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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万分之一的偶然_33

  白刷刷的铁塔尖顶刺破了星空。

  一座、两座……共有五座铁塔。虽然高低各不相同,但大致都在三十至五十米。铁塔上,白色的金属碗状天线像盛开的喇叭花似的面朝四方。这些铁塔群集在高坡上,撑开钢腿稳稳地矗立着。每个塔顶上都闪烁着小小的红色警示灯。

  “像是无线传送塔。”古家库之助歪着脖子扫视着五座铁塔。

  “是的。最边上的低塔像是消防瞭望楼,其余四座是无线传送塔。这里是鹿野山的山顶,标高三百五十二米,是上总地区的最高点,所以会有这种设施。”川原俊吉和他一起仰望着说道。

  “那座塔可真高啊。”

  “嗯,有五十米高吧。据说是电信公司的微波传送塔。”

  “高度仅次于它的那座呢?”

  “大概有四十五米左右,是建设省建的。据说是为了管理国道,用来进行雨量等方面的无线信息联络。”

  “那两座低的呢?”

  “都是三十米左右。一座是千叶县县厅的,用来联系消防、防灾、行政等方面的无线电塔。另一座是千叶县警察署的,用于犯罪等情况的紧急联络。”

  “哦,是这样啊。”古家重新环视了一下,说道,“这样高的铁塔集中在一个地方,与其说是壮观,倒不如说给人以压迫感。”

  说完,他把脸扭了回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里是这座山的最高处,没有别的障碍物,所以在这里接收了千叶方向的无线信号,再传送到馆山、胜浦等太平洋沿岸的城市,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山背面有起伏连绵的九十九谷丘陵,电波很难抵达那里。因此广播电台在船桥、君津、富津、上总凑等东京湾沿岸的城镇都分别建造了转播用的铁塔。”

  “哦,你对此十分精通么。”

  “我就住在馆山,所以略知一二。”

  “多亏你带我到这么个好地方来啊,夜景真是太美了!”

  古家出神地俯看着前面灯光的海洋。

  “能让先生感到满意就好啊。可惜这里不是瞭望台,没有长凳什么的,我们去那边的石头上坐下来休息一下吧。边休息,边构思拍摄角度,您看怎么样?”

  “好啊。”

  两人各自在相邻的两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来一根吧?”

  川原俊吉从七星烟盒里磕出一根香烟,递给古家。

  “哦,谢谢。”

  古家抽出那根烟叼在口中,川原又递上打火机给他点着了火。

  “抽烟人忘记带烟,真是走投无路啊。总抽你的烟,实在过意不去。”

  说着,他把深深吸进肺里的烟朝下面的灯海喷了出去,情不自禁地说道:“真香啊!”

  “在这种地方抽烟,真是别有风味呀。”

  “你不抽吗?”

  “抽。”

  川原说着从烟盒的角落里抽出一根香烟来。这一根和刚才递给古家的那一根,在烟盒中位置是不一样的。

  “先生,是不是该确定拍摄角度了呢?”川原也吐了口烟问道。

  “不急,我正在物色呢。”

  古家眼睛看着前方,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

  “您构思好了吩咐一声,我来当助手。安放三脚架我来做好了。”

  “谢谢。”

  “是不是一开始就用长焦镜?如果用长焦镜的话,该先用视角较宽的150镜头吧?以富津一带为中心来取景?”

  “嗯,是啊。不过,让我再想一想。”

  古家把烟夹在两指之间,举起双手,用手指头比了一个圆圈,放在眼前,透过这个圆圈,他朝这边瞧瞧,又朝那边望望。他是将这个用手指头搭成的圆圈当作了取景器,这和画家在选择构图时的动作是一样的。

  “先生,这高坡上没有突出的高处,视角都是平面的,没有高低的层次。如果要从更高的地方拍摄,就只有到这座铁塔上面去了。先生,我们爬到铁塔上去怎么样?”

  “什么?爬到这座铁塔上去?”

