻人。
他的剑法迅急而犀利,变化很多,他用的剑也是精品。
十三招过后,南宫洪还是没有出手。
他一出手就绝不落空。
现在他已出手,只听一声惊呼,一阵肋骨折断声,接着“格”的一响。用判官笔的老者已被点住穴道,使刀的大汉手抱肋骨,倒在地上,一柄刀已被折断成两段。
只有使剑的年轻人没有倒下,但脸上却已骇得全无血色。
南宫洪随手将两截断刀甩掉,忽然问这年轻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折断他的刀?”
年轻人摇头。
南宫洪淡淡道:“因他出手太阴毒,像他这种人,根本不配用刀。”
年轻人紧握他的剑,忍不住问道:“你也用刀?”
叶开点点头。道;也可以用刀
世上也许没有人比他更懂得用刀,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刀的价值。
“我对刀一向很尊敬。”南宫洪道:“你若不尊敬你的刀,就根本不配用刀,你若尊敬你的刀,用的时候就应该特别谨慎。”
年轻人看着他,眼睛里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他已看出南宫洪不是个平凡的人,平凡的人绝对说不出这种道理。
他忍不住问:“你究竟是谁?”
“我姓南宫,叫南宫洪。”
年轻人脸色又变了:“南宫洪?!”
“不错。”
年轻人突然一个大翻身,凌空掠起,往亭外窜了出去。
可是他的脚刚点地,就忽然听见急风一响,黑光一闪。
闪电般的黑光,已从他头顶飞过,飞出五六丈,余势未歇,“夺”的一声钉在一棵树上,笔锋入木,直没至柄。
年轻人一惊,停步,头发已披散下来,束发的金环,已被削断。
他全身却已僵硬。
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快的出手。
贺氏神笔!
笔身犹在震颤。
南宫洪走过去,拔出来,手腕一翻,笔已不见。
年轻人这才长长吐出口气:“你真的是南宫洪?”
“我本来就是南宫洪。”
年轻人苦笑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南宫洪笑了笑,忽然反问:“你是不是金坛段先生的门下?”
年轻人又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南宫洪微笑道:“铁面鹰刚才岂非也说过,我的眼力一向不错。”
年轻人承认:“阁下实在是好眼力。”
南宫洪又问:“你是段先生第几个弟于?”
“第三个。”
“你姓什么?”
“姓时,时铭。”
“你有没有赶过驴车?”
“没有。”
“我也知道你没有。”
南宫洪淡淡地笑道:“可是无论什么事,都有第一次的。”
“带我去见你们的湘江老总,无论她在哪里,都得带我找到她。”
南宫洪又坐上了那载煤的驴车,躺下去,甚至连眼睛都已闭起。
他知道这年轻人不会想逃走,也不会不听话的,无论谁看见了他的笔之后,都绝不会再做出愚蠢的事来。
时铭果然已在赶着驴本上路,这的确是他平生第一次。
有人在后面鞭策,驴子反而走得比刚才慢了。
南宫洪又剥了颗花生,抛起,等花生落进他的嘴,他忽然道:“听说金坛段先生,是个最讲究饮食衣着的人。”
时铭道:“嗯!”
南宫洪道:“听说他收的弟子,也全都是出身很好的世家子。”
时铭道:“嗯!”
南宫洪道:“你也是?”
时铭道:“嗯!”
他显然不愿谈论这个话题,南宫洪却偏偏要谈下去。
“你不愿我提起这件事,是不是也觉得不好意思?”
时铭终于忍不住道:“为什么不好意思?”
南宫洪道:“因为你也知道,以你的师门和家世,本不该在神风集团里做奴才的。”
时铭的脸又涨红,道:“我不是奴才。”
南宫洪道:“我也知道你投入神风集团,本是为了想摆脱你的家世,自己做一番事业出来,每个年轻人大都会这么想的。”
他笑了笑,淡淡地接着道:“可是你现在做的,却是奴才做的事。”
时铭红着脸道:“这是因为你。”
南宫洪道:“不错,这是我叫你做的,但是往别人头上摆戒指,难道这不是奴才做的事?”