  古家仰望着红灯闪亮的铁塔顶端,使劲摇了摇头。

  “不行,不行。我有恐高症,不能爬到铁塔上去。”

  “铁塔上有供人上下的梯子。我来保护先生,和您一起上去。”

  “不行啊。有你的保护也不行。”

  古家不停地抽着烟。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了。我想,登上了铁塔,就会拍到更高一层的俯瞰照片,效果会更好的。”

  川原的脸上露出十分惋惜的样子。说话时,他不时用眼角瞟着古家。

  “哎呀,您的烟抽完了。再接一根吧。”

  他又从盒里磕出一根来递给古家。这一根和刚才递给古家的那一根,在烟盒里所处的位置是相同的。

  这个自称为“川原俊吉”的沼井正平,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古家库之助的状态。

  古家的嘴边红光闪动,烟雾四散。

  敏感的人,即便抽一根大麻烟,也会出现幻视、幻觉的症状。

  沼井正平读过的关于“大麻”的书上就是这样写的。

  古家库之助正在抽第三根大麻烟。可是,他那样子仍没有什么变化。

  难道古家是个感觉迟钝的家伙?

  从第一根抽完算起,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

  沼井在七星烟盒里分别放了六根大麻烟和四根普通的香烟。沼井从盒底一根一根磕出的都是大麻烟,都给古家抽了,而沼井自己叼的则是无害的烟。

  古家抽的烟里,放进了晒干了的大麻花穗和叶子的粉末。沼井先用手搓揉带过滤嘴的香烟,倒出烟丝,然后装进大麻和烟丝的混合物,又塞入了一些味道很浓的外国烟的粉末。七星烟里原本就多少掺了些弗吉尼亚烟草。虽然烟卷得松了些,但古家并没有觉察。一来是因为天黑了,二来他也醉了,所以有些稀里糊涂。

  三周前,沼井自己开车去枥木县的鹿沼偷了些大麻。其实,他在五天前的白天里就去那里踩了点。他看到山间田里的大麻长得比人还高。他也知道那一带的警戒很严格。

  沼井看到路上行驶车辆的挡风玻璃上贴着纸片。那是当地居民的汽车的标志。因为图案简单,沼井当场在手册上记下了色彩和形状,回家后伪造了一张。

  采取实际行动,当然是在夜间。比较困难的是车牌号。一旦被人看到,马上就会被警察抓住。

  报纸上报道的银行抢劫犯,一般都是偷了别人的车去作案,但沼井可没有这么大的胆量。

  他心想,乡间路上十分昏暗,即使被人看到了号码牌,也不一定看得清数字。再说当地的路灯很少,深更半夜的又没有什么行人。

  问题是警戒人员。保健所的人、警察以及村民自卫团的人都在巡逻、执勤。为免被他们看到,沼井把伪造的居民通行证贴到了车子的挡风玻璃上。这样一来,他们便会放松警惕。

  只要汽车在他们面前毫不犹豫地驶过就行了。因为只有在引起他们的怀疑时,他们才会去看车牌号。

  实际行动正如他所计划的一样,大获成功。他躲在两米多高的大麻田中,用三十分钟摘了约十棵大麻的叶子和花穗,塞进带来的塑料袋里。然后,把鼓鼓囊囊的塑料袋放进了车后的行李箱。当时是夜里九点钟左右。大麻田旁边虽有户农家,但根本没人从屋里出来。

  从村道开上国道时,他遇到了两名开车巡逻的自卫团模样的村民。在汽车交会前,对方短促地鸣了鸣喇叭。他原以为是命令停车的信号,没料到对方就此开走了。车前灯的光亮使他们看到了他贴在挡风玻璃上的居民通行证。沼井看了一下反光镜,见没有要追来的样子。他从国道右拐后,又跑了六公里。

  在进入鹿沼的高速公路入口处之前,他扯去了贴在挡风玻璃上的纸片。因为贴着这玩意儿,在收费处会引起别人注意的。

  上了高速公路后,发现车辆很多。从东北方面到东京和关西去的深夜货车一辆接着一辆。从日光和鬼怒川温泉返回的车辆也很多。于是,沼井正平就混进车流里,驱车飞奔起来了。

  轰鸣声从天而降。

  古家库之助手指间夹着香烟,一动不动地仰望着天空。三只红灯构成的三角形在星空中飞行,很近,似乎就是从头顶上掠过的。

  “是飞机吧?”古家问道。他的嗓门突然变大了。

  “是的。是飞往羽田机场的客机。”沼井答道。

  “是从伦敦绕北路经安克雷奇飞来的吧?”