时铭闭上了嘴。
南宫洪道:“何况,我叫你做这种事,只因为你本已是神风集团的奴才,否则我情愿爬在地上做驴子,让你骑在我身上。”
时铭的脸更红,目中却已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南宫洪忽然又问道:“你知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发出那一笔?”
时铭迟疑着,慢慢道:“我也听说过,你的笔不是杀人的,而是救人的。”
南宫洪道:“不错,我发出那一笔,就是要让你知道,你在神风集团里,也一样做不出大事来的。”
时铭咬着牙,道:“那只因为我的武功……”
南宫洪打断了他的话,道:“一个人是不是受人尊敬,和他的武功并没有关系,你做的若是光明正大的事,就绝没有人会看不起你,我的笔也绝不会飞到你头上去。”
他叹了口气,又道:“否则我纵然不杀你,迟早也一定有别人会杀你的。”
时铭又闭上了嘴。
现在他已明白南宫洪的意思,南宫洪也知道他不是个愚蠢的人。
“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南宫洪又剥了颗花生,抛起来,等着它落下。
他知道这颗花生既然已抛起,就一定会落下来的。
驴车已驰入了街道,——和长安城里完全同样的一条街道。
只不过这条街的鸿宾客栈,并没有被烧成一片瓦砾。
看着鸿宾客栈的金字牌在太阳下闪着光,南宫洪心里又不禁有了种异样的感觉,就好像看见一个死人又复活了一样。事实上,他的确也看见过死人复活。
人生中有些事,的确就像是梦境,是真是假,本就很少有人能分得清。
南宫洪心里在叹息,脸上却带着微笑,他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他。
现在正是中午,街上的人并不多,也正如长安城里的情况一样,大多数人都留在家里吃饭。
可是在街上走动的人,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看来都很紧张,就像是已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心里都有了种说不出的预兆。
南宫洪也知道这里就要有件大事发生了,他还知道这件大事就是他造成的。
现在他已到了这里,他已不准备像上次那样,平平安安地走出去。
驴车又在鸿宾客栈外停下,南宫洪一走进去,就看见湘江小红正坐在柜台里,正在翻着本帐簿。
她看来的确像是个老板娘的样子,只不过比大多数老板娘都漂亮得多。
听见了南宫洪的脚步声,她立刻抬起头来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正在等着你。”
南宫洪站在柜台前,看着她,也不知为了什么,心里忽然又觉得一阵刺痛。
无论她是真是假,她对他总算不错。他们在一起共同生活的那几天,也是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他实在不希望他们会变成仇敌,无论怎么看,湘江小红都绝不像是他的仇敌。
她笑得温柔而妩媚,就像是个刚看见老板回来的老板娘:“我已替你准备了几样你喜欢吃的菜,现在想必就快开饭了。”
南宫洪冷冷道:“我不是来吃饭的。”
湘江小红嫣然道:“可是无论谁都要吃饭的,你也一样不能例外。”
南宫洪并不想跟她争辩,也没争辩,他忽然问道:“你在算帐?”
“嗯。”
“是不是在算你昨天晚上杀了多少人?”
湘江小红又笑了:“我就算杀了人,也不会记在帐簿上。”
“帐簿记的是什么?”
“这是本礼簿。”湘江小红道:“上面记着很多奇怪的人,送了很多奇怪的礼。”
南宫洪道:“送给你的?”
湘江小红叹了口气,道:“我还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她忽然又笑道:“你要不要我把上面记的念给你听听?”
南宫洪没有拒绝。
湘江小红道:“崔玉真,送的是一只老母鸡,一斤燕窝;上官浪,送的是一幅画;南宫洪,送的是活人一个。”
南宫洪脸色变了,他当然已知道这是谁的礼薄。
湘江小红吃吃地笑着道:“崔玉真为什么要送鸡呢?难道她以为新郎官是你,想让你煮一锅鸡粥,在洞房里吃宵夜?”
她不让南宫洪说话,又笑道:“这上面最奇怪的一份礼,恐怕就是你送的了,可是最贵重的一份礼,你一定猜不出是谁送的。”
南宫洪忍不住问:“是谁?”
“是四个人。”
湘江小红慢慢地念出了四个名字:“碟儿布,多尔甲,布达拉,班察巴那。”
南宫洪脸色又变了:“他们送的是什么?”
“是一袋珠宝,里面还有一块玉牌。”
湘江小红又道:“就是这块玉牌。”
她已从柜台里将那上面刻着四个天魔的玉牌拿了出来。她显然也早就准备让南宫洪看的,玉牌晶莹而美丽,上面刻着的天魔,却令南宫洪触目惊心。
湘江小红又在问:“你知不知道这玉牌是什么意思?”
南宫洪不知道。
“这是复仇玉牌。”湘江小红道:“魔教的大天王复仇时,一定会有这种玉牌出现。”
南宫洪紧握双拳:“他们是不是为玉箫道人复仇?”
湘江小红点点头,道:“那袋珠宝,就是他们买命的钱。”
“为什么是买命的钱?”
“四大天王在杀人之前,一定要先将那些人的命买过来,因为他们不愿欠来生的债。”
湘江小红叹了口气道:“他们送的珠宝实在不少,杀的人也实在不少。”
南宫洪忍不住问道:“杀人的难道是他们?”
湘江小红又叹了口气,道:“你就算是呆子,也该看出杀人的是谁了。”
南宫洪道:“但收尸的却是你。”
湘江小红淡淡道:“杀人是坏事,收尸却是做的好事。”
南宫洪道:“你为什么要替他们收尸?”
湘江小红道:“因为我想查出一件事来。”
南宫洪追问:“什么事?”
湘江小红道:“我要查出多尔甲和布达拉究竟是什么人。”
南宫洪冷冷道:“只可惜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收了他们的尸也没有用。”
湘江小红道:“有用。”
南宫洪道:“有用?”
湘江小红道:“我算准他们当时一定也在那喜堂里。”
南宫洪承认,他们若不在那喜堂里,又怎么能出手杀人。
湘江小红道:“所以当时喜堂里若有一百个人,死的一定只有九十八个。”
南宫洪道:“没有死的两个,一定就是多尔甲和布达拉。”
湘江小红嫣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并不是呆子。”
南宫洪道:“所以你就将死尸全收回来,看看死的是些什么人?死了多少人?”
湘江小红道:“不错。”
南宫洪道:“但你却还是查不出,那没有死的两个人是谁?”
湘江小红道:“所以我就把礼簿也拿来了,看看送礼的是些什么人。”
南宫洪道:“送礼的人并不一定会去喝喜酒,去喝喜酒的人,并不一定送了礼。”
湘江小红道:“我至少总可以看出一点头绪来,我也不是呆子。”
南宫洪道:“你看出来了?”
湘江小红叹了口气,道:“你一来,我的心就乱了,怎么还看得下去?”
她站起来,走出柜台,忽然又道:“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南宫洪只好让她问。
湘江小红道:“人是不是都要吃饭的?”南宫洪也只好承认。
湘江小红道:“你是不是人?”