  “不,国际航班全在成田机场降落。到羽田机场的都是国内航班。”

  “不。那就是从伦敦来的飞机。”

  古家目送着轰鸣声和红灯远去,坚持着他的看法。

  “不对吧。”

  “不对?喂,你不懂就别乱讲了。我从伦敦回日本时坐过那架飞机,我认得出来。”古家厉声断言道。

  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机翼上的红灯,是不可能看到机身的。

  “您是怎么认出来的呢?”

  “机翼上不是写着编号吗?嗯,是No.124。我去欧洲旅行时,在伦敦的希思罗机场乘坐的是JAL的124呀。”

  “您这样说的话,或许就是了。”沼井目不转睛地盯着古家说道。

  “没错儿,是坐过它的人这样说的。从驾驶室的窗口不是可以看到驾驶员的脸吗?飞机飞得很低,那张脸看得清清楚楚。那人是机长横山。六年前我乘坐的就是这架飞机。怎么样?我说得这么详细你还怀疑吗?”

  “哪里,哪里,既然你能说得这么清楚,肯定是确切无疑的了。”

  “哦,你终于明白了吧。哈、哈、哈。”

  古家愉快地大笑起来。

  ——大麻的药力发作了。古家库之助产生了幻觉。

  “你去过欧洲吗?”

  “还没有。”

  “哦,那是一定要去的。去了,你的视野就会开阔起来。我去过五次。最后一次是六年前。我跑遍了埃及、土耳其、希腊、意大利、法国等地,不论城市还是农村,我都跑过,猛拍一气。后来,我把冲洗出来的胶片拿给巴黎有名的摄影家谢尔?伽尔尼看,他看了大加赞赏。说一定要推荐我当巴黎摄影沙龙的会员。你知道吗?那可是具有世界级权威的法国摄影团体啊。”

  “哦,您当了它的会员了吗?”

  “没有,被我一口回绝了。要是当了会员,一会儿叫你拿作品展览,一会儿叫你当评审委员的,得一次一次地跑巴黎,烦人。当然,差旅费和住宿费都是对方付,可也太麻烦了,受不了。所以我果断地拒绝了。”

  “先生在国际上也是公认的摄影大家吧?”

  “那是自然。去了巴黎,还真想教教那儿的摄影家呢。哈、哈、哈。”古家晃动着肩膀,爽朗地笑起来。

  摄取大麻后会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并且,话也会多起来,还时不时发出冲动性大笑。

  古家身上开始出现的,正是这种“大麻所引起的精神症状”。这是沼井在图书馆里查到的相关书籍中所表述的相关特征。

  “那是在六年前吧。当时,先生是从巴黎乘飞机回国的吗?”

  “巴黎?如果是巴黎那就是奥利尔机场了。不,是希思罗,是从伦敦回来的。”

  “是JAL几号的飞机呢?”

  “这个么……是126吧。是的,是126。”

  刚刚还说是124,现在却又断定为126了。大麻中毒的一个症状就是记不清数字,刚说过的话马上就忘。

  “人家要推荐我为国际性的权威团体巴黎摄影沙龙的会员,所以,当个A报社的摄影顾问啦,请我担任大奖赛评委会主任啦,都是理所当然的事。其他评委也都听我的。他们都是我的后辈,都是些需要我来提携的家伙。所以,新闻照片基本上就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去年获得年度最高奖的山鹿恭介的《冲撞》也是先生评定的吧?”

  “那是当然。我一眼就看上,马上就定了下来。那样的杰作,在以后的半个世纪里都不会出现的。”古家大声说道。他变得气势如虹、慷慨激昂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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