南宫洪也只有承认。
湘江小红拉起他的手,嫣然道:“那我们现在就该吃饭去。”
南宫洪在吃饭。他自己一到了湘江小红面前,就好像忽然真的变成了个呆子。
可是他肚子实在很空,走了半天路,胃口也开了,不坐下吃饭倒也没什么,一坐下来,拿起了筷子,就很难再放下来。
何况这些菜也的确都对他的口味,尤其是一样又酸又辣的豆腐乳,不但开胃,而且醒酒。
湘江小红柔声道:“我没有替你准备酒,因为我知道你肚子是空的,吃完了饭,我再陪你喝。”
无论谁来看,无论怎么样看,她都是个又温柔、又体贴的女人,一个男人若是遇着了这种女人,应该怎么办呢?南宫洪已拿定了主意——不理她,就算她能说出一朵花来,也不理她。
湘江小红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在怨我,不该把你留在这里,否则丁姑娘就绝不会嫁给毛定远的,她若不嫁给毛定远,也就不会在那天晚上有那些事发生了。”
这正是南宫洪心里想说的话,自己还没有说,湘江小红反而先替他说了出来。
“但是你也应替我想想,我也是个女人,并不是妖怪。”她幽幽地接着道:“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时,总会忍不住想要留住他的,无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一样。”
南宫洪在冷笑,但是他心里也不能不承认,她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爱并没有错,也不是罪恶。
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点错都没有。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当然就绝不会希望他赶快走的。这一点也没有人能说她错了。
南宫洪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又已被她打动,立刻站起来,道:“你的话说完了没有?”湘江小红道:“还没有。”
南宫洪道:“我的饭却已吃完了。”
湘江小红道:“你不想喝酒?”
南宫洪道:“不想。”
湘江小红道:“你也不想查出多尔甲和布达拉是什么人?”
南宫洪道:“我自己会去找。”
湘江小红道:“你就算真的能找出来,又怎么样?难道你一个人就能对付整个魔教?”
她又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魔教中有多少门人子弟?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大力量?”
南宫洪知道魔教的可怕,很少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湘江小红道:“所以你也应该知道,要对付魔教只有一种法子。”
南宫洪忍不住问:“什么法子?”
湘江小红脸上温柔的笑容已消失,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一种*人的光彩。
现在她已不再是个温柔而体贴的老板娘,而是威震江湖的神风集团的总裁。
她凝视着南宫洪,缓缓道:“放眼天下,能和魔教对抗的,只有我们神风集团。”
南宫洪道:“哦?”
湘江小红道:“经过多年来的筹划准备,现在神风集团无论人力物力,都已达到巅峰。”
南宫洪道:“哦?”
湘江小红道:“少林、武当、昆仑、点苍、华山,每一个门派中,现在都已有我们的人……”
南宫洪打断了她的话道:“所以你现在又想收买我?”
“不是收买。”湘江小红道:“只不过你若要对付魔教,就只有和神风集团联手。”
南宫洪冷笑道:“你是不是又要我做你们神风集团的总经理?”
湘江小红道:“只要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将总裁让给你做。”
南宫洪道:“你为什么要如此牺牲?”
湘江小红叹了口气,眼波又变得春水般温柔,轻轻道:“一个女人为了她真正喜欢的男人,本来就不惜牺牲一切的,何况……”
南宫洪道:“何况魔教本来就是你们的对头?”
湘江小红道:“非但是我们的对头,而且是誓不两立的对头,尤其是最近……”
南宫洪道:“最近怎么样?”
湘江小红道:“最近我就算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我。”
南宫洪知道这不是谎话,神风集团和魔教最近都准备重振声威,称霸江湖,他们之间的冲突,当然会越来越尖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实在是他的好机会,他虽然并不想做渔翁,但至少可以乘这个机会,做很多他早已想做、也早已该做的事。
湘江小红又道:“你的情况也一样,现在四大天王中,已有两个人到了长安,为的绝不止是要对付神风集团,也是为了要对付你。”
南宫洪道:“所以就算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一样不会放过我的。”
湘江小红道:“他们是你的对头,我至少还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应该和我们联合起来的。”
南宫洪已坐下。
湘江小红道:“现在你心里也许会认为我是想利用你。”
南宫洪道:“你不是?”
湘江小红道:“就算我是在利用你,你岂非也可以同样利用我,乘这个机会,将魔教消灭?”
I南宫洪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实在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
湘江小红道:“我是不是已经说动了你?”
南宫洪苦笑道:“好像是的。”
湘江小红又笑了,笑容又变得温柔而妩媚:“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已应该喝杯酒?”
南宫洪叹道:“现在我只奇怪一件事。”
湘江小红眨着眼,道:“什么事?”
南宫洪道:“你要我做的事,我为什么总是没法子拒